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据说,母亲的陪嫁中有一件非常贵重的东西,是外祖母的家传之宝。
我出嫁之前,母亲再一次叮嘱我一些为人妻为人母的贤良准则后,像是无意中想起:“哦,你听过那个了吧 嗯——”她顿了顿,“就是家婆给我的陪嫁。”我当然听过。从小,我们兄妹几个就知道,我们家有一件宝贝可以度难,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出来。那是我们家的秘密,也是我们的底气——什么也不用怕,我们家有宝贝。
从我记事起,好像除了日子过得苦,我们没有遇到过不去的坎。父亲默默地劳作,累了有时候发脾气,把家里的母猪打得嗷嗷直叫;或者坐在门口闷闷地抽烟,几只鸡追逐,咯咯地闹着,父亲的烟锅出其不意打在某只鸡的脑袋上,那鸡疼得一声尖叫;又或者责骂我们不干农活,念书费钱之类。我们兄妹很怕他,但他从没打过我们。他的脸阴沉,少有晴朗,母亲便更加用力地干活,对孩子也愈温和。我们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饿得慌、偷吃,母亲总是巧手,让许多想不到能吃的东西变成美味。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我听说了宝贝的事。
说实在的,要出嫁的我没有惦记母亲的宝贝。要不是她提起这事,我压根忘了。那宝贝曾经是外婆的陪嫁,后来是母亲的陪嫁。难道,母亲要把它作为我的陪嫁
我有些心动:“妈,真有宝贝吗 ”
(二)
外婆37岁那年,有一天傍晚,外公急急地从外面回来,进门时一头撞上屋檐的竹椽。
这事看来很蹊跷——那根椽子怎么会伸出来 就算伸出来,怎么别人进门没碰上
可能是那天风太大,檐上的瓦掉落,那根椽子松了,下移了一尺多。
要不是那时天色昏暗,这根异常的椽子会被人发现;要不是那天外公心里太慌,他也许会注意到;要不是他身材高大,也不会撞上它;要不是他走得太急……;要不是竹尖太锋利……——总之,此事的蹊跷就在于:所有的巧合都在那一刻遇上。
头上扎了个血窟窿,外公倒下,死了。留下五个孩子:大儿十八岁,女儿十四岁,二儿十三岁,三儿七岁,还有一个两月大的婴儿,就是我母亲。
看病的夏先生说,外公是惊吓而亡。
那天,外公吃过中饭,被保长传话到张家祠堂。门口两个兵把守,外公进去,堂上已经坐了十几个男人,围在一起低声嘀咕,听说要抽壮丁,一个个愁眉苦脸。18岁到45岁的男子,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独子不征。大儿邦定今年十八岁,自己44岁,按规定两丁不用抽。外公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安稳了些,他找个地方坐下。人到齐后,保长告知众人:上面又摊丁!该抽丁的户早抽了,人数不够,凑来凑去还差三个,只好在两丁户里抽。把大家找来,就是商量这事——你们二十二户中,必须抽三丁!
大家乱哄哄地站起来,有不服的,有吵嚷的,有要离开的,都被拿枪的兵逼着乖乖坐下。商量了一下午,也没人愿意出丁。保长黑着脸说:“今天这事定不下来,谁也别想走!”天快晚了,大家无奈,有人提议抓阄。
对,抓阄!谁抓到谁自认倒霉。众人都同意。抓到红字的抽丁,抓到黑字的不用。
阄放在竹箩里,上面盖着红布,二十二个户主,一个接一个伸手进去摸阄。抓到黑字的长吁一口气,有的人欣喜若狂。有俩人抓到红字,一人当场昏倒,另一人将纸团塞到嘴里吞下,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要拼命,两个兵走来把他押在座位上。等到外公抓的时候,还剩下三个纸团,他的手在纸团上摸来摸去,不敢决定拣哪一个,站在一旁监视的高个子士兵呵斥:快点!外公抖索着摸出一个。拿出来时,手抖得厉害,他犹豫了一下,正准备伸手去换,那士兵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纸团,打开,是红字!
