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佩荣教授讲解《道德经》第四十七章：圣人的“三不”原则（上）

第四十七章：圣人的“三不”原则（上）

        这一集的主题是不出门知天下事，我们要介绍老子《道德经•第47章》。这一章有些语句我们蛮熟悉的，意思也很深刻。我们把原文先读一遍，

《老子•第47章》：不出户，知天下；不窥（kuī）牖（yǒu），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

这一章的焦点又回到圣人身上了，圣人表现确实特别。我们先看白话的意思是怎么样的：不出大门，可以知道天下事理；不望窗外，可以看见自然规律。走出户外愈远，领悟道理愈少。因此，圣人不必经历就知道，不必亲见就明白，不必去做就成功。

        最后这三个“不”听起来有点玄，但你看第一句：不出大门就知道天下事理。这怎么说呢？难道古代也有什么电视、手机吗？这当然谈不上的。为什么老子要说“不出大门，就知道天下的事情和道理”呢？我们举个例子。古代基本上是大家庭的一种生活方式，几代同堂是常见的。那一家人在一起不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吗？你如果注意细节，可以由小见大，天下人相处的情况如何？你在家庭里面不就看到了吗？

        有一次一个记者去拜访一个家族里面的老爷爷。老爷爷九十几岁了，记者就请教他说：您能够五代同堂，真是太幸福了。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们五代同堂，和睦相处，有什么秘诀呢？老人家听到这个问题之后，他不讲话，拿一张纸来写一个字，就是“忍”。“忍”这个字怎么写？上面是个“刀”，下面是个“心”，等于一把刀插在心上，必须忍耐，一家人相处要忍耐。

        那现在请问，你在社会上生活、工作，不是同样需要忍耐吗？不忍耐，你能够顺利地跟别人相处，发展各种好的关系吗？所以甚至整个天下的情况，你这一生里面都离不开一个“忍”字。哪里有一个人从小到大都不用忍耐的呢？很多时候你心想就是事不成，有时候你受人之命，寄人篱下，无法跟既成的势力或组织对抗，总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于是忍耐就变成人生最平常、最正常的现象。那么你需要出门才了解吗？你在家里面就可以了解了。所以老子说“不出户，知天下”是有道理的。

        那第二句呢？他说：你不望窗外，就可以看见自然规律。这是怎么回事呢？古代的人，他的房子在最里面那一间，经常会有个天窗。天窗一方面让光线进来，另一方面你看天窗就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大概是什么时候了。窗子可以让光线进来，也可以让你看到外面的情况。那现在你不看窗外的情况，就知道天体的运行，自然的规律是怎么回事，那这段怎么说呢？他讲的还是一种以小见大，从房间里面任何一样东西的状况，都可以立刻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

        我记得我中学时代念了一篇散文（《匆匆》），是教科书里面，朱自清先生写的。里面有一句我还记得，他说：“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地跟着旋转。”你不用看窗外，太阳光照进来，它好像慢慢在移动，你跟着就时间慢慢过去了，茫茫然跟着旋转。你看太阳光或者月亮的光线，就知道大概现在是什么时候，大概是什么季节。所以这就是从身边的细节去了解外在的情况。

        这种想法在西方也有人说过，西方近代一位哲学家叫做斯宾诺莎（Spinoza，1632－1677），他是笛卡尔之后最重要的理性主义的代表人物。他说过一句简单的话，他说：你给我一片木头，我可以告诉你整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木头一定来自于某一棵树嘛，上面有年轮，有各种具体的状况。你如果了解细节的话，就知道说这根木头原来在什么样的树上，这个树生长在什么样的地方，那个地方的气候、天文地理各种情况大概如何，等于是生态环境通通掌握了。再进一步，可以了解到整个地区、整个宇宙万物了。

        这就是西方当时很有名的“小宇宙，大宇宙”的观念。从小宇宙可以看到大宇宙，大宇宙就浓缩在每一个细节里面。天下的事情，事实上都相通的。你注意到细节的话，你就可以掌握到很多相关的材料。英国哲学家休谟也讲过一个有趣的故事，他说欧洲很多城堡，里面都藏着很多美酒。有一个城堡主人想卖出一批酒，就先开一桶，并且宴请很多朋友，这时候就要请品酒专家来品品酒吧。当时有两位兄弟，他们是世代都以品酒为业，就把他们请来了。这桶酒打开之后呢，第一杯酒送给哥哥。哥哥拿起来，摇摇晃晃闻一闻，尝一口说：酒是好酒，但是里面有皮带的味道。宾客们听了都笑成一团，葡萄酒里面怎么会有皮带的味道呢？这个专家今天失常了吧？第二杯酒倒出来，请这两兄弟的弟弟来喝。弟弟也是一样啊，晃一晃闻一闻，尝一口，然后说：酒是好酒，但除了有皮带的味道，还有一点铁锈的味道。宾客们又笑成一团，说这两兄弟今天怎么搞的？会讲出这么外行的话来。大家一面品酒喝酒，一面就笑话他们两兄弟。但是到了最后谁在笑呢？两兄弟在笑，为什么？这桶酒喝完毕，发现酒桶里面有个皮带，皮带上面有个铁环，铁环生锈了。所以，他怎么能够在第一杯酒就喝出来有皮带的味道？第二杯酒也喝出来有铁锈的味道？这的确是一种专家，我们一般人不可能做到的。

        西方有这么多神奇的事情，由小见大，由细节看到整体。中国有没有呢？《世说新语》里面讲一个故事，他说：晋武帝的时代（就是魏晋时代，晋武帝），他的宴席上用竹笋配白饭让大家吃。结果有一位荀勖（xù），荀勖本来是一位音乐专家，音律专家，他吃几口饭就对同桌人说，这个饭是用旧的木头当柴火烧成的。大家听了笑一笑，但是私底下派人去查。今天谁烧的饭呢？这饭是用什么木材烧的？一查之下发现，原来是把旧的车轮那个木头劈下来，当柴烧成了饭。你看，他可以吃饭就知道这个木材是旧的还是新的，那这个功力绝对不下于前面的品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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