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之死》
徐琳玲 着 / 岳麓书社出版
58.00元
天子家事
光绪十五年(1889)正月,虚龄19岁的光绪帝大婚,迎娶慈禧太后弟弟桂祥的次女,也即光绪帝的亲表姐叶赫那拉·静芬为皇后。
这场以“力行节俭”为名的天子婚礼总共花费白银550万两,前后筹备时间长达一年半。内务府员外郎庆宽等人绘制了《大婚典礼全图册》,用工笔彩绘再现了这场浩大婚礼的外朝礼仪全景,从纳采、大征、册立、奉迎、合卺、祭神、庙见、朝见、庆贺、颁诏到筵宴,绘制极为精细。
光绪十四年(1888)十二月十五日,距婚礼仪式最隆重的“册立”还有四十天。当晚深夜,紫禁城太和门西侧偏门的一间房屋突然失火。当晚大风,火焰借助风势,迅速蔓延到太和门。又遇大寒,金水桥下结冰,凿冰一尺,才得数寸水。护军、官员们都赶来扑火,人力难施,水又短缺,大火顷刻间把这座建立于永乐年间的外朝宫殿的正门烧得精光。赶来参与救火的翁同龢在日记里用“奇灾”来描述这场大火——“惊心动魄,奈何奈何”。
按清代皇家礼制,皇帝大婚时,皇后入宫必须要坐轿从紫禁城的正门进,经过午门、太和门,然后才能进入位于北方的内宫。改婚期已无可能,重修太和门根本来不及,这该如何是好呢?
情急之中,内务府想出了一个应急之策。慈禧太后遂下令由京城里技艺最高超的棚匠、扎彩工来扎一座纸糊的太和门。工匠们夜以继日地搭建,结果竟然真的搭出了一座太和门。
在一本叫《天咫偶闻》的书中记载了全过程:“乃以札彩为之。高卑广狭无少差。至榱桷之花纹,鸱吻之雕镂,瓦沟之广狭,无不克肖。虽久执事内廷者,不能辨其真伪。而且高逾十丈,栗冽之风,不少动摇,技至此神矣。”
光绪十五年正月二十六日,皇后的凤舆经大清门、天安门、端门到午门,此时钟鼓齐鸣。在正副使步行引领下,16人抬护的凤舆缓缓地穿过这座临时用竹竿加彩纸、绸缎搭建起来的“太和门”,迈向中左门、后左门然后至乾清门阶下。此时,皇帝早已身着龙袍在乾清宫西暖阁等候。
二月初四,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在太和殿向光绪帝进表庆贺。但在人们心头,萦绕着一个不祥的联想。在民间,纸匠们扎的物品一般是为死人搭纸屋供焚化用的,在这位少年天子的大婚上竟然出现了这样的东西。
权力阶层的婚姻,从来不是男女之间的你情我愿,也距离民间的想象相去甚远。
1996年,谷德昭、周星驰拍摄了一部名叫《大内密探零零发》的喜剧片,以黑色幽默的手法恶搞了普罗大众所想象的帝王享有的“后宫佳丽三千”之福。影片中,随着内廷太监一声“后宫佳丽到”,一群或丑陋或肥胖或龅牙凸嘴的嫔妃们向皇帝张牙舞爪地飞奔而来。跑在前面的,是挖着鼻屎、留着胡须、双唇涂成血盆大口的“如花”姑娘。在“佳丽”们的簇拥下,张达明扮演的皇帝泪流满面,然后对“星爷”扮演的大内密探说——“这下你都明白了吧”。
在北京故宫博物院里,似乎可以找到周星驰这一无厘头恶搞的灵感来源。在清宫生活照展区,几乎每来一拨游客都会响起一片“啊”“呀”之声。人们惊诧于后妃们姿色的平庸,即使将审美的时代变迁、被拍摄者姿态神情僵硬等诸多因素考虑进去,部分“佳丽”仍不得不说是五官粗陋,颜值在中人之下。
皇室宗亲的婚姻,背后是家族势力之间的联合,以及对权力的布局和操控。区别于史上另一位着名的权力女性武则天,叶赫那拉氏对皇帝似乎从来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对自家亲兄弟也无甚“抬举”,她的弟弟桂祥最高官职也只是一个副都统。
