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列氏虚空-12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曰：“天，积气耳，亡处亡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

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不当坠耶？”

晓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坠，亦不能有所中伤。”

其人曰：“奈地坏何？”

晓者曰：“地积块耳，充塞四虚，亡处亡块。若躇步跐蹈，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

其人舍然大喜，晓之者亦舍然大喜。

长庐子闻而笑之曰：“虹蜺也，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之成乎天者也。山岳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积气也，知积块也，奚谓不坏？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难终难穷，此固然矣；难测难识，此固然矣。忧其坏者，诚为大远；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天地不得不坏，则会归于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哉？”

子列子闻而笑曰：“言天地坏者亦谬，言天地不坏者亦谬。坏与不坏，吾所不能知也。虽然，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
  

黄紫檀和契：

杞国崇尚知识，倡导天文历法、宇宙星空之学。所以，国内研习日月星辰变化之学者，比比皆是。

其中，雍丘有个研究宇宙星辰入迷的发烧友叫蓟逍，越研究越担心，他经过研究发现，天地和星辰没有支撑就自己运动，背后的原理是什么？没有支撑物不就很容易掉下来吗？蓟逍没搞懂。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又不通透原理，就非常令人抓狂；他自己吃饭睡觉都不安心也就罢了，还到处问人，搞得人心惶惶的。

杞国高人很多，其中另有一人名镐哲，觉得这样不行，就到雍丘大街上逮住蓟逍，语重心长地开晓说：“天空，那是气的聚积，哪里不是气之所化？你每天弯腰蹬腿、呼吸空气，不就在天空中行走嘛？为什么要忧虑它掉下来呢？”

蓟逍吓坏了，大叫：“天空真是气的聚积？日月星宿那么重，指不定哪天就掉下来了！”

镐哲又笑了说：“日月星宿，是一团聚积的‘气’之中，另有光芒凝聚而成；阳光，你每天不都去晒么？也没有砸晕你；可见光是没有重量的。所以呢？就算日月星宿掉下来，也不能伤到你。”

蓟逍又问：“那么大地呢？”

镐哲笑得更欢了，说：“大地只不过是土块的积累罢了，上下左右，哪里不是土块？它们分量重的很，你散步、行走、蹦跶、跺脚，都在这大土块上，它们何曾被你摇动过分毫？你还担心它坏，你想弄坏它都做不到。”

蓟逍笑起来，镐哲也笑起来，二人笑着去喝酒。转身遇上了长庐子，这长庐子是杞国有名的学者，拿过杞国癸卯年度‘糯北二奖’；长庐子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哂然失笑，当众侃侃而谈：

“霓虹、云雾、风雨以及风云变幻形成的四时，这些都是气之聚集而形成的‘天’；山岳、河海、金石、树木、火焰等等，这是形体积累而成的‘大地’。单个的‘气’和‘形’都会毁坏，那么‘气’‘形’累积成的天地焉能不坏？我们的地球，是银河系边沿的一颗小小物体，但对于我们来说，已经非常巨大。忧虑它们会坏，这想得太远了；说不会坏嘛，也不是。宇宙始终都要变成黑洞，如果生逢世界末日，怎么能够不忧虑？”

群众都喝彩：“果然是科学家，想得真远。”

列子跟随老商氏正在杞国游学，他们在远处的酒楼上听闻，列子哈哈大笑说：“反正坏也错不坏也错，坏与不坏，不如不知；坏与不坏都是一回事，都与生死无关。这些活着的人不知道死去的事情，死亡后不得不再次复命一觉而动。怎么‘去死’、如何‘被生’的，他们也都不知道；就像前路的来者不知道去者的事情，去者也不知道来者的事情。如此看来，坏与不坏，都是用知识去外求所造成的分别，我们修道者又怎么会把他们放在心上？”

其时，列子跟随老商氏已经达到无为法第七重境界，可以飘飘然御风。

老商氏沉声说：“你说‘我’便好，不要‘们’。”

列子愕然：“老师何解？”

“知识和外物，都不出吾心；吾心可以通过远离知识和技术而达致虚静，但也可以既容纳知识和技术，还能虚静。知识和无知无识有区别吗？奇技淫巧和灵知灵觉有不同吗？列子啊，你难怪局限在第七重境界许久，你需要好好地参悟人世间了。”列子还在窘笑，老商氏已拂袖而走。

路上，老商氏想起刚才的饭菜还没买单，然后额上天眼就看到列子没钱结账的尴尬貌，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幕，道学史称为“天下一笑”；自“天下一笑”后，列子跳出窠臼，方突破到无为法第八、第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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