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
首页 >> 诸子百家 >> 诗词歌赋

无名村旧事(二)

夏枯草 2023-07-20 13:31:06

(四)六娘

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六娘这人活在当下。

比如跟着老六要饭的那几年,她一心做个讨饭婆,把城里人的身份忘个一干二净。可是在无名村,六娘最喜欢的开场白是:“我以前住在城里——”。脸洗了又洗,抹上雪花膏,用木炭勾眉,把包裹里俗丽的衣服拿出来,打扮得红艳艳、香喷喷的,六娘以这种姿态把自己和无名村的女人们区别开。大娘一闻见那味道就皱眉,对我奶奶说:“不正经!六爷是个精明人,怎么会被她勾搭了 ”

无名村人只知道,六娘是城里人,前夫病死,改嫁老六。

成为六娘之前,她有一个名字叫绣荷,还有一个身份,叫周大家的——是城里榨油坊周大的老婆。周大娶她,实际上是买了她——一担油的价格。娶之前,媒人说得清清楚楚,男人是二婚,老婆死了好几年,没有留后。丑话说在先,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聘礼加倍。周大家底厚,嫁去就当家,日子有得过……”绣荷父亲动了心,一笔丰厚的聘金,可以给儿子娶媳妇用。

结婚前绣荷见过周大一面,五短身材,面皮光滑,看起来四十出头,其实媒人瞒了五岁。绣荷不漂亮也不难看,十八岁正是女子最水灵的时候,周大很满意。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绣荷家放了一挂炮竹。周大摆了一桌酒谢媒人,顺便请了几个长辈作陪,算是明媒正娶。在家陪了女人整整一个星期。那一个星期里,绣荷享受到一个新娘子的特权。一周后正式成为周大家的,干活,给他打下手。

这就是今后的日子 绣荷大失所望。

媒人说嫁过来当家,动动嘴就行,这才愿意嫁周大这样一个老头子,不然图他什么 可满不是那么回事,当家沾不上边,家务活全做,还在油坊帮忙。吃老亏了!晚上在床上,绣荷便拿腔拿调,不给周大好颜色。周大本来就不好那事,累了一天,全身乏力,被她冷着,也淡了那个兴头,一开始还哄几句,后来便随她去。女人的心既透明又深不可测,你若在她心里,便看得透透的;若是不在,费劲猜也难猜透她想什么。

女人的心思像流进池里的水,一点一滴都存着。存得多了,便溢出来。这溢出来的心思会被某个有心的男人看透,另一个故事可能开始。故事俗气也罢精彩也罢,主角的归宿终落俗套——苦乐悲喜,爱欲情仇,从短暂的梦里跌落凡尘甚至深渊。

六娘便是个俗套故事的主角。

红杏出墙,有了身孕。大梅的父亲是谁,除了绣荷,谁也不清楚。周大心里明白孩子来得蹊跷,没说破,只冷言冷语折磨她。绣荷再也不敢任性,处处陪着小心,伺候着、顺着。她明白“一床锦被遮家丑”,只能倚靠周大。孩子生下后,她收心了,老老实实地担起母亲和妻子的责任。

如果不是老六,绣荷从未想过改变“周大家的”这个身份。

大梅四岁时。春天的傍晚,给大梅洗完澡,绣荷将一盆洗澡水泼向门外,厚厚的尘土从地面溅起。忽然传来骂声:“瞎了眼啊 ”,一个男人从旁边跳出来。原来水泼急了,溅了那人一身泥浆。总归是自己的错!绣荷觉得,让他进来擦洗一下。那人说:算了!要是不麻烦,给口吃的,行吗 绣荷说:行,行,不麻烦。端来一碗剩饭,上面一拨青菜。像是看出眼前女子的疑惑,那人接过碗筷,说:我不是讨饭的!几天前包裹和钱被人偷了。

吃相斯文,身上干净,长得也不错,比周大年轻多了,绣荷悄悄打量起这个男人。男人像是意识到什么,抬头瞄了她一眼,绣荷红了脸,赶紧收回目光。唉,不过是个陌生人,瓜葛什么!等他吃完,把碗筷拿回就了事。男人却不急,一声一声叫着“妹子”攀谈起来,说想在这儿找个活干,先对付一段时间,请她帮忙打听一下。绣荷心里毕竟有些过意不去,便答应下来。那人临走时说:“不要工钱,管吃管住就行!明天我再来——”

就这样,老六做了油坊的伙计。闹饥荒的年头,周大的油坊实际上生意清淡。好在存下一些家底,心里安定。本来不需要添人手。可近来周大咳得厉害,从去年腊月开始小咳,没当回事,以为扛一扛就好了。这几天痰里带血,周大吃着中药。听老婆说这人不要工钱,于是留下他干活,周大一边指挥他做事,一边调养身体。

老六脑子灵光,学什么都快。不用周大吩咐,像干自家活一样上心,周大很放心他。自从老六来后,绣荷也轻松不少。他不光在油坊干活,家里的活也帮着做,挑水、打扫什么的,甚至还会带孩子——大梅怕周大,却跟老六亲近。

男人一旦对女人用心,尤其是别有用心,会用感人肺腑的力量,会有无穷无尽的创意,排除障碍,接近目标。这和阴险没有必然的关系,更多的是本性——男人的征服欲使然,从父系氏族的先祖开始,积淀在血脉里的本性。

说到阴险,其实它是人心里的暗物质,不分男女。

省略掉老套的剧情细节。总之,一年多后绣荷从“周大家的”变更为“老六家的”。这过程中的诸多步骤,离不开老六的精心安排。有时绣荷为老六这个人心机太深而害怕,后悔泼洗澡水惹下这个男人。不过后悔就像飘着的云,老六只要挥挥手,云就散了。也许女人天性中有不安全感,需要倚靠(虽然能靠的还是自己),把自个交给一个能干的男人,绣荷索性不想以后的事。周大对老六很信任,他没想到自己的帽子绿了。要不是绣荷怀孕,事情不久要露馅,老六还不打算带走绣荷。

拐跑别人的老婆,被人追到重则打死,轻则残废。要是逮住,老六的狗命就完啦!他带着绣荷逃离县城一百多里,不敢回老家,不敢在一个地方久呆。到处打游击,偶尔打一点短工。生孩子时绣荷差点死了,送医院抢救,然后婴儿又隔三差五生病,只有出项没有进项,老六的口袋很快空了,绣荷积攒的私房钱不久也花光。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讨饭,绣荷后悔当初没听老六的话:把周大的钱从柜里偷出来。

偷不偷 她犹豫着。即将远走高飞憧憬过快活日子的她第一次对周大有了怜悯。一想到这个老实抠门的男人将人财两空,她可怜起周大——毕竟夫妻一场。她决定做一回好人,放过他的钱匣子。

那天早上,她牵着大梅出现在车站时,老六的眼瞪圆了:说好不带大梅的!绣荷狠狠地回瞪他:非带不可!箭在弦上,他明白这个时候不能把女人惹毛。背上大梅,他嘴角牵扯出笑容:“快点吧,车要开了!”

在后来讨饭的日子里,绣荷无数次梦到那个钱匣子。

往期文章:

无名村旧事(一)

七月的告别

郝建的职称

大少奶奶

本文地址:http://www.dadaojiayuan.com/scgf/91229.html.

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本站部分文字与图片资源来自于网络,转载是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立即通知我们(管理员邮箱:douchuanxin@foxmail.com),情况属实,我们会第一时间予以删除,并同时向您表示歉意,谢谢!

上一篇:

下一篇: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