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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木勒|阿合探马儿考

南大元史 2023-09-21 00:04:38

提要:汉文元史史料中多次出现“阿合探马儿”,意谓五户丝。很多学者大多以为是蒙古语词,却并不清楚其语义。本文勾稽八思巴字蒙古文圣旨中出现Aqar-Tamar和《国王词典》的史料证明,阿合探马儿(Aqar-Tamar)意谓“流动的血管”。投下征收的五户丝,也就是阿合探马儿是各投下用来运转和维持军站的的物资和费用。

关键词:阿合探马儿;五户丝;投下

元史史料中多次出现的“阿合探马儿”、“阿哈探马儿”或“阿合答木儿”,这个词的原型究竟是什么?《中国通史》元代卷说“元代的投下户,按照规定,除负担朝廷的兵、站诸役,及提供部分丝料国赋之外,还需向投下领主缴纳五户丝,蒙古语称之为阿合答木儿。五户丝制度构成元代投下制度的基本赋役形态。”认为是五户丝的蒙古语称谓。但是关于此词之义一直困扰学者的问题。王恽《中堂事记》说:“诸投下五户丝料(译语曰阿合探马儿)自来就征于州郡。堂议云,如此是恩不上出,又不一于政体,未便。奏准,皆输大都总藏,每岁令各投下差官赴省,验数关支。”蔡美彪先生说史料中阿合探马儿“原文为双行小注,是蒙古语对五户丝课税的专称,语义不详。” 这个阿合探马儿究竟何义?兰司铁以为是tamur, 其词根 tamu意谓编结。岩村忍先生将其中前半部分“阿合”与《华夷译语》中“阿兀”和“阿危”(意谓宽)相比照,解释为“宽大的丝料”。很多学者认为阿合探马儿五户丝料的蒙古语名。岩村忍先生说“被称作投下、爱马的特权领地的财政,就是以五户丝的贿赂相维持。虽然人们一般都将五户丝等同于阿合探马儿,可是关于阿合探马儿的的语义和内容一直以来不清楚。”很多学者都以为来自蒙古语,但是非常奇怪,迄今尚无人在蒙古语诸词典中找不到任何线索。关于这个词的语义,很多学者提出各种解释。实际上至今还无人给出令人信服的证据。

至元二十年( 1283)六月初七日,中书省官员与忽必烈之间关于江南民户差发的对话,谈到了“阿合探马儿”。这应该是迄今所见元朝政府公文书中记录阿合探马儿的最早的一个。 37年以后的延佑七年,元朝中央讨论“江南无田地人户包银”,再一次出现“阿哈探马儿”。阿合探马儿、阿哈探马儿,译音用字稍有差异,却一定都是同一个词的汉字音写。为了叙述方便,我们将《元典章·户部》收录的这两件文书按照时间先后一并征引如下。首先是《元典章·户部》卷十之《投下税粮许折钞》:

至元二十年八月,行省准中书省咨:六月初七日奏过事内一件:“奏:‘去年江南的户计,哥哥兄弟、公主驸马毎根底各各分拨与来的城子里,除粮课程外,其余差发不着有。既各投下分拨与了民户,多少阿合探马儿不与呵,不宜的一般。俺斟酌了奏呵,怎生?’‘那般者’圣旨有来。如今俺商量来,如今不着差发,其间却科取阿合探马儿,不宜。每一万户一年这里咱毎与一百定钞,替头里却江南于系官合纳的粮内斟酌要钞呵,怎生?”奏呵,奉圣旨:“那般者!既与了民户呵,却不与阿合探马儿呵,济甚事?虽那般呵,他每根底分明说将去者!这里必闍赤毎根前说与,也交理会者!为江南民户未定上,不拣甚麽差发未曾科取,如今系官钱内一万户,阿合探马儿且与一百定钞者!已后定体了呵,那时分恁要者!各投下说将去。”钦此。都省除已依验各势下拨定户计合该钞数,行下万亿库先行放支外,咨请行下合属。依上于元拨定各投下人户今岁合纳系宪税粮内,验所拨户数合该宝钞,照依彼中米价,扣筭石斗,折收宝钞,甲解本省发来。余上粮数,依理征收施行。

第二件文书是《元典章户部》卷七之《江南无田地人户包银》:

延佑七年六月日,江浙行省准中书省咨,延佑七年四月二十一日奏,腹里汉儿百姓无田地的,每一丁纳两石粮,更纳包银丝线有。江南无田地人户是甚差发不当,各投下合得的阿哈探马儿官司代支,也不曾百姓身上科要,好生偏负一般。俺衆人商量来,便待依着大体例,丁粮包银丝线全科呵,莫不陡峻麽。如今除与人作佃庸,作赁房居住,日趁生理,单身贫下小户不科外,但是开张解库铺蓆行船做买卖有营运殷实户计依腹里百姓在前科着包银例毎一户额纳包银二两折至元钞一十贯,本处官司验各家物力高下,品搭均科呵,怎生?”奏呵。奉圣旨:依着恁众人商量来的行者。钦此。

这件文书产生于延佑七年(1320),中书省官员比较腹里汉儿百姓与江南民户的差发负担以后说,“江南无田地人户,是甚差发不当,各投下合得的阿哈探马儿官司代支,也不曾百姓身上科要,好生偏负一般。”

上引这两件文书元史学者都很熟悉。笔者认为这两件可以通观。中书省官员指出“既各投下分拨与了民户,多少阿合探马儿不与呵,不宜的一般。”对此,忽必烈也表示赞同,他说既然分拨民户给了各投下,却不从民户征收阿合探马儿给其投下,是不合适的,也即“既与了民户呵,却不与阿合探马儿不与呵,济甚事?”这也就是说,阿合探马儿是被分拨民户应该交给所属投下的,是“各投下合得的”。根据元朝条画“依哈罕皇帝、先帝圣旨,据各投下分到民户,除五户丝外,不拣什么差发,不教科要。”也就是说,在元朝统治者看来,投下从自己的民户“科要”五户丝应当应份的,这是元朝的制度。但是除了五户丝之外的其他差发,投下是不能随意科要的。

但是当时的实际情况是,分拨给各投下的江南民户是“不着差发”的,这种情况下,“其间却科取阿合探马儿,不宜”。这说明阿合探马儿显然只是差发的一部分。整体大的差发“不着”的情况下,“科取”差发中的阿合探马儿显然是不合理的。中书省认为暂时不应该向江南民户征收阿合探马儿。忽必烈也赞同这个意见。最后做出的决定是:暂不征收阿合探马儿。忽必烈要求“已後定体了呵,那时分恁要者!”同时将此事通报各投下。那么,阿合探马儿何从措办呢?中书省建议“替头里却江南于系官合纳的粮内斟酌要钞”,其额度是每一万户一百锭钞。也就是由中央政府从已经征收的江南税粮中划拨转款给各投下,这就是延佑七年文书中所谓“官司代支”。“代”恰好对应“替头里”。

上引这两件文书中向我们展示了至少三个问题:首先,各投下向其民户征收阿合探马儿应该是元朝历史以来的惯例。换句话说,各投下只要被分到民户,就有权从其民户征收阿合探马儿。这个阿合探马儿是投下该得的;但是其次,在当时江南民户“不着差发”的情况下“科取阿合探马儿”是不合理的,这说明阿合探马儿是差发的一部分或者说差发中的一项。这一点上,陈得芝先生认为阿合探马儿是蒙元皇族“成员应得分民财赋的一部分”的理解是正确的。无论如何,江南民户在不承担整体差发的情况下,向他们征收其中的一项阿合探马儿是不合理的。中书省提出的意见因此获得了忽必烈的首肯。最后,元朝中央做出的决定是,暂时不向江南民户征收阿合探马儿。

阿合探马儿,也写为阿哈探马儿或阿合塔木儿,其语义究竟是什么?有学者甚至认为其“意思是兄弟们享受之利益”云, 可能是根据“阿合”、“阿哈”与蒙古语阿哈( aqa ,意谓兄)之间的表面相似性得出的结论,却没有提出更多的依据。首先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是,“阿合探马儿”是蒙古语还是别的什么语言?原来的读音是什么?

元朝在西藏括户以后,依据户口数,制定了沿途各万户负责支应“兵站”的办法,在《汉藏史集》有记录。至正二十二年( 1362)仲春月,元惠宗妥欢帖木儿“大都里有时分”发给朵·甘思( Mdo-Khams)宣慰使司都元帅府的圣旨是一篇八思巴字蒙古文圣旨,其主要内容是“委任云丹坚赞为察翁格奔不地方招讨司招讨使的圣旨,该圣旨原件现存于西藏自治区档案馆”。圣旨要求云丹坚赞:“ aliba alba γobčiri ǰam čerig ün sang tamaγa in aqar tamar kiged üiles i güičegülün atuγai kemen ǰarliq ügbei.” 意谓“一切差发、赋税、站军的地税商税的 aqar-tamar等勾当根底完备者麽道圣旨与来。”听圣旨宣谕者包括各枝儿即各投下,以及各万户、千户、百户的那颜们。韩儒林先生说 1260年“元世祖取得政权,把吐蕃作为封地给了他的第七子奥鲁赤了。奥鲁赤死后,他的儿子镇西武靖王铁木儿不花和他的孙子搠思班相继承袭了这块封地,所以吐蕃有事常常是由他们祖孙父子受命处理的。明太祖洪武三年邓愈率兵到河州,‘镇西武靖王卜纳剌亦以吐蕃诸部来纳款’。足见元朝一代西藏始终是元世祖第七子一家的采邑。”同时还需要注意的是,在吐蕃应当“兵站”应该就是奥鲁赤投下的人。《汉藏史集》说藏北草原奇寒难忍,而驿站往来使臣极多,所以“规定乌斯地方各个万户,以达果为单位,将马匹、驮畜、乳畜、肉羊、供给驿站的青稞、褐布、帐篷、马鞍、坐垫、绳具、炉子、卧具、医药费以及人员统统交给蒙古人,”由蒙古人当站。很明显,乌斯各万户“支应”兵站的这些物资应该就是元顺帝八思巴字圣旨所说 aqar tamar 。