外公一下子瘫倒在地。
后面等待的俩人一直提心吊胆,这会儿看见外公抓了红字,狂喜。一惊一喜,忽然头晕腿软,也跌坐在地。
三个名额终于确定!保长说你们可以回家了。有人把外公扶起,他定了定神,抹去额头的冷汗,然后推开众人,朝家里奔去……
(三)
这么多年,谁也没见过母亲的宝贝。这次,我能一睹吗
母亲笑了笑:“我先告诉你一些事,听完你会明白——”她不理会我迫切的好奇心,不紧不慢地,从我出生时说起。
我出生的时候,家里吃的只有半缸米。寒冬腊月,那雪特别大,下了十几天。外婆伺候母亲坐月子,小舅挑来两只老母鸡、一包红糖,一篮子米面,还有一篮子鸡蛋。那鸡养了好几年,是外婆的油盐罐子。满月,我长得白白胖胖,母亲黄瘦的脸也变得红润,外婆却消瘦了许多。父亲不会家务活,全靠外婆,她日夜操劳,在刺骨的冷水里洗刷,想方设法给母亲补身子,半夜起来给我换尿布。我很乖,吃饱奶就睡。看着我粉嫩的笑脸,母亲心情一天天好起来,消失已久的笑容又回来了。
一个月后,外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这一年多,外婆一直担心我母亲。看她神情郁郁,外婆拉着她偷偷去庙里磕头烧香。要是以前,母亲绝不会去,她不信这个。不过,经历了那些事之后,她有些信了。外婆在佛前祈祷,求菩萨赐她女儿一个女孩。
后来,我出生,果然是个女孩。外婆欢喜,倒身磕头,对天拜谢:“感谢菩萨!救人一命……”
没想到我的出生竟然是一件大事——救了母亲!
“为什么 ”我问。
“那是因为,在你之前还有个女孩。”母亲说——
“你有一个姐姐,她比你哥大三岁,他们俩都在屯溪市出生。那个时候,你父亲还没下放,我在百货公司上班。后来下放回到老家,秋天开始盖房子。地基挖到第三天,干活的人挖出一些人骨头,零零散散。告诉你父亲,说停了吧,这儿不太平,换个地方盖。可哪有地换 就是这块地还是村里人看亲戚的面子才同意。你父亲思忖了一会儿,让他们接着挖。不久,又挖到人骷髅,好几个。大家纷纷停住,不敢挖了。没想到这里曾是乱坟岗。几个舅舅都说,不能在这里做房子,会闹鬼。你父亲军人出身,不信鬼神,他说:“真要有鬼,让他们找我!”我心里发怵,劝他停工,以后再打算。家婆更是极力劝说,但他非常固执。房子最终还是在原来的地基上盖好了——三间敞亮气派的瓦屋。”
新房子矗立在村西角,是村里最漂亮的房子,石头地基,夯筑墙,青色小瓦,玻璃窗户。来往的人走过,常停下脚打量,啧啧赞叹。——尤其是玻璃窗,村里人第一次见。
盖房子,父亲什么都用最好的,买东西从不讲价钱,房子做好,积蓄全用光了。
母亲虽然不迷信,不过,想到那些枯骨,心里还是隐隐地顾忌。快入冬时搬进新房,过了一段时间,一切都很正常,喜悦冲淡了忌讳——寄居在小舅家几个月后,一家四口终于住进自己的房子,日子走上正道。
“那年,琴儿六岁,林儿三岁。”母亲说。“林儿生下来体质就弱,常常生病。在城里,我给他订牛奶喝,身体慢慢好一些。回到农村,没有牛奶,有钱也买不到,只好用米汤代替。事情多,照顾他就大意了,一直病恹恹的。天气寒冷,他三天两头闹病,赤脚医生也没法子,打针不行,吃药也不起效果。家婆说,去找夏老先生看看……”
夏老先生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老中医,祖上几代行医,颇有医德。大半辈子活在兵荒马乱中,病人多为贫苦人,他收取一点医资,勉强糊口。解放后,建了公立医院,不准私人行医。他侄子在镇医院当院长,请他来医院上班,他推辞,说老了,不习惯。
老先生不再给人看病。外婆非常敬重他,说夏老先生医术好,医德高。母亲抱着林,由外婆领着去他家里,老先生对外婆很客气,破例给孩子诊治,末了,开一张药方,让母亲去医院照方子抓药。晚上,母亲将药熬成汤,给林喝下。哪知道,刚喝下小半碗,林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急忙把夏老先生请来,孩子小脸苍白,脉搏几乎没有了。夏老先生思忖:药方肯定没问题,难道是药出了问题 他尝了尝剩下的药汤,眉头紧皱,然后把中药包拿过来,查看里面的药物,忽然他脸色煞白,对我母亲喊:“赶快灌肠!”
