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的3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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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0 ！！！

这么多的符号，又是问号又是感叹号，到底什么玩意儿

老郝一打开学校微信工作群，就看到了这个。三万六千三 哦，原来是县政府给教师补发的一次性工作奖励。老郝的眼睛发亮了，可终究有些老花，没看太清楚，知道是钱的事，心里很有些激动：总算见到钱了！

他将手机凑近，又拿远，再凑近些，这回看清楚了：三千六百三。他揉了揉眼睛：别是我搞错了吧 于是，找自己的老花镜，想起了眼镜还在教室的讲台上。他问正在批改作业的小蔡：听说那个钱下来了，到底是多少 小蔡抬起头，惊讶地说，你老先生还不知道啊 群里通知了：三千六百三！老郝又问，是每个月3630，还是全年就发3630

这次，小蔡懒得抬头，简短地答：总共！她手中的红笔重重地在作业本上刷刷刷，每刷一个勾，似乎那勾里都藏着一吨的TNT。

老郝的马脸涨红了。什么玩意儿 ！这点钱哄小孩呢

说实在的，老郝对这钱是抱有期待的，甚至连这笔钱的用途都已经一一细分。同属于一个市，市里的公务员发了四万八，已经领了两年了。市里的教师虽然迟了点，今年补发，也领到两年的钱，只是数目少了一点，不过也很可观，一年三万六千八。

老郝想着，到了咱这地儿，县城气量小，甭指望多少，怎么着也有个上万吧 他没敢想多。没想到，他妈的还真给得出——3630！精确到三十，好像这一班人算得还挺认真。那意思是说：你看！连三十这点零头都给你们了，还闹什么闹

要说，2017年老郝最闹心的事就是职称，没有通过还砸进去一两千的合理费用。想着这次补发点钱，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2017年，县政府最闹心的事，恐怕就是最没想到一向老老实实的教师找事——集体跑到县政府门前讨薪。好几个月前，先是传来消息，市里教师的钱补发了，证实这奖励确有咱教师的份。于是，下面各个地方的教师都伸长颈子盼望着。盼望着，盼望着，奖金的脚步近了。可是后来……，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有那文雅耐心的教师，颇有苏轼的胸怀，将郁闷诉诸词中——

《水调歌头 . 补贴三万六》

银子几时有 翻眼望青天，不知能涨几许，到手是何年。我欲电询省府，又恐惹人笑讽，细想心中寒。应是南柯梦，奈何多人谈。心欲静，波澜起，使人烦，不应有诈，但求少许空头愿。人需衣食住行，家要酱醋油盐，此事古难全。但愿早兑现，多加几吊钱！

有那心躁等不及的教师，频频给省委书记、省长信箱发“伊妹儿”。可能是“伊妹儿”太多太不安分，终于官方有了正式答复：……，按照分级负责的原则，省辖市可结合各自经济社会发展状况及相关规定对本地机关事业单位的一次性工作奖励予以规范，……云云。老郝看了半天总算搞明白，省里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各人分家过日子，各家的家底不一样，有钱的多发一点，没钱的少发一点，但是要按规矩来！

两个月前的教师讨薪事件，好几个地方都发生了，大多是县城，也有地级市。那几天学校的工作群里，有许多这样的消息和视频。对于老郝来说，虽然从没觉得“堂堂的人民教师”这顶帽子有多高贵，可是也不想脸红脖子粗地去要钱，他觉得讨薪这事应该是农民工干的。办公室里的小年轻们就怼他：你以为你比农民工的层次高，还是觉得你比他们收入高 老郝有些心虚气短，嗫嚅地说，这不是层次的问题，也不是钱的问题。

那到底是什么问题呢 其实，郝建也说不清楚，也许就是尊严在作怪吧！他心里这样想，却不敢说出来，怕别人骂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就是觉得，教师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以前虽然清贫还能博得社会的尊重，起码家长还是尊重老师的，可现在……，唉！只剩下一点自尊了，还要拿着这可怜的自尊去伸手要钱。他无法想象，没有了这一点自尊，还怎么站在讲台上 面对学生还人五人六的说个鬼

办公室里，大家正在纠结着、辩论着，到底教师该不该维权讨薪 学校通知：今天全校教师必须本人签名！郝建跟随着大伙一起去值班室签名，看见校长拿着一把椅子端坐在学校大门口，像个门神似的。老郝的脑袋向来有些迟钝，问大李，校长改做保安啦 大李笑：你看不出来吗 校长怕我们到城里讨薪去，正在坐镇控制局势咧！那签名又是干什么用 老郝又问。大李解释：对上面交差用的，有全校教师签名在此，这就是我校没有参加闹事的证据。这么一说，老郝懂了，校长上面还有许多顶帽子压着呢，做个夹心饼干也不容易啊！

