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政权建都长安，当农民成为新兴地主

自古以来，农民起义都是推翻腐朽统治的最暴力手段，是最强毁灭性力量。

顺着这句话，往下想，各位可以想象新莽中后期农民起义军的军纪。

且不说农民起义军，我们看几则记载：

1、《后汉书-宗室四王三侯列传》——使宗室刘嘉往诱新市、平林兵王匡、陈牧等，合军而进，屠长聚及唐子乡，杀湖阳尉，进拔棘阳，因欲攻宛。

2、《后汉书-耿弇列传》——弇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尝挫折。

3、《后汉书-隗嚣公孙述列传》——乃夷述妻子，尽灭公孙氏，并族延岑。遂放兵大掠，焚述宫室。帝闻之怒，以谴汉。又让汉副将刘尚曰："城降三日，吏人从服，孩儿老母，口以万数，一旦放兵纵火，闻之可为酸鼻！

4、《后汉书-朱祐传》——祐为人质直，尚儒学。将兵率众，多受降，以克定城邑为本，不存首级之功。又禁制士卒不得虏掠百姓，军人乐放纵，多以此怨之。

5、《后汉书-冯陈贾列传》——时，破虏将军邓奉谒归新野，怒吴汉掠其乡里，遂反，击破汉军，获其辎重，屯据淯阳，与诸贼合从。

通过这些记述，我们可以感受到刘秀军队的军纪：军人乐放纵，打赢仗，掳掠百姓是日常科目，像朱祐这种约束军纪的将领不受欢迎。

因为整个帝国都在混战的战火中，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少，靠抢劫度日的人多，因而像耿弇这种两汉之交最杰出的将领，在攻破城池后，杀降是家常便饭。

刘縯、刘秀舂陵起兵后，也是通过屠灭长聚和唐子乡来完成原始军需积累。

尤其恶劣的像吴汉，烧杀抢掠搞得右军都看不下去了，在新野逼反了邓奉，在成都更是连老人小孩都不放过。

图片来自网络

如果各位觉得这过于残忍，不忍看，我想告诉各位的是，这还是当时军纪最好的军队。

更始帝刘玄约束下的主要有农民组成、军事将领也大多出身农民的军队，军纪要差一大截。

至于河北铜马部、青犊部、上江部、大彤部、铁胫部、五幡部、尤来部、大枪部、檀香部、富平部、高湖部、重连部、五楼部、城头子路部等等没有统属的、本质上已经成为流寇的起义军，每一支都是《水浒传》里青州城外行凶的清风山强盗，还是加强版。

青州城外怎么样？《水浒传》里这样讲：

远远地望见烟尘乱起，并无一个人来往。秦明见了，心中自有八分疑忌。到得城外看时，原来旧有数百人家，却都被火烧做白地，一片瓦砾场上，横七竖八，杀死的男子妇人，不记其数。

但是，指责他们灭绝人性吗？

我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当时的中央帝国，已经成了阿鼻地狱，绝大多数人心中的兽性都超越了人性，这种局面是农民起义加剧的，但始作俑者却并非穷苦人民。

是自汉成帝、汉哀帝至王莽的这些统治者及贪得无厌、兼并剥削无度的豪强大族，把穷苦人民逼到了角落里。

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继续忍耐下去，只有憋屈地死，而起来反抗，或者还有活路。

然后就雪崩了。

有这么一句话：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我不赞同。这个世界迄今仍然是精英政治，是建立在少数人对多数人的统治上的。

少数人制定游戏规则，多数人在规则的剪刀挥舞下与世沉浮、随波逐流，个体与弱势群体通常没有对抗合法剥削的能力。

汉帝国是刘骜、刘欣、王氏、王莽、各种大地主们折腾坏的，却用“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种屁话，把锅甩给绝大多数丝毫影响不了大局的底层人民，要脸吗？

但咆哮呐喊都没有用。

在历史周期律下，农民起义政权如果不能成功转化为新兴地主政权，是没有出路的。

更始帝刘玄为代表的政权，本质上还是农民军领袖主导，他们在身份转化上立即就遇到了困难。

刘玄本人就未意识到，当他称帝建都，农民军的身份就必须改变，转而成为维护帝国新秩序的暴力机器。

王莽被杀后，脑袋被长安的起义军送到宛城。

更始帝刘玄当时正在黄堂闲坐，当即打开盒子来看，然后，不自觉感叹：“王莽不当皇帝，就是个霍光一样的人物啊！”