但是,她把叶赫那拉家的女人一个一个都嫁进了爱新觉罗皇室。慈禧的胞妹是醇亲王奕譞的嫡福晋。其弟桂祥有三个女儿:大女儿静荣被她指婚给“老五太爷”绵愉的长孙辅国公载泽;二女儿静芬是光绪皇帝的皇后,即隆裕皇后(孝定景皇后);三女儿静芳是“铁帽子王”顺承郡王讷勒赫的嫡福晋。她的另一位兄弟照祥去世较早,他的女儿则被慈禧指婚与孚郡王嗣子载澍为妻。由此,叶赫那拉一门出了一位皇太后、一位皇后、三位福晋、一位夫人,可谓门庭显赫。
传教士何德兰的夫人因擅长医术,成为晚清京中王公贵妇们的私家医生,后来也常有机会进宫为嫔妃们看病。她是这样描述在宫中看到的隆裕皇后:一点都不漂亮,虽然她的面孔忧郁、温和。她身材佝偻,非常瘦弱,脸长长的,面色蜡黄,牙齿蛀得非常厉害。她性格很温和,没有一点主见,客人向她打招呼,她会还礼,但从来不敢说一句话。
△隆裕皇后
光绪帝对这位皇后一点都不喜欢,大婚后就再也没有和她同住过。按清宫规矩,皇后在腊月三十和正月初一、初二这三天有侍寝的特权。据宫女回忆,即使是在“法定”的日子,帝后也是同屋不共寝的。这一对名义上的夫妻彼此冷漠、生疏,没有一点温情。
清宫档案中还留存着一份光绪帝严厉指责皇后的御旨,其中说:“宫内则例规矩,皇后一概不懂,近来时常失仪。如有施恩之处,俱不谢恩,及宫内外府大小事件,并不启奏,无故告假,不成事体。实属胆大。自此之后,极力改之。如不改过,自有家法办理。”何德兰则听说皇上对皇后态度恶劣,皇后走近他时,他经常对着她把自己的鞋子踢出去。“这种做法倒是十分符合光绪早年那暴脾气的。”何德兰同情地评论说。
事实上,慈禧太后自己对这位亲侄女态度也很冷淡,常常一个月也不和她说上一句话。从她为自己挑选的身边女官、宫女可以看得出慈禧喜欢长得好、聪明、性情活泼的,但又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得过于聪明,这样带出来见人会客、拍起照来体面,平日里也能逗她开心,这包括洋派的裕德龄姐妹和几位受慈禧宠爱的福晋和格格。
和皇后同时进宫的,还有满族官员长叙的两个女儿,分别被封为瑾嫔、珍嫔,后又相继册封为妃。姐姐瑾妃姿色平庸,长着一张好似发酵面团的大圆脸,宫女太监们背地里给她取了个外号叫“月饼”。妹妹珍妃漂亮、聪慧,进宫时年仅13岁,活泼好动,很讨人喜欢。她擅书法,据说能双手写字,棋也下得很好。据储秀宫宫女说,光绪帝在选秀时对珍妃一见钟情。等到入宫后,她很快成为光绪的心头爱,日侍皇帝左右,与光绪同饮食共玩乐。
△瑾妃
德龄记录下宫人们私下津津乐道的有关光绪和珍妃日常恩爱的细节。譬如有太监看见光绪用自己的筷子给珍妃喂食。这些八卦被有意无意地传到老太后的耳朵里,她听了也觉得有趣,会大笑着讲给别人听,然后评论说:“即使是贵为皇帝,有时也会忘记自己的尊严啊。”
等光绪亲政后,慈禧太后大部分时间住在西郊的颐和园。她干脆把常年受皇帝冷落的皇后和瑾妃都带在身边“尽孝”,留下珍妃在紫禁城里陪着光绪。对太后来说,后宫首要的责任是为皇帝繁衍子嗣。在子嗣问题上,不管是黑猫还是白猫,能生小猫的,就是好猫。
△珍妃
在后宫,皇帝召幸嫔妃的方式有“背宫”和“走宫”之别。最无趣的是“背宫”,即皇帝晚上就寝时,太监把承幸簿呈到御前,由皇上任意挑选。然后由太监持着灯笼去召唤。被选中的嫔妃由太监领路,贴身侍女在后面护送,进入皇帝寝宫的偏殿。嫔妃在此处梳妆打扮一番,然后脱掉衣服,喊声“承幸”,再由太监背到几步之遥的寝殿。