这里的aqar-tamar引起我们的注意,笔者认为就是阿合探马儿。aqar 就是阿合,只是在两个舌音结尾词连续使用,汉字音写的时候省略了前一个词的舌音而已;tamar就是探马儿。看来阿合探马儿与ǰam čerig的只应有关。而朵甘思的ǰam čerig应该就是《汉藏史集》所记“兵站”,也就是军站是有关系的。这可能是迄今所见元代蒙古文史料唯一一处关于阿合探马儿的记录。对于了解这个词的读音提供了确定的证据。

这个词当然是从至正年间蒙古文圣旨碑里发现的,我们据此就可以断定阿合探马儿是蒙古语词汇吗?其语义究竟是什么?我们在蒙古帝国西部伊利汗国相关联的多语词典中找到了答案。大概在元惠宗八思巴字蒙古文圣旨碑成文时间差不多同时,也门剌粟里王朝形成了一种六语对照语汇,现代学者将此语汇称为《国王词典》,这个词典收录的突厥语词为我们揭开了谜底:aqar是静动词,意谓“流动”,英文译注为 flowing ,对应的蒙古语词是 uruqsqu ;tamar 是名词,意谓血管,与之相对应的蒙古语词是 sudasun 。英文译为 vein 。如果我们将两个词连起来,aqar-tamar就是urusqu sudasun ,就是流动的血管或流动的血脉。《国王词典》收录的突厥语词汇与该书所收录的蒙古语词汇一样,反映了蒙古帝国的名物制度。顺带提及,王恽《秋涧先生大全集》所记录的“阿合塔木儿”当然就是“阿合探马儿”,没有问题。喀什噶里《突厥语大辞典》记录的 tamur恰好契合“阿合塔木儿”之“塔木儿”。无独有偶,丹科夫( Robert Dankoff)解释《突厥语大辞典》中的 tamur就是 tamar ,语义完全相同,这当然不是巧合。

《经世大典•站赤》说“我国家疆理之大,东渐西被,暨于朔南,凡在属国,皆置驿传,星罗棋布,脉络通通,朝令夕至,声闻毕达”云,元人将驿传譬喻为人体的脉络。党宝海先生《蒙元驿站交通研究》所引许有壬《彰德路创建鲸背桥记》的材料:“圣朝既平宋,经画遐迩,大都小邑,枝疏脉贯,际天所覆,犹身焉。政令之宣布,商旅之通迁,水浮陆驰,舟格梁济,荒陬僻壤,无远不达,犹气血周流,百骸用康,一或壅塞,则身为之病。”这里的“气血周流”所喻正是“圣朝”的驿站系统。此书还提示我们注意到刘诜评论元朝驿站“盖使九州四海之广大,穿边辅邑之远近,文书期会,络绎周流,如人之血脉贯通于一身,诚有国者之要务也。”这里讲的都是驿站系统对于整个“圣朝”的意义和重要性,“俾天下流通而无滞,惟驿为重。”阿合探马儿,是突厥语aqar-tamar的汉字音写,作为差发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五户丝的一部分,其意思大体等同于汉语文献中出现的,描述元代站赤的“血脉贯通”或“气血周流”,八思巴字圣旨碑说ǰam čerig ün sang tamaγa in aqar tamar ,据此,我们大体可以确定,阿合探马儿是诸投下用来维持和运转军站的费用和物资。各投下维持和运转军站,需要大量物资,这些物资都来自他们“合得的阿合探马儿”。(本文作者为南京大学历史学院 教授)

文章原刊于《元史及民族与边疆研究集刊》第三十八辑,注释从略,引用请核对原文。

编辑: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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