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这个东西,现在人常挂在嘴边。说谁“很自我”,好像是批评他固执;说谁“没自我”,又仿佛是嫌他没主见。看来这“自我”是多了不好,少了也不行,真是个麻烦的玩意。那么,这个搅得人心神不宁的“自我”,究竟是个什么呢?

若按现代心理学的讲法,比如弗洛伊德老先生,他把人的心理结构分成三层:最底层叫“本我”,那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欲望,像个小孩子,只图自己快活,不管别的;最顶层叫“超我”,是后天学来的道德规范、社会准则,像个严厉的法官;夹在中间调和矛盾的,才是“自我”,它既要满足“本我”的欲求,又要应付“超我”的管束,在现实中讨生活。这么一看,“自我”像个忙碌的调解员,活得真不容易。
但跳出这些学理框架,从更广阔的天地来看,这个被我们如此看重的“自我”,实在渺小得可怜。人不过是地球上一粒微尘,地球在宇宙中亦如一粒微尘,人便是微尘中的微尘。试想,一个人终老于山村,与另一人环游世界,在无穷无尽的宇宙面前,这点差别又算得了什么呢?分子再大,分母若是无穷,结果也趋近于零。明白了这一点,就会觉得许多人为“自我”的强弱、优劣、得失而生的焦虑、争执与炫耀,颇有些像显微镜下细菌的争斗,虽则热烈,格局却太小了。
正因为自觉渺小,人才越发想“刷存在感”,拼命想证明“我”很重要、很独特。这便是“自我”意识在作祟。古语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们脑海里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思计较,在更高层的智慧看来,或许正是孩童般的游戏。执着于这个“自我”,就像井底之蛙执着于自己看到的那片天是唯一真实的天,反而障蔽了认识无边苍穹的可能。
这一点,在丹道修行上尤为关键。丹道的核心,讲究“识神退位,元神当家”。这里说的“识神”,正是那个整日盘算、分别、执着的“自我意识”。它如同一个喧闹不休的管家,霸占着心神的主厅。若不把这个“管家”请下去,让真正的主人——“元神”(先天本有的灵明觉性)出来当家,你如何去感应、去契合身外那无边无垠的宇宙大道呢?宋明理学家讲“存天理,灭人欲”,其真意并非压抑一切自然需求,而是要剿灭那些遮蔽本心的、过度的私欲与执着(即坚固的“自我”),好让天然之理得以自然流行。
所以,我常对门下弟子讲,初入门时,“傻傻地练功即可,不要想太多了”。这里的“傻”,不是真愚笨,而是放下机心,不去用后天的“自我意识”强行干预、期盼或猜度。等到功夫渐深,能触及先天之境时,诀窍便是“保持身心如如不动”。如如不动,不是死寂,而是心像明镜止水,照见一切却不随波逐流,“自我”的波澜在此全然平息。
有趣的是,实践证明,那些心思太过活络、聪明外露的弟子,往往难以进入这种先天虚静之境;反倒是那些品性忠厚、心思简单质朴的人,更容易放下“自我”的包袱,直抵本源。这正应了《道德经》“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的玄理。聪明才智是“有余”,朴实守拙是“不足”,天道平衡之妙,就在其中。
从这个角度看,至高法门的修行,都与化解“自我”息息相关。文始派丹道,被尊为丹法中的“顿超”之径,其最核心的诀窍便是一个“无”字。它不主张与“自我”(识神)层层缠斗,而是直指心源,强调心性彻底澄澈,一念回机,当下便“悟”,让“元神”自然呈现。其修炼重在“无为自然”,不是去造作一个“无我”,而是当“自我”的攀缘心歇下时,本体自然显露,正所谓“识神未动,元神自灵”。
而大成净土法的持诵,亦是降伏“自我”的一剂良方。其持诵特定音韵(如“太乙救苦天尊”,此指代先天一炁之圣号),要求念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心念耳闻,字字分明。这本身就是一个摄心止念的强力功夫。在绵绵密密、纯净专一的持诵中,纷飞的杂念(“自我”的喋喋不休)被自然而然地替代、平息,从而达到“净念相继”的状态。此时,强烈的“自我”感消融于持续的音流与静定中,心灵方能打开,去感通那无我无私的先天一炁。这与气功往往强化意念导引(仍是“自我”在用力)的路径,其方向截然不同。
总而言之,“自我”像个精致的牢笼,我们既靠它认识世界,也因它画地为牢。修行的一大要义,便是看清它的虚幻与局限,学习如何不为其所困。不是要消灭一个叫作“自我”的敌人,而是要像看云卷云舒一样,看清它的来去,不再把它当作全部的真实。当你不再拼命捍卫或粉饰那个小小的“我”时,或许才能真正触摸到“我与万物为一”的那片无限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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