可是,孩子已经牙关紧闭,气息全无,勉强灌下一些,又流出来。
夏老先生也束手无策。这孩子中毒,灌肠不行,只有听天由命。一个时辰后要是醒不过来,就没救了。原来,中药房里的那位医生错配了一剂药。夏老先生连连叹息,外婆流着泪说:“您老不要难过!是药配错了,和您的方子没关系。唉,也是这孩子命薄……”
一个时辰后,没有醒过来;两个时辰,来的人都走光了。舅舅临走时,告诉父亲:“将孩子停尸吧!明天早晨我过来,一起去后山挖坑埋掉。”父亲从母亲怀里夺下孩子,放到地上的门板上,看看不忍心,拿起一块包被盖住。母亲呆呆地望着,忽然冲上去,把孩子抱起,放在摇床里。父亲没有阻止,陪着哭泣的母亲坐在摇床边。夜深,父亲把哭晕的母亲安顿在床上,自己扯过一床被睡了。
母亲迷糊中,仿佛听到孩子的哭声,惊醒,跳下地。孩子一丝气息也没有,哪有哭声 她把孩子抱在怀里,脸紧紧贴着儿子冰凉的小脸。一丝涎水从孩子的嘴角流出,母亲用嘴吸去;又一丝涎水流出,母亲又吸去;吸到第五次时,听见他喉咙里发出一丝咕咕声,像是被什么堵住。一线亮光从母亲眼里划过,她嘴对着嘴用力吸,吸出第一口苦水;吐掉,接着吸;一口,一口,她不停地吸着……许久,孩子的鼻孔有一点游丝样的气息,她赶紧解开内衣,把孩子贴在胸前,坐进被窝,拿被子捂住,热量从她滚烫的胸膛传送到儿子冷冰冰的身体里。她盯着孩子,看到嘴角流出涎水,就吸;吸完,停一会儿,再吸。就这样,边吸边捂,边捂边吸……
父亲醒的时候,看见母亲抱着孩子端坐在床上,大惊,以为她疯了。
清早,小舅扛着铁锹来掩埋尸体,听说孩子活过来,惊喜不已,想到手中铁锹,觉得不吉利,一把扔到水塘里。
(四)
外公去世后,家里的日子异常艰难。八亩水田无人耕种,大舅邦定决定回家种田,不再念书。外婆劝道:“现在半途而废,供你读书那么多年就白供了,再难也要读下去。家里的事有我,你不必担心。上学的用度,更不要担心,我会按时让人送去。”不忍母亲失望,邦定只好继续上学。当初,外婆和外公商定:至少要供一个儿子读书。邦定聪明文静,从小念私塾,先生说他将来有出息,会中举。后来世道变了,外公又送邦定去县城的新式学堂。
外公的去世给邦定打击很大。
邦定在学堂又上了一年多,每个月都收到外婆捎来的费用。想到这些钱来之不易,是寡母变卖了陪嫁,于是静下心来刻苦用功。他明白她的苦心:盼儿子将来出人头地,把这个家撑起来。
有一回,邦定从县城回家。清早动身,因为天气炎热,走走歇歇,饥肠辘辘,一直走到中午,才望见那片熟悉的田野——家快到了!想到很快能吃上饭,他把仅有的力气攒起来,加快脚步。太阳像火笼罩住大地,炙烤着一切,草蔫着头,稻禾吐着热气。田野里看不到人,只见水沟边一架架水车,车水的人都回家吃中饭了。秧苗在拔节,正需要灌水。十几天没下雨,不知家里的田有没有灌水 这样的热天,每天都要车水,母亲能找到人帮忙吗 邦定担心地朝自家田望去,远远望见有人在车水。
走近一看,原来他母亲带着妹妹和二弟正用力地踩水车。
后来,邦定才知道,这一年来都是母亲领着弟妹下田干活,家里根本雇不起短工。给父亲办丧事用的钱,还有他的学费和用费,家里那点积蓄早就用完。母亲变卖了一些东西,还是不够,又卖了两亩水田。母亲是小脚,真正的三寸金莲,出嫁前未出过闺阁,丈夫在世时只在家主内。她出身大户人家,家教甚严,女人抛头露面不成体统,女人赤脚便裸露了身体,更是不堪。可是,邦定在读书,邦安还小,她只好选在天蒙蒙亮、中午和黄昏时领着孩子下田干活,把一双小脚藏在泥巴里或者水下。晚上,她那双被泥水浸泡的小脚,肿胀麻木,没了知觉。