其实，下面的乡镇教师基本上没参加那次县政府门前的讨薪事件。去的人多是城里的小学和初中教师，听说县一中和二中也被捂住了，没敢动弹。不过，那次事件还是对县政府施加了压力，传来的消息说，县政府答应补发，根据县里财政状况，会尽快核算出一个合适的数字。

“尽快”是多快 “合适”是对谁合适 大家心里都没把握，隐隐地希望元旦前能给个痛快话，不要画一张大饼在那儿。

郝建的心理预期里，对这笔钱的数目是打了折扣后又狠狠地打了个折扣。他听一个在外面闯的老同学说，今年的经济不景气，很多地方政府的财政都出现了问题。郝建心里合计着，教师的群体这么大，这是一笔很大的财政支出。那些年卖房卖地、地方财政富得流油的时候，也没舍得给教师发钱。现在“土地财政”玩不转了，该卖不该卖的都卖得差不多了，日子紧巴了，哪有多钱给你教师 还要留一点底子给公务员，不然怎么叫手下人干事

当家不易！这一点老郝深有感触。要说咱这么大的国家，对外，要时时提防别人扯腿使绊子甚至背后一刀；对内呢，全指望着家里能够人心齐、干实事。老爷子打下的江山，如今老子在拼命想把这个家做大做强，可谁知道，这帮孙子拿着老子的血汗钱瞎折腾。医疗要钱，教育要钱，修路要钱，……可他妈的修的是什么路啊 该修的不修，不该修的一修再修，今天修好明天补；今儿个在这挖坑埋缆线，明儿个又在那重挖下水道，一条好好的公路愣是给整得害大疮似的，到处是伤疤。早干什么去了！没脑子啊 还是拿着老百姓的钱不当回事

还有那些重复修建的校舍等等，不合格 拨款重建！才十年的房子啊，有的还不到十年！老百姓起三间土坯房还住几十年呢，这拆的是钱啊！这不是败家吗 要说不合格，当初怎么就验收了 老郝每次一看到这种事，就来气。老婆白他一眼：又不是你的钱，你气得着吗

是啊，我气得着吗 有钱折腾来折腾去，就是没钱给你教师发奖励。要说，没有这笔钱，教师也不是过不了日子。而是这个理不对，教师比照公务员的待遇，法律规定，不得低于当地公务员的薪资水平。如果政府穷，大家一起过穷日子也没话说！偏偏轮到我们，就算盘打得贼精！

气归气，想归想，老郝还是在盼望中数着日子。

元旦过后，终于尘埃落定！

3630！已经确定无疑。听说打到各人的卡里，刚刚群里有人晒出了别校老师的银行卡截图，郝然显示：3，630元。老郝想起了他那该死的许诺和计划。

今年寒假放得早，女儿的室友邀请她去厦门玩。女儿说邀请好几次了，再不去就对不起人家的盛情。老郝于是答应，给她生活费之外这一笔额外的支出。女儿算是懂事的，平时很少乱花钱，她知道家里的情况。

老郝的第二个计划是，给自己换部手机。这个手机用了快五年，一直气喘吁吁的，时不时地还休克。也亏得他耐心，换别人早扔了，他都是自己鼓捣，最终总能起死回生。他爱惜着它，想着让它再活个一年半载的。办公室里的年轻人老是笑话他的手机，他也不在乎：好歹也是智能的，打电话、接电话，还能看微信，这就够了！其余的功能，老郝不会用，也用不着。他想，唉，死机就死机，我又没有什么重要的电话。这手机就这么和老郝不离不弃地苟活到现在。这次换一个吧，不能超过两千块！老郝狠狠心，对自己大方了一回。

剩下的钱，当然还是上交给他的那位财务总监。快过年了，老婆的计划肯定比他的计划丰富多彩。几个月前，刚刚才有一点钱的影子，她就频频打听这笔钱的落实情况。她对县政府门前的事态进展很关注，和老郝的淡漠相比，她更像一个教师的立场。

哼！这回，她该死心啦！

老郝闷闷不乐地往家走。昨天电驴子坏了，回家再去修修吧，老婆答应年底换新的，看来也没指望了。

走过镇政府大门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两条狗，对着他叫，他没理会。两只狗不知道是比赛厉害，还是狗仗狗势，追着老郝，越叫越凶。老郝恼羞成怒，对着追到脚边的那条狗奋起一脚，那狗嗷嗷地叫着跑了，旁边的那条狗见势不妙，往后退，停住脚，只“汪汪”地作势。

老郝有点看不起自己：郝建啊郝建，你他妈的跟狗置什么气 ！

他又想起了那个“尊严”问题。狗知道尊严吗 脚下的路知道尊严吗 待会儿回家，我在老婆的眼里还有尊严吗

忽然间，郝建的脚步犹豫了，他有一种找不着方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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