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九重境界-13

有神巫自齐来处于郑，命曰季咸，知人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如神。郑人见之，皆避而走。

列子见之而心醉，而归以告壶丘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  

壶子曰：“吾与汝无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涕泣沾衿，以告壶子。

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罪乎不誫不止，是殆见吾杜德几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有生矣，吾见杜权矣。”列子入告壶子。

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此为杜权。是殆见吾善者几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将且复相之。”列子入告壶子。

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太冲莫眹，是殆见吾衡气几也。鲵旋之潘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氿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为渊，肥水之潘为渊，是为九渊焉。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不及也。”

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猗移，不知其谁何，因以为茅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狶如食人，于事无亲，雕瑑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㤋然而封戎，壹以是终。
 

列子尊老商氏为根本师，九年达至无为法第七重境界，能御风飞行，于第八重境界却无法寸进。老商氏乃命列子去郑国南边的尉鱻石洞参访壶丘子林。

尉鱻石洞口窄内宽，日月光顺着一百零八个九曲窍照耀全洞，桃花流水、亭台楼阁浑然天成，须发皆白、肚大头小的壶子，专心地在洞里修炼并教导门下十二万阴阳神成就者，不知世间寒暑甲子。

列子在壶子门下数年，在伯昏无人帮助下，突破到第八重，可以御虚遨游时间之古今。

然，第九重境界，就像昆仑巅峰那点白雪，始终不可触及。

尉鱻石洞桃花盛开的第三回，郑国来了位大祝由师，名叫季咸。黄帝当年培养大祝由师派驻各地脩身堂，祝由师们在服务人民的实践中，衍生出不同流派，其中齐国流传的是踉羽鳯体系。

季咸是踉羽鳯第二十一代传承人，他擅长自我祝由和行为祝由，已经是阳神成就的第二阶，授号“神巫”。季咸从齐地东海一路北上游历，本意是为民众疗愈并积功累德，寻求自身实修的突破；他用祝由里面的“察言观色术”，从别人的目光就可知晓内心所想，因而预测死生祸福、寿命伤灾等，应期精确到月份和日子，神奇莫测。

郑国人不知道季咸真实用心，看见他都躲着跑。列子实修功夫本在季咸之上，已是阳神成就第三阶，然而没有祝由术的增持，反而迷糊了，心想：“这可太厉害了，老商氏师尊和壶子师都没他利害，可得跟他好好学习。”

壶子何许人？超阳神成就的顶阶。列子心念乍起，他已经知道其中的承负。“好吧，这俩阳神成就的苗子都收归囊中，老商氏也不能怪我。”壶子自言自语。

列子是实诚人，心里藏不住事，告诉壶子自己的意愿，说：“开始我以为您至道水平到了极致，现在看来还有更高明的。”

壶子高坐在石凳子上，安然地说：“我不见得比老商氏高明，但比季咸还是高很多的。你来尉鱻石洞时日尚短，我只是授予你第九重境界的表皮，还没有授予你至道终极的真实，你怎么能以此说事呢？你现在先天元神之‘雌’能在先天一炁之‘雄’的点化下，出有入无，但是尚未融合无间，怎么能孕育至精神卵？你心气还是浮躁，热衷于阳神御风，以此与世俗习性相抗，必然会表露出缺陷而使他人能洞察内心。你请季大祝由师过来给我察看察看吧。”

明天，列子果然请季咸来尉鱻石洞，壶子身穿蓑衣与他相见。季咸目光凝结成一道蓝色的光束，直直地穿过壶子祖窍，抵达泥丸，并轻易深入五脏六腑，毫无障碍。

出来后，季咸好心地跟列子说：“哎，你的老师不出十天就要死啦，救不活了。我看到了临死前的怪异症状，如同见到不能复燃的湿灰。”

列子伤心得眼泪鼻涕都打湿衣襟，去告诉壶子。壶子说：“我刚才呈示的是大地的纹理，如同草木刚刚萌发、生机未显的寂灭，他仅仅察看到我杜绝活力的一面。还请他再来！”

明天，季咸又来到尉鱻石洞和壶子见面。季咸目光依旧凝结为蓝色光束，在壶子体内上上下下地探寻一番后，跟列子说：“好幸运，你的老师遇到我，有救啦！他在一片死灰中有了生机，在闭塞中呈现出活力了。”

列子入洞告知壶子，壶子说：“这次我呈显的是天地间变化生长的真炁，此炁尚未结成实有和名象，但其生机确确实实地通达脚后跟，所以他看到闭塞之中生机萌动了。你再请他来。”

