这一集要探讨的主题是:柏矩明白当下的意义。在庄子所虚拟的各种有关老聃的故事里面,其中有一段谈到柏矩这个人。他希望能够了解天下是怎么回事,老子给他的回答是非常简单而生动的。这段是在《庄子·则阳篇》里面出现的。我把内容简单介绍一下你就会明白,老子认为:要了解“天下”,其实就是要了解“当下”。
在原文一开头就说,柏矩在老聃门下学习,他向老子说:“请求准许到天下各地游历。”(柏矩学于老聃,曰:“请之天下游。”)他为什么想要到处游历呢?一般人对于“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说法,都会觉得有些道理。到处游历,增广见闻,确实可以帮助我们对于人性以及人类社会产生更深刻的认识。但是老聃怎么说?老聃说:“算了吧!天下各地都是一样的。”(老聃曰:“已矣!天下犹是也。”)这句话听起来可以了解老子的想法是:只要是人类所构成的社会,情况都差不了多少。
但是,怎么会差不了多少呢?譬如,人有认知能力,也都在社会上追求各种成就与发展。人的认知能力显示为区分,形成各种竞争的现象。少数聪明人就从“认知作为区分”转变成为“认知作为避难”,他的水平就提升了。这种人已经很难得了,但还远远谈不上“把认知提升到启明”的层次。如果人的认知都在区分的范围里面打转,天下一定变成复杂而混乱,没有人可以过得平安愉快。所以老子告诉柏矩说:“算了吧!天下各地都是一样的。”
不久,柏矩再度提出请求,老聃就问他:“你要先去哪里呢?”柏矩说:“先去齐国。”(又请之,老聃曰:“汝将何始?”曰:“始于齐。”)以当时的背景来说,老聃在南方的楚国这一带,齐国在山东,算是北方了。于是柏矩就到了齐国,他就看见一具受刑示众的尸体,他就推动尸体成为仰卧状,再脱下自己的外衣把他覆盖起来,然后喊着天痛哭。(至齐,见辜人焉,推而强之,解朝服而幕之,号天而哭之。)由此可见,柏矩很有同情心,他对人间受到刑罚而死的人,内心觉得难过。
柏矩痛哭的时候,还说了一些话,他说什么呢?他说:“呜呼呜呼!天下有大难,你偏偏先遭殃,人们都说不要做强盗,不要去杀人!一旦确立了荣辱,就会出现弊病;一旦财货聚集起来,就会出现争端。现在确立了人们所诟病的,聚集了人们所争夺的,让人置身于穷困之中无法摆脱,想要免于受害至死,有可能吗?”
(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菑(zāi),子独先离之,曰莫为盗,莫为杀人!荣辱立,然后睹所病;货财聚,然后睹所争。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争,穷困人之身使无休时,欲无至此,得乎?)