身为长子,邦定觉得有愧,不想再回学堂。可母亲不许。不久传来消息:仗快打到省城了!局势很乱,不少人从城里逃到乡下避难,学生们也纷纷离开学堂,母亲让邦定收拾东西回家。
从此,邦定开始学种田,带着弟弟们一起做事,不让母亲和妹妹下田干活。
(五)
“七岁”是我母亲的一个心结。
姐姐琴死的那年是七岁。琴在世上的最后一天,母亲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
那天,是她上小学的第一天——学校,是琴一直想往的地方。其实,她那时已认识不少字,在屯溪市上幼儿园时,她就开始识字,喜欢看小人书,好学好问,记忆力惊人。认过的字不用教第二遍,听过的故事能娓娓道来。
那天早上,琴起得比平时早,扫完地,梳好辫子。母亲忙着煮早饭。琴摇着摇床,弟弟睡着了,她问母亲忙好了没有,母亲笑着说:“别急,还早呢!”琴想早点去领书。背上母亲给她缝的花书包,里面有几本小人书,那天上午她领了课本,回家迫不及待地翻看。中午,邻居的几个小孩来听她讲故事,讲完故事,玩游戏:琴让他们坐成一排,当学生,她是老师,一块木板靠在墙上算是黑板。琴拿着课本,站在小凳上,煞有介事地上课。
后来,外婆来了。琴跳下凳子,一本正经地说:“老师的家婆来了,现在放学!”孩子们嘻笑着一哄而散。
外婆从身后拿出一个大大的苹果,递给琴:“别人给的,我不喜欢吃,你吃!”琴真的以为外婆不吃苹果,高兴极了,伸手去接。没想到父亲大喝一声:“不准接!”琴吓得手中的苹果掉在地上,惊恐地看着父亲。外婆捡起苹果,责怪他:“你这是干什么 吓着孩子了。”父亲教训道:“琴,你真不懂事。老人家的东西,小孩子不准吃!”又对外婆说:“您别惯她!她吃到您这个年纪,不知要吃多少好东西咧。”外婆生气地瞪了我父亲一眼,把琴拉进房间,悄悄地把苹果塞给她,琴想要又不敢要。母亲笑着说:拿着吧!
下午,琴开开心心去上学。校园里很热闹,许多学生在报到。她和一群孩子在学校里玩到傍晚才回。母亲正在做晚饭,忙着喂鸡喂猪,她前后跟着母亲,兴奋地说个不停。天黑了,父亲从外面回来,一家人坐下来吃晚饭。琴皱着眉头,说肚子疼,不想吃。母亲以为她今天玩累了,睡一觉就没事。下半夜,她疼得哼起来,母亲很着急,让父亲去请医生。可医生家离这里很远,而且夜里不看病。父亲说再等一个时辰,天一亮就去。
琴趴在床上,母亲轻轻地拍着她,她疼痛的哼声慢慢减弱,渐渐地睡去。天亮,父亲把医生请来。医生检查了一下,人已经昏迷,说赶紧送医院!费了一番周折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急性胆道蛔虫症,蛔虫已经钻入胆道。本来能救,可惜延误了时间。
我长到七岁,母亲一直提心吊胆。
七岁那年夏天,一个雨夜,我肚子疼得大声喊叫,母亲吓得差点晕倒。父亲和一个亲戚一起,轮流背着我一路疾走,朝邻镇的一个医院赶去。这一次,父亲一点没敢耽误时间,我得救了——也是急性胆道蛔虫。医生说,再迟点,就没法子!那天夜里,我在父亲的背上醒来时,雨点打在桐油雨伞上“砰砰”响,这是留在我记忆中唯一的印象,其余的都不记得。
母亲后来说:好险啊!差一点你就……
(六)
大舅被抓的时候,外婆不知道。有人飞跑着去告诉她:抓壮丁的把邦定绑走了!