明天，季咸再次来见壶子，他先把目光凝结成蓝色光束，后来又凝成红色光柱，最后变换为紫色光线，仔细探求，却一无所获。他无奈地出来给列子说：“你老师没有斋戒，我没法给他看；试着斋戒后我再过来观察吧。”

列子汇报给壶子，壶子说：“刚才我给他示现先天一炁非动非静、即动即静的状态，他见到我大气磅礴而又混沌莫测的境界。”壶子语重心长地说，“列子啊，老商氏那里什么都不缺，是你缺失了对先天一炁的深入体认，乃至还有虚华习性。”

列子低下了头，惭愧地说：“老师，我知错了。”

壶子接着说：“先天一炁是宇宙混沌的开端，是生命孕育之处，大概来说，祂有九种形态，我用深渊来比喻吧。鲸鲵盘旋环绕的深水，是‘渊’的一种；表面静止内里激流汹涌的深水，又是‘渊’；表里都流动不息的深水，还是‘渊’；翻涌而上的回旋水流，是‘渊’；回旋下注的水流，也是‘渊’；从侧面涌出的回旋水流，是‘渊’；决出水道又流回来的水，还是‘渊’；从地下流出之后积止而成的水，是‘渊’；不同源但最后合流的水，亦是‘渊’。这九种‘渊’的形态，比喻先天一炁的不同呈显。九者，多也，先天一炁变化万千，又岂止九种？你切身体会自可知道。”

列子头低得碰到了地面，连声称“是”。壶子说：“请季咸最后来一次。”

明天季咸如约而来，见到壶子，他的目光刚刚凝聚成紫色光线，以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奔往壶子祖窍；不料壶子祖窍处突然睁开只竖立的眼睛，射出一粒超光速真精，在半空中与季咸紫色光束相碰，紫光一触即破碎，且其中的光子也被真精击得粉碎。

这紫色光束本是季咸性光凝成的玄关，它的破碎导致季咸的先天元神受像是受到神鞭暴击，其中的至精五十五方同步无时运动的幻影瞬间消灭，内里的先天一炁被生生提出，和先天元神合一之后，复融合进肉体之中。

季咸本来根基甚好，几乎抵达形神俱妙的地步，在这电光石火的当下，竟然猛地突破，肉身全然炁化——他证入阳神成就第三阶“散则成炁”了！

列子只看到季咸还没站稳，身影一晃就自行消失隐没在虚空中。

“好机会，赶紧追！”壶子喝道。列子反应极快，把身躯融入到阳神之中，也跟着踏入虚空，先在空间的方圆九百八十六亿兆光年内搜寻个遍，看不到；又在时间线上往前八百万年，也看不到，再往后八百万年，还是看不到。列子只好无奈地回到尉鱻石洞复命，说：“他的阳神速度太快，追不上了。”

“可惜，你若追上，我以你阳神为杠杆，再点他一点，他就能登上超阳神成就的初阶。”壶子说。

“刚才发生了什么？”列子请教。

壶子徐徐说：“方才，我给他模拟出示了至精的最小面和最大面，此两者生出先天一炁和先天元神，宇宙时空都囊括在其中，我称之为‘未始出吾宗’。我用至精的最小面，在虚空中和他的阳神委曲顺从，又用至精的最大面粉碎束缚他已久的玄液玄关，为他突破到肉身‘散则成炁，聚则成形’的境界。谁知道他悟性稍欠，把至精左旋右转错认为茅草随风起伏；等你追过去，他又错以为时间流波要把他卷入漩涡，逃到了归止居域那里，你目前的境界，还无法抵及，故追不上。”

列子脸上的红色，比盅畋山外的晚霞更鲜艳。

经过这次事例教育，列子才知道自己在壶子处什么都没有学到。于是回家给妻子做饭、喂猪，把大猪请到桌子上吃饭，待亲人如猪，待猪如亲人。如此整整三年，原来证到的成就，像玉器隆起的花纹慢慢被磨平般，复归于质朴。这时，再用老商氏教授的“无情诀”，把阳神像土块般拎出搁置，再用无知无觉的玄览炼化之。列子炼化阳神时进入了至精神卵最原始的混沌，万象纷呈如九渊纵横，他定下性子，以“壹”字诀贯彻始终，封此混沌而成造物，在了无痕迹之中归虚，造化多重宇宙。

老商氏知晓此事后，笑道：“壶子啊，你的教导果然胜我一筹；不过呢，我也代你把季咸造就了。”

壶子哈哈大笑，二人携手回至精之地和合雄氏、伏羲女娲、黄帝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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