“走宫”则全然不同,那是皇帝把妃子当作心爱之人和知己来对待。按宫中制度,皇帝处理政事的屋子严禁妃嫔入内,目的是严防后宫干政。但皇帝有时会在这里把爱妃宣来,让其陪自己聊天、下棋。这是嫔妃得宠表现。
戊戌年前,珍妃就经常享受这种待遇。她会穿上男装,脚着一双粉底宫靴,大辫子往身后一垂,打扮成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等候皇帝的召唤。
在皇上处理政事的屋子里,她为光绪帝磨墨捧砚,陪他下下棋,谈谈诗词和书画。后来珍妃出事,慈禧太后曾下诏书申斥珍妃,其中一条罪状就是说她干预朝政、服装打扮不符合宫里规定,喜好女扮男装,属大不敬。据宫女的说法,这是隆裕皇后、瑾妃背后吃醋告发的。
在小说、影视剧里,珍妃常常被刻画成一位深明大义的刚烈女子,因支持光绪变法而触怒慈禧太后。事实上,有充足史料证明,真正让慈禧对珍妃心生恶感的,是珍妃参与“卖官鬻爵”之事的败露。
入宫随侍过太后的德龄就曾抱怨说,进宫当女官听起来风光体面,花销却很大,因为需要时常打点太监宫女。如果碰上太后有赏赐,还要额外给太监赏钱,有时这种花销甚至可以搞垮一个家底不丰厚的家庭。慈禧自家的亲兄弟桂祥就常被这种“恩赏”搞得苦不堪言。
每当太监带着太后赏的一幅字画、几盒糕点来到府邸,他就得一面在前头招待,一面让家眷赶紧拿家里东西从后门到当铺换银子充赏钱。“我觉得太后是故意的。”德龄猜测说。有可能太后就是为了时不时作践一下身边的人,包括自己的娘家人。
个性“庸懦”的隆裕皇后在宫中一直过得很拮据,常闹亏空,直至晚年被宣统帝尊为皇太后,才开始大肆挥霍,召戏班,修长春宫,派人采购各种来自广州、苏州的洋杂货,仿佛是要补偿前半生所有的不幸和失意。
珍妃年轻爱打扮,对下人出手尤其阔绰,宫里每个月发的300两银子的例钱很快就不够她用度了。在她的堂兄、礼部右侍郎志锐的授意下,她开始参与卖官的勾当。
监察御史胡思敬在其《国闻备乘》中记载了珍妃卖官鬻爵的大案。历代后宫信史,很少见到如此分工“到位”的卖官贪腐流水线:由志锐主谋选择目标、拉拢“客户”,串通奏事处太监打听官缺,再同内外官员沟通传达、开价收钱,最后由珍妃向光绪帝吹枕边风。
当时有个名叫鲁伯阳的财主捐过江苏的候补道,却从没有做过官。他通过志锐向珍妃行贿“四万金”,想谋得上海道的空缺。在一番运作下,光绪“超拔”了这位几近文盲的财主。
在晚清,辖管上海的道员是一个极为重要、敏感的位子。在这个华洋杂处的通商口岸,事务处理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国际纠纷和列强干涉,非老练通达又熟知洋务的能吏不能胜任。
当两江总督刘坤一查明此人的来路和底细,很快参奏到军机处,在御史的跟进下,鲁伯阳立刻被开了缺。与鲁伯阳案几乎同时案发的,还有四川盐茶道一缺放木材商人玉铭案,河南巡抚裕宽谋福州将军职案。其中,玉铭的资格与四川盐茶道不相称,遭参奏后,也被开了缺。
数案并发后,慈禧震怒,命李莲英抄检珍妃寝宫,从中搜出一册账本,里面详细记录了买卖的官职和收受的银两。慈禧把珍妃叫到慈宁宫审讯,斥责道:“你怎么不知祖宗家法而黩货若此!谁实教你的!”珍妃虽然闯了大祸,性子却很倔强,回嘴说:“败坏祖宗家法的自有前头人,臣妾怎么敢呢,此太后之教!”