如一盆冰水浇头,全身发冷,又惊又急的外婆抬起小脚追,一路打听抓壮丁的朝哪里走。逢山过山,遇水蹚水,从上午追到下午,好几次快追到,又错过。追到傍晚,终于在一个废旧祠堂里看见一群人,有个长官在训话。十几个年轻人被绑在大殿柱子上,邦定低着头靠在墙边。看他没有受伤,外婆心定了一些,对着长官磕头陈情:孤儿寡母,求长官高抬贵手,放了我儿子……
长官不耐烦,呵斥她离开。她跪在那里,磕头如捣蒜。押送的兵里有个人是外婆邻村的,看着不忍心,帮着在长官面前说好话,说这位母亲不容易,三十几岁就守寡,把五个小孩都养大,在村庄里是有名的贤德女人。长官看眼前的妇人,头发花白,衣衫湿透,全身泥水,眼里满是乞求,一双小脚竟然赶了这么远的路程!他也动了恻隐之心。“放人 不可能!”他想了想,“不过,有个法子能让你儿子不当兵——”
外婆终于把大舅带回来。大舅做了保长——这是放他回来的条件。
原先的保长以生病为由脱了头上的紧箍咒。征兵征粮,抓人,摊派,苛捐杂税,官府压,村民骂,保长两头受气。随着国共两党全面开战,保长的任务越来越重,难以完成。没人愿意干保长,谁也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那长官听说邦定念书识字,灵机一动:正好拿这个人顶缺!
大舅的保长只干了几个月,他实在干不了——欺压乡民,羞愧;带人抓丁,不忍;摊派钱粮更让他头疼。他说,宁愿去当兵,也比这样心安。外婆说,“不干也罢,伤天害理的事不能做。”邦安对他哥说:“你有家室,不能去当兵!在家照顾嫂子和母亲。下次抓丁,我去!”邦安平日沉默寡言,但农活做得最好,已经成为家里的顶梁柱,邦定干活不内行,跟在邦安后面打下手。
手心手背都是肉,外婆左思右想,最终同意邦安的主意。
冬天闲下来,邦安和杨家老三、老四去山里收山货,贩到城里卖,赚一点钱过年。有一天上午走到南城郊,迎面遇到一队国民党兵,三人被征做挑夫,跟随部队往外地赶。第二天夜里,杨老三侥幸逃回来,告诉外婆邦安被抓。外婆心急如焚,磕头烧香,求菩萨保佑儿子。
那个新年,全家在焦虑和凄惨中度过。
邦定的媳妇又生了孩子,家里的日子越发难过,田地又卖了两亩。没了邦安,繁忙的农活让邦定焦头烂额。小舅邦为性子野,胆子大,从小就鬼精,他不愿干农活,想方设法在外游荡,背后人家叫他“浪荡子”。他不在乎别人的闲话,大舅没他法子,外婆也管不住。
邦安被捉后,看到生计艰难、外婆愁眉不展,从正月起,邦为偷着做生意,拉他妹妹做了同伙。我母亲那时大约十岁,在外婆面前替小舅打掩护,在外是他的小跟班。
那个时候,驻扎在这里的国共军队以一条河为界,相互对峙。邦为有一条小划子,两边的士兵常看见这个黑瘦的少年在河里下网捕鱼,他们有时候买他的鱼。邦为和许多兵混熟了,于是偷偷地在两边倒买倒卖。每次偷运东西,我母亲躲在河边树林里替他望风。
母亲和她小哥感情最深。很多年后,小舅还是离开家乡去外面闯荡,跌得鼻青脸肿,也赚了很多钱。外婆临终前过了两年好日子,多亏了这个儿子。村里人感叹:没想到那个浪荡子是大孝子!
