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讲修道炼丹,里头有许多名堂,其中一个很要紧的功夫,叫做“伏气”。这个“伏”字,大有讲究,可不是简单的憋气、闭气,那是武侠小说里的玩意儿,跟丹道不沾边。冲虚子伍真人讲得直截了当:“圣凡之分,只一伏气也。” 这句话分量很重啊!意思是说,能不能超凡入俗,踏入圣真的门槛,关键就看你能不能“伏气”。
那到底什么是“伏气”呢?说穿了,并不神秘。它指的是在修炼中,通过特定方法,让后天的呼吸之气、浮动的精神,都驯服、归伏下来,最终与先天的元炁、元神相合。这个过程,核心在于 “精、炁、神三者合一” 。三者真能合而为一,浑然一体,那气自然就伏住了,不再是你躁动的敌人,而是你生命的能量。《胎息经注》开篇就点明:“胎从伏气中结。” 这“胎”就是内丹的圣胎,它恰恰是从你“伏气”的功夫里凝结出来的。所以,伏气是炼丹的基础,不会伏气,后面的“结胎”、“养胎”都无从谈起。

丹道修炼讲究次第,伏气在不同的阶段,含义和用法也大不相同。我们先说第一个阶段——炼精化炁时期的伏气。
这个阶段的“伏”,主要是“伏藏”、“深藏”的意思。好比冬天,动物要把粮食藏进洞里;修行人呢,是要把通过修炼萌生出来的“真精”(先天元阳),以及调和后的“后天气”,深深地藏纳、归伏到生命的根本之地去。这个地方,丹家称为“炁海穴”或“下丹田”,也就是肚脐下方那片区域,古人说这是“玄牝之门”,是天地之根。
具体怎么“伏藏”呢?不是用意念死死压住。南怀瑾先生讲静坐时常常提到,关键在于 “调息” 。先是让粗重的呼吸变得细、匀、深、长,合乎自然之律。当你呼吸绵绵密密,若有若无,心念也跟着静下来的时候,那种状态下萌动的气息,才是我们需要“伏藏”的“真炁”。这时,神意微微观照丹田,似守非守,让这股气自然沉降、归根。《胎息精微论》里说:“神为炁子,炁为神母,神炁相逐,如形与影。” 神和气像母子,又像形影,在静定中自然相依。此时,后天的呼吸之气(凡息)才能慢慢转化为先天的“胎息”基础。所谓胎息,就是呼吸仿佛回到婴儿在母腹中的状态,不以口鼻为主,而感觉周身毛孔、丹田在自动开阖,气息绵绵若存。这一步功夫做扎实了,才是真正的“后天返先天”,为下一步的质变打下坚实的基础。
功夫再进一步,到了炼炁化神的阶段,“伏气”的意思就变了。这时的“伏”,不再是“藏”,而是 “降伏” ,如同驯服一匹烈马,降伏一条真龙。
这个阶段的任务是“养圣胎”。当元炁在下丹田凝聚充足,恍恍惚惚,似有一团光华或温暖之物形成,这便是“丹胎”初结的迹象。此时,全身的元炁(能量)就像有了一个核心,但它们还不够稳定,容易因为心念的波动、外界的干扰而涣散、泄漏。所以,“降伏”的对象,就是这全身充盈却易散的“元炁”。
如何降伏?绝不是用强力意念去压制,那就又落入后天了。这里的核心法门,是 “元神默运” 。要让先天的“元神”来做主,用“真意”来看护。什么是真意?南怀瑾先生在解说《参同契》时,借用“婴儿、姹女、黄婆”的比喻讲得很妙。婴儿比喻“性”(元神),姹女比喻“命”(元炁),而黄婆就是调和二者的“真意”。这个真意,不是我们平常胡思乱想的“识神”,而是在一念不生、清净无为中自然显现的灵明觉照。《胎息经注》也说:“知神气可以长生,固守虚无以养神气。” 就是要守住身心虚无清静的状态,来涵养神与气。
在此状态下,以神驭炁,将全身散在的元炁,不断地收摄、凝聚到“圣胎”周围,牢牢地“锁住”,不使它向外奔驰宣泄。这就好比给能量核心加了一个无形的“金箍”,让它越来越凝实,能量越来越内敛、纯粹。此时,口鼻呼吸几乎已经察觉不到,完全进入深度的“真胎息”状态,气息仿佛从脚底(踵)发生,这就是庄子所说的“真人之息以踵”。直到炁足胎圆,圣胎养成。
纵观这两个阶段的“伏气”,我们可以窥见文始派丹道“虚无大道”的精髓。无论是初阶的“伏藏归根”,还是高阶的“降伏圣胎”,其核心心法都不是主动的“做作”,而是被动的“顺应”与“涵养”。在至静至虚中,让一切能量自然归位,让元神自然显用。这正合《文始真解》中“无为而用,乃成至用”的妙理。它摒弃了一切搬运气血、强导经络的“有为法”,直指先天清静本体。
这种“伏气”的功夫,与大成净土法的“都摄六根,净念相继”亦有相通之妙。大成净土法以一句太乙心咒,伏住千般杂念(伏心),念到极致,能念所念双亡,便显清净自性。丹道则以“神气合一”为功夫,伏住奔腾的气血(伏气),伏到极处,神气两忘,便见虚无妙道。两者皆是“以一念代万念”,由“有法”渐入“无为”的究竟路径。唯有明白此中“伏”的真意,不在强制,而在调驯;不在外求,而在内养,才算摸到了丹道修炼的真实门径,方能如冲虚子所言,踏上由凡转圣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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