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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在位的开元、天宝年间,最著名的贤臣有张九龄,最亮丽的诗星有李太白。每每有人向朝廷推荐人才,唐玄宗都会问道:“其人风度得如九龄否?”但是,这不等于君臣之间从无分歧。
当张九龄为了杀掉安禄山上奏:“穰苴出军,必斩庄贾;孙武行令,亦斩宫嫔。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时,却被李隆基断然驳回:“卿岂以王夷甫识石勒,便臆断禄山难制耶?”这要是放在李世民时代,安禄山必死无疑。
但李隆基不是李世民。打天下的李世民有铁石心肠,治天下的李隆基乃性情中人。一颗悲悯之心,柔软得几近后来的南唐后主李重光。更何况,张九龄又很不明智地列举孙武斩宫嫔的典故。就算李隆基不联想到杨贵妃头上,也会伤到他那颗面对女人时的柔软之心。好在张九龄毕竟是唐玄宗的爱卿,不会惹出龙颜大怒。
在中国历史上,贤臣通常是幸逢了明主才得以成立。诸葛亮再能干,也得碰上刘备才能施展。故而张九龄言:“人之所以为贵,以其有信有礼;国之所以能强,亦云惟信与义。”这是不知就里。王朝国家,得碰上明君才能撞上好运,与信义无关。倘若唐明皇与刘阿斗一样,能有开元盛世么?就算李世民在李隆基的位置上,也未必能够治国昌盛如彼。
张九龄的政治成就,与其说是识破安禄山,不如说是开凿了大庾岭,修通了梅关古道,从而使他的另一句名言“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有了点实际的意味。中国历史上的文官政治是颇有文明内涵的,只是中国文人为政都习惯于言义不言利,张九龄也未能免俗。但又因为如此重义轻利,才能得到后世儒生仰慕,也为同时代的杜甫盛赞如斯:“相国生南纪,金璞无留矿。仙鹤下人间,独立霜毛整。”(见《故右仆射相国张公九龄》)倘若张九龄言利不言义,杜甫会说“仙鹤下人间”么?
如此的言义习惯,构成了张九龄的诗歌特色,下意识地表白如何洁身自好。哪怕再是“白云愁不见,沧海飞无翼”;才要“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所以就有了《在郡怀秋》中的“臣成名不立,志存岁已驰。五十而无闻,古人深所疵。平生去外饰,直道如不羁。未得操割效,忽复寒暑移。”最后的结句,道破真谛:“兰艾若不分,安用馨香为”。一言以蔽之,操守比成就更为重要。
可见,哪怕有本事出仕入相如张九龄者,在诗歌里也得优先强调道德操守。因此,张九龄的诗歌之美,美在高洁,以《望月怀远》最为经典:“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好美,美得一尘不染,美得十分矜持。但就诗歌而言,总觉得缺了什么。
这样的缺失,得比较一下李白的狂野,方知缘由。先看张九龄的《湖口望庐山瀑布泉》:“万丈洪泉落,迢迢半紫氛。奔流下杂树,洒落出重云。日照虹霓似,天清风雨闻。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
好,现在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来了:“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一者是“奔流下杂树”,一者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一者是“洒落出重云”,一者是“疑是银河落九天”。交趾少年虽然也向往宫阙楼台,但毕竟了无儒生的为官心态,所以能够在诗歌里心无旁骛,飞流直下。诗歌的审美境界,就是这么区分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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