(七)
琴死后,母亲在她床头发现了那个苹果——外婆塞给她的苹果,只咬了一口。那天中午,琴上学前把苹果藏好(怕被父亲发现)。这一口可能是那天傍晚咬的,好东西她向来是一点一点吃,舍不得一下子吃光。
母亲心如刀绞,想起那天为了这个苹果丈夫一声怒喝,女儿被吓的可怜样子;想到丈夫的固执,想到那些枯骨,想到女儿的死……
此后的很长时间,母亲怨恨父亲。她用沉默对抗他,默默地做事,日子一如既往,只是分床而睡。母亲一头乌发干枯,一绺一绺地脱落,眼窝深陷,脸色暗黄,一天天消瘦下去。医生诊断她得了急性肝炎。外婆夜不安眠,给母亲抓药熬药,医治调养。
半年后,母亲的身体渐渐好转。可是,父亲的身体却不好了。他本来寡言,家里出事后,更加郁闷不语。母亲对他怨恨冷淡,亲戚们埋怨他不听劝阻,挖坟招了灾星。外婆的安慰也减不了他心里的苦。但父亲依然不相信鬼神之说,不过碰到坏运气罢了,他认为。
父亲生病后,母亲自责,心里的怨恨慢慢淡了,开始细心照顾他。
正月十五,外婆在庙里为母亲求签。签上说:遇湖而生。
那时黄陂湖湖滩正在开垦农田,政府号召大家移民。母亲想起签语,说服了父亲,成为黄陂湖第一批移民,在河埂上盖了三间低矮的草屋暂住。
世事难料!哪想到,在这草屋里一住就是十几年。此是后话。
(八)
八月的一个月夜,门轻轻响了几下。外婆以为有贼,起来查看,门外有人小声喊:“妈妈,开门!是我,邦安。”原来是邦安回来了!一身褴褛,分明是个乞丐。
邦安被抓之后,被迫参加了国军,到了一个叫孝古村的地方打了一仗。前面一排排人倒下,他胡乱开了几枪,趁势扑倒,躺在死人下面……天黑下来,枪声停了。他爬行着,在死尸中磕磕绊绊,终于离开了那里。深夜,他偷偷进了一户人家的灶房偷东西吃。那家人打仗前逃离,只剩下一个老头不怕死,留下看家。邦安被老头发现后,说出自己如何被抓当兵,家里有老母等等。老人可怜他,让他把身上的军服脱下,在灶膛里烧了。给了他一套旧衣服,让他吃饱后赶快逃。邦安害怕再遇着兵,扮成乞丐,走走停停一个多月,一路乞讨回来。他是逃兵,白天不敢露面,怕给家里惹祸。
那天晚上,邦安见了母亲一面,又悄悄走了。外婆把家里仅有的钱、能吃的东西都给他带上,嘱咐他一定要平安回家。邦安答应:躲过一年半载,我一定回来!
第二天早上,外婆的脸色一如往常平静,昨晚的事,她决定谁也不告诉。
(九)
琴的死让母亲悲伤抑郁。
有一天,一个瞎子敲着竹杖经过门前,边走边吆喝:“算算命,转转运!算算命,转转运!”外婆一听“转运”,赶忙把瞎子请进家,替母亲算命。
据说,那次算命给了母亲很大希望,并由此决定了我的出生和命运。
我要感谢那个算命的瞎子,不管他是真半仙还是真骗子!——他掐指一算,告诉我母亲:你将有一个女儿,非常聪明,这孩子长大后如何如何(在此,我不能指责半仙的“神机妙算”——那个女孩长大后平平常常,即便她老了也没能成精)。
冲着他给我母亲一份闪光的希望,使她精神复活,我也要给他鞠90度躬——假如他在面前。
母亲康复后,生下一个女孩,在黄陂湖低矮的草屋里,是外婆接生。我哇哇大哭,迎接我的是漫天风雪。母亲给我取名雪梅。
这个女孩终于长大成人。母亲守候着她直至出嫁,为妻为母。
如今她才知道,女人是一条河流,源源不息。
穿行了两代女人的历史,我断定:根本没有宝贝,是母亲编出来哄我们的。 如果有的话,外婆的日子怎么会……
可母亲却说:宝贝是有的。
(十)
外婆出嫁前,太婆交给她两个香囊,神情凝重地说:“屡遭变故,家境败落至此,没钱给你置办嫁妆。只有这两只香囊,算是为娘给你的陪嫁。你打开看看——”外婆打开第一个,惊奇不已;接着打开第二个,更加惊奇,疑惑地看着她母亲。太婆递给她一纸素笺,娟秀的小楷,是太婆的字迹。外婆看完,泪流满面,跪倒在地,拜谢太婆。
不过,外婆只带走其中一只香囊。
“香囊里面是什么 ”我好奇地问。母亲没回答,却走进她自己的房间。咔嗒!听到她开了柜锁,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袋子出来。“就是这个香囊吗 ”我激动不已,母亲点了点头。
这香囊是紫红缎面,颜色虽褪了许多,依然明艳。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
什么 这就是宝贝 开什么玩笑
可母亲一脸严肃。
香囊里装的竟然是草籽!