从这段话可以知道,柏矩确实是在老子门下学习过,有了相当的心得。他知道天下人一旦开发了认知能力,追求区分之知,后面就会出现竞争、斗争、甚至战争。所以他痛哭的时候所说的话,特别提到做强盗、去杀人等等,那都是出于各种不当的区分,而陷入了违反人间的法律,以致于最后受刑而死。
柏矩对于老子的思想应该有相当好的认识了,因为在老子《道德经·第三章》就说:“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意思就是:不推崇杰出的人才,人民就不会竞争较量;不重视稀有的商品,人民就不会沦为盗贼;不展示可欲的事物,人民的心思就不会被扰乱。我们从这几句话可以看出,一旦设定了某些标准让人去追求,或者使用某些法律来约束人的行为,后面就会有很多人违法乱纪。
接着,柏矩对照古代与后代的情况,他说:“古代的君王,把成就归于人民,把过失归于自己;政治上轨道,是靠着人民,政治有偏差,则是自己的问题。”(古之君人者,以得为在民,以失为在己;以正为在民,以枉为在己。)
这一段说得非常好,就好像《道德经·第十七章》提到的“太上,下知有之”,而最后的结论是:“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意思就是:最高明的统治者,是让老百姓只知道有他存在,但不知道统治者在做什么。最后一切都治理得很好,上了轨道,过得平安快乐。老百姓就会说:“我们是自己如此的。”所谓的“自然”,就是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根本不需要别人来统治的意思。
所以,柏矩用了很简单的几句话,说到古代的君王已经发挥了这个观点,一切都很好,那是百姓自己好,君主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作为。这是古代的情况。结论就是:只要有一个人受苦受难,君王就会退而责备自己。(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责。)这段话让我们知道,古代的君主如何承担他应有的责任,把百姓的幸福看作自己的职责;但他也不会刻意去做什么事,只是尽量让一切都维持和谐的状态。
但是相较于古代,后代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柏矩继续说:“现在却不是这样,隐藏事情的真相,然后指责人民没有见识;扩大困难的程度,然后怪罪人民缺少勇气;加重任务的艰巨,然后惩罚人民不能胜任;延长路途的距离,然后谴责人民无法抵达。”(今则不然,匿为物而愚不识,大为难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远其涂而诛不至。)他连说这四点,也就是身为统治的君王,把所有的责任统统推回百姓身上,说百姓没有见识、缺少勇气、不能胜任、无法达到目标等等。这当然是后代的情况。事实上,所谓的“后代”是指战国时代中期,在庄子的那个时代的背景。
最后的结论是什么呢?柏矩说:人民用尽了才智与力量,只好以虚伪来应付。(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因为每一个人能力有限,最后只好变成用虚伪来对付了。也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其次,你领导的人每天发出这么多不必要的政令,百姓怎么会不虚伪呢?(日出多伪,士民安取不伪?)
柏矩继续说:“力量不足就做假,才智不足就欺骗,财货不足就偷盗。盗窃的行为,该责怪谁才好呢?”(夫力不足则伪,知不足则欺,财不足则盗。盗窍之行,于谁责而可乎?)他这里提到了虚伪、欺骗与偷盗这三点,这可以呼应老子《道德经·第十八章》所说的:“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意思就是:大道毁坏之后,才有所谓的仁义;智巧聪明出现,才有严重的虚伪;家人之间失和,才有所谓的孝慈;国家陷于昏乱,才有所谓的忠臣。从这边可以说明,统治者如果自作聪明,百姓就会陷入困境,难以摆脱。
另外,在《道德经·第十九章》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意思就是:去除聪明与才智,人民可以获得百倍的好处;去除仁德与义行,人民可以恢复孝慈的天性;去除机巧与利益,盗贼就不会出现。这段话也是针对前面所说的困境而发的。
所以,柏矩学到老子的思想,他基本的思想架构与思维模式是类似的。也就是统治百姓的时候,君王的责任是要做到:所有的成就,都要让百姓认为是他们自己做到的。所以不用刻意提出任何要求,譬如说希望百姓有知识,有勇敢,有能力,或是有目标。因为你这么要求的话,就会出现复杂的后果,这个后果不是君王所乐见的。真正地善待百姓,就要采取这样的方式。
柏矩如果听从老聃的建议,就会同意老聃所说的“天下各地都是一样的”。其实,任何地方都是如此。如果你无法改变自己的话,内心有了成见,到了别的地方,你原有的观念也会让你自己受困的。
我们今天学到这样的内容,要去具体实践,难免显得有些奢望而不切实际。所以我常常强调:学习道家要以圣人作为楷模,圣人是“悟道的统治者”,但是我们今天可以作为自己生命的管理者,在管理自己方面,照样可以得到很多启发,也就是收敛自己复杂又迷惑的好奇心,以及层出不穷的欲望。如此一来,也许不至于陷入虚伪、欺骗、强盗等等各种可怕的后果。这是我们从柏矩的言论里面可以学到的观点。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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