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大衍之数”的问题,历来是易学史上的疑难问题之一。因为通行本的《系辞》除了说“大衍之数五十”之外,还提到“天地之数五十有五”,于是,有人认为“大衍之数”就是“天地之数”,“大衍之数”应该是五十五。如虞翻曰:
天二十五,地三十,故五十五,天地数见于此。故“大衍”易数,略其奇而言五十也。
姚信、董遇曰:
天地之数五十有五者,其六以象六画之数,故减之而用四十九。
陆秉日:
当云“大衍之数五十有五”。盖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正五十有五。而用四十九者,除六虚之位也。古者卜筮,先布六虚之位,然后揲蓍而六爻焉。如京房、马季长、郑康成以至王弼,不悟其为脱文,而妄为之说,谓所赖者五十,殊无证据。
金景芳先生认为:《系辞》日:“ 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周易》就是利用这五十五个数来推演的,它能“成变化而行鬼神”,故又名“大衍之数”。陈恩林、郭守信也认为:“大衍之数”其实就是“天地之数”,是天地之数的另一种说法“大衍之数五十”为“大衍之数五十有五”之误。所谓“大衍”就是大变,就是用天地五十五数推演天地变化,求数定爻定卦,方法是用四十九数占筮,用六数充当六虚之位。
可见,认为“大衍之数五十五”的主要论据是以六根蓍草象征“六虚”之位,以剩下的四十九根蓍草揲扔求卦。推原这种说法的最早出处,当是《易纬●乾坤凿度》:
天地合策数五十五:所用法古四十九,六而不用,驱之六虚。
纬书中的“大衍之数”的说法不一,驳讦错乱,本不足信。而此说是以“天地之数”来合“大衍之数”的,因为天地之数五十五并不具有“推演”的功能,必须去掉六根,才能用来占筮。“天地合策数”一语表明,天地之数恰恰不是大衍之数,否则何须待合之理?
其实,“布六虚之位”的说法仅仅是后人对《周易》筮法的一种新的猜测,从逻辑.上讲与揲扔求卦的过程及画卦过程都是矛盾的。《系辞》有“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之语,但这“六虚”是指六爻之位,从画卦的过程来看,应在成卦之后。《汉书●律历志》日:
径象乾律黄钟之一,而长象坤吕林钟之长。其数以《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成阳六爻,得周流六虚之象也。
此亦可见“六虚”乃在《易》六爻成卦之后才有意义,是作为揲筮的结果出现的。《系辞》日:“神无方而易无体。”先布六策以象六爻的说法与易之道殊为悖驳。
那么,认为“大衍之数五十”的学者又是怎样来解释的呢?兹看两汉时期易学家京房、马融、荀爽、郑玄等人的说法:
京房云:“五十者,谓十日、十二辰、二十八宿也,凡五十。其一不用者,天之生气,将欲以虚来实,故用四十九焉。”马季长云:
易有太极, 谓北辰也。太极生两仪,两仪生日月,日月生四时,四时生五行,五行生十二月,十二月生二十四气。北辰居位不动,其余四十九转运而用也。”荀爽云:“卦各有六爻,六八四十八,加乾、坤二用,凡五十。《乾》初九‘潜龙勿用’,故用四十九也。”郑康成云:“天地之数五十有五,以五行气通,凡五行减五,大衍又减一,故用四十九也。’”
京房以十日、十二辰、二十八宿之和解释大衍之数为什么是五十,是依据于对宇宙时空图式的理解。马融依据《系辞》中“大衍筮法”所蕴含的宇宙生成论,又与五行观念相结合,以“太极”“两仪” “日月”“四时”“五行”“十二月”“二十四气”之和构成大衍之数五十。很显然,京房、马融对大衍之数的理解,都是为了论证其与天道相合,突出其神圣性。其对大衍之数的说明,秉承了《系辞》的思路,但这并不是《系辞》本身的思想。荀爽对大衍之数五十的解释,则是出于凑数。筮数的确定,何能注意到《乾》初九的爻辞?此说太过牵强。相比较而言,郑玄的观点最值得重视,他认为: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所构成的天地之数五十五,从五行的角度分配五方的话,十个数字运行了两遍五行,因五行之气是相通的,故减去五行之位数五,所得出数字五十即是大衍之数。笔者在下文“论《河图》《洛书》”一节已述,《系辞》作者所引入的天地之数,实际上就是战国中期以来流行的以五行观念构建宇宙的图式,是为了说明大衍之数产生于天地之数,是对天地之数的模拟,由之突出大衍之数的神秘性和大衍筮法的神圣性。郑玄的解释当最贴近《系辞》作者的思想,但却不能证明大衍之数就是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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