当年,外婆出嫁时,太婆送给她这个香囊,如今传到我手里。俗话说:“女人是草籽命,落到肥处便肥,落到瘦处便瘦。”太婆的草籽莫非是这个意思 可这算什么陪嫁
母亲说,不仅仅如此!太婆的用意是:女儿嫁人,草籽落地,不论贫富,倚靠自己;人生一世,如草四季,荣枯兴败,扎根结籽。
三十二字——太婆写在笺上的“陪嫁”。
母亲告诉我,她姐姐也有个红色香囊,是出嫁前家婆给的——太婆的草籽一分为二。
原来大姨也有!大姨的事我知道一些,她39岁时丈夫病逝,独自把五个子女拉扯成人,孩子们长大后终于过上好日子。
太婆,外婆,大姨,还有我母亲,她们各自经历了一粒草籽的四季。
这香囊,我要带上!
那另一只香囊呢 就是外婆留下的那只,里面是什么 我问。
“一副翡翠手镯,那是太婆的祖传之物,翡翠中的极品。”母亲淡淡地说。
汉武帝刘彻是大汉历史上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但他的皇位继承之路并不平坦,因为窦太后起初对他并不看好,甚至后来他当上了皇帝,在治国思想上也有许多与窦太后不同的地方,窦太后更相信黄老之说,她的思想很保守也很固执。
一、明争暗斗而汉武帝刘彻有董仲舒这些人的支持,他在政治上比窦太后更有远见,也更开放,刘彻的母亲王美人也很愿意为他筹谋。因此,这祖孙俩明争暗斗,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窦太后死后。不过,汉武帝刘彻毕竟是窦太后的亲孙,因此刘彻继位后,窦太后为了大汉天下,也十分周全地替刘彻着想。
窦太后到代国之前,代王刘恒已经有了皇后,而且还有四位嫡子。根据宗法制度,窦太后之子刘启无权继承王位。代王刘恒继位前后,刘恒的妃嫔、嫡子相继去世。窦太后趁机与刘恒母亲薄姬结盟,促成了刘启的太子之位,之后刘恒又驾崩,刘启才得以顺利登基。刘启对于母亲窦太后非常畏惧。景帝欲以儒家思想来治理窦太后的思想,遭到窦太后的反对。景帝不得不服从窦太后,放弃了依靠儒学治国的理想。
二、敬畏感刘彻即位后,汉武帝大力推行儒学。早期的时候,窦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汉武帝刘彻的胆子越来越大,身边聚集了大批儒生。如窦太后的侄子窦婴、国舅等,都是真正的儒家信徒。此后又请来儒家的代表人物赵绾,让赵绾当上了御史中丞。这几个人聚在一起,窦太后不作声不行了,因此这几个人的胆子越来越大。
刘彻轰轰烈烈地实现了儒家治国理念。但窦太后以汉武帝刘彻不能生孩子为由要免除他的王位,之后又因汉武帝刘彻的丈母娘馆陶长公主大做文章,经过这件事,汉武帝刘彻才领教了窦太后的厉害,之后一直对窦太后相当敬畏。
“作者乃女流之辈,不敢奢谈天下大事”是哪位日本文学家说的?
1.紫式部
2.川端康成
正确答案:紫式部
日本女作家紫式部(978—1016)创作的长篇小说《源氏物语》开世界文明史长篇小说之先河。其中,紫式部曾说:“作者乃女流之辈,不敢奢谈天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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