刘玄宠爱的韩夫人也在旁边，言笑晏晏地跟刘玄逗乐：“王莽如果不瞎折腾，陛下能有今天的地位？”

在对新形势的认知上，韩夫人还更敏感一些。

公元24年2月，更始帝率群臣一起进入关中，定都长安。

长安的皇宫，只有未央宫着火损毁严重，其他宫殿都还完好。数千宫女，钟鼓、帷帐、舆辇、器服、太仓、武库、官府、市里，都迎来了新主人——更始帝刘玄。

刘玄进入长乐宫，宫廷固有的郎官、羽林、宦官都大体保留了原来的建制，一时间朝廷威仪尽显。

但与刘秀早年曾经求学京师，见过执金吾的威仪不同，逃亡平林的刘玄，常年与市井之徒打交道，已经不太能理解顶级贵族的生活。

刘玄面向南边，坐在龙椅上，看着偌大的皇宫，宫禁森严，郎官、羽林不动如山，忽然感觉有点尴尬。

恰好此时，有几个部将急急忙忙赶来上朝，刘玄决定找点话说，来打破这种尴尬。

只见他清了清嗓子，问道：

“某某某，这次掳掠收获咋样啊？”

大殿里的郎官、刘玄身边的近侍都懵了：“陛下，这帝国今儿起就是你自个儿的家了，您准备自个儿抢自个儿？”

真正适应身份转换的话，刘玄不会问出这样的话。问出这样的话，就说明：刘玄还没把自己当成帝国的主人，仍然只是个打秋风的。

当然了，身份的表面转换是很容易的。

刘玄已经住进了皇宫，嫔妃无数都归他享用，武库的兵器、太仓的粮食，名义上都成为他的私产和帝国的公产。

群臣任职在宛城基本上已经完成，稍作调整即可。朱鲔当了左大司马，赵萌为右大司马，刘赐为前大司马，李松为丞相，组成高层班子。

李松和棘阳人赵萌劝说他把打天下的功臣都封为王，他也同意了，带着一堆王显得更威风嘛！

朱鲔以“高祖之约，非刘氏不王”表示反对。刘玄就先把舂陵刘氏近支封了。

太常将军刘祉被封为定陶王，刘赐为宛王，刘庆为燕王，刘歙为元氏王，大将军刘嘉为汉中王，刘信为汝阴王。

随后，起义军领袖王匡被封为比阳王，王凤为宜城王，朱鲔封胶东王，卫尉大将军张卬为淮阳王，廷尉大将军王常为邓王。

执金吾大将军廖湛为穰王，申屠建为平氏王，尚书胡殷为随王、柱天大将军李通为西平王，五威中郎将李轶为舞阴王，水衡大将军成丹为襄邑王，大司空陈牧为阴平王，骠骑大将军宋佻为颍阴王，尹尊为郾王。

这份封王名单中，出身农民领袖的占大多数，决定了更始政权本质上还是农民政权，农民还是暂时胜利了。

但刘邦铲除异姓王的故事，告诉我们：大封异姓王是分裂祸乱之源。

刘玄不得不封，他自身缺乏军功，必须厚赏军功派来笼络众将领，而大封诸侯的恶果他也必须承受。

他后来娶了赵萌的女儿为夫人，委政于赵萌，试图通过赵萌来和各诸侯王博弈，到底还是引起了诸侯王的不满。

像王常等人，回到封地，就成了土皇帝，各自保留了自己的私兵，不听调，不听宣，各自为战，各自为政。

各个诸侯王高度自治，就导致刘玄能够控制的资源极其有限，他一直没有建立起稳固的统治区作为自己的粮仓兵源，他也没有组织起一支效忠于自己的中央武装，他得依赖赵萌、张卬的私兵保卫自己。

在新政府的建设中，农民出身的大小将领充斥于各个政府机关，关系户遍地，大量小商贩、厨师，摇身一变成了政府公务员。

这样的新政府，除了蛀虫就是蛀虫，丝毫不具备治理能力。

在这样的统治下，生产力也不可能恢复。没有生产力的恢复，就是存量经济，一部分人对另一部分人的强取豪夺成为经济活动的全部，注定不可持续。

更始帝建都长安，坐拥关中，一群农民成为新地主，看起来最强，实际上却最为危机四伏。

与此同时，黄河以北，被遗忘的刘秀，近乎于单枪匹马，看起来最弱，却正迈进美丽新世界的机遇之门。

你好，我是不明山人，正在写简明中国政治史，每早六点，厕上一观，可通天地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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