清朝自顺治朝起就有捐纳制度,即朝廷出面卖官,明码标价。到晚清因为国库空虚,卖官更是泛滥成灾,慈禧自己和她下面的大小太监也“卖各色肥缺以为常事”。
慈禧命人将珍妃“褫衣廷杖”,降为贵人,诛杀了珍妃宫里的太监高万枝。随后夺了她的堂兄志锐在热河办理团练的差事,充军发配到苦寒的遥远边塞——乌里雅苏台,同时被牵连的,还有姐姐瑾妃。到第二年,这对姐妹才又由嫔复升为妃。
据宫内所保留的珍妃脉案头看,慈禧这次下手非常狠,珍妃遭廷杖后,抽搐气闭,昏迷不醒,经急救缓解,几天后病情又突然加重。太医们的诊断记录里有“牙关咬紧”“人事不醒”“筋惕肉颤”“吐痰有黑血”“鼻涕带红”“腿膝筋脉,酸麻胀痛”等字句。
这一起宫闱“珍妃卖缺”案发生在光绪二十年(1894)十月二十八日前后,正是甲午战争吃紧,慈禧太后和光绪帝就“是战是和”有政见分歧之时。
对心爱之人所遭受的严刑,光绪帝在公开场合没有流露出任何激烈的情绪。但细心的翁同龢留意到,当慈禧数次召见军机大臣商议如何惩罚和追究这起宫闱干政事件时,年轻的皇帝都无一例外地“缺席”了。
这个大清帝国“第一家庭”内部矛盾重重:掌控欲极强、不容任何人挑战权威的强势养母,表面敬、实则惧的养子,毫无恩情可言的夫妻,彼此互生恶感的婆媳。在实行妻妾制的宗法社会里,这也许是司空见惯的现象。但是,当政局面临动荡,这个位于权力顶端的家庭,其成员内部之间的猜忌、怨念,会成为加速局面恶化的可怕催化剂。
翻看清末那些秉持正统儒家伦理的史官们留下的着作,会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识”——自甲午之祸、戊戌之变至庚子之灾,都根源于天子家事,所谓“母子失和,夫妻反目”。
胡思敬在《国闻备乘》里就说:“自光绪元年至十八年为兄弟不和(即恭亲王和醇亲王)时代,自十八年至三十四年为母子、夫妇不和时代。终帝之身,两事相为首尾凡三十四年。自古国家之败多起于伦理,家齐而后国治,不诚信哉?”
本文节选自岳麓书社《光绪之死》,作者徐琳玲。
△《光绪之死》,岳麓书社出版
《光绪之死》
作 者:徐琳玲 着
本书以破案的方式揭秘光绪之死,并以此为起点,全面探究晚清政局中的诸多“疑案”:为何光绪帝遗骸中检测出巨量“砒霜”?光绪比慈禧早死一天,是历史巧合,还是另有玄机?慈禧是如何一步步登上政治舞台,操控政局的?……作品从新颖的角度,立体而真实地展现了光绪帝复杂多面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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