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袭人
清朝光绪年间,扬州人江旬刚到苏北芒山当知县,这天有人报案,说县城首富米百万的独生子被一条小狗给咬死了!奇的是,这条小狗是他刚过门的新媳妇程娟娘抱来的,岂不是谋杀亲夫了?江知县接案后不敢怠慢,急忙带着三班衙役赶了过去。
到了出事的东厢房,只见少爷米来富的尸体蜷缩在内室门口,脖颈上果然有一个深深的血洞,身下已成血泊;不远处一条短腿小狗四仰八叉倒在墙角,也已气绝身亡。而厢房内,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子被五花大绑起来,由两个女仆看守着,不用说,她就是程娟娘了。
年过六旬的米百万悲伤万分,他的妻子花氏更是号啕大哭。米百万拉住江知县诉说道:“江大人,事到如今,小老儿我也不怕自揭家丑了!悔只悔不该给蠢儿子说个漂亮的媳妇儿,反把他送上了绝路!”
说起这少爷米来富,虽生在富贵之家,却是个缺心眼的大傻子。米百万仗着有钱,早早就为儿子定下了亲事,新娘子就是有“芒山一枝花”之称的程娟娘,程父是药铺掌柜,贪图钱财,程娟娘自然对这桩婚事格外不满,无奈胳膊拗不过大腿。不过她也留了一手,随身带来一条名叫“黑花”的狗,这黑花身躯矮小,四肢粗短,头背平坦,乍看像条小板凳。
新婚之夜,米来富刚要靠近新娘子,不承想被伏在脚下的黑花一口咬在小腿上,疼得他“嗷嗷”直叫。此后,程娟娘抱着黑花日夜不离身,米来富竟毫无机会一亲芳泽。
此事自有好事之徒传播开来,米百万别提多恼火了。一晃眼,一个月就要过去了,按芒山风俗,新娘子满一个月以后要回娘家,谓之“回门”。常常有对丈夫不满意的新娘借机长住娘家,令夫家无可奈何。
昨天晚上,米来富和几个狐朋狗友又聚在一起胡吃海喝,在朋友的怂恿下,他仗着酒劲,拎了根桑木棍回家—有人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他踹开内室门,先一棍子打死扑上来的黑花再说。想不到少爷自己却被黑花给咬死了!
米家的管家老李说,他听到少爷惨叫就赶忙跑出来看,见此惨状慌忙去向老爷报信,跌跌撞撞走到中院的月亮门,不料两腿猛地被绊了一下,爬起来一看,撞着他的竟是黑花!月光下,黑花龇牙咧嘴,口角仍有血迹,分外狰狞,老李吓得要死,没想黑花转身跑到月亮门墙下,跷起后腿撒了一泡尿,接着跑到大门旁的流水口,一弓腰窜跑了。
等米百万夫妇跑到东厢房一看,米来富已然断气了,而黑花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正在程娟娘的脚下摇着尾巴撒欢呢!米百万气红了眼,操起儿子扔下的那根桑木棍,对准黑花就是一棍子!
亲家恩怨
程娟娘哭哭啼啼地告诉江知县,说昨天黑花突然失踪了一天,“我猜来猜去,想着黑花肯定被米来富谋害了,天一黑便紧紧顶住内室门,也不敢睡觉。半夜果然听见他踹门,我吓坏了,却突然听到他的惨叫……大人,我是清白的!再说黑花向来只低头咬人的腿,从来不会跳起来咬人喉咙,它一定是疯了,我真没有唆使它!”
江知县略一沉吟,问道:“这黑花你是从哪里抱养的?本县看这种狗的体态,是较少见的犬种呢。”程娟娘道:“我爹开药铺,北芒山有个挖药材的药农老陈头,常常来我家药铺兜售药材。一年前,我见他身后跟着一大两小三条狗,都是黑底白花,长得很奇特,他说这种狗叫‘板凳犬’,对主人很忠诚,他为了挖药材特地从东北长白山弄来的,着实稀罕呢。我央求老陈头给我一条小狗仔,老陈头就把其中一条小母狗崽给了我,也就是黑花……”
江知县听了脸色一变,命老李带自己查看昨晚黑花窜逃的路线。只见泥土地上有几溜零乱的狗足迹,直通东墙下的一个流水口,只是那流水口已被一块大石从外面堵住了。
江知县问老李:“隔壁是什么人家?”老李有点难为情地望向一旁的米百万,欲言又止。米百万倒是冷哼一声接上了腔:“江大人,实不相瞒,东墙隔壁是小老儿的亲家白春民。不过小老儿和他们早就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了!”
江知县颇感诧异,却也没再言语,又查看了月亮门墙下狗的尿痕,方才命衙役将程娟娘带回县衙,说是要进一步审问。但一出了米家大院,江知县就下令将程娟娘放了,让她自回娘家。众衙役诧异莫名。
回到县衙后,江知县即招来任职多年的老师爷,向他密询米百万和白家老死不相往来的缘由。
老师爷告诉江知县,米百万本名米伯万,并非芒山原住户,而是流浪的穷商人,二十多年前携带妻女流落此地,饿昏在街头,是住在街口的白春民把他救活的。白春民开着一爿纸烛店,为人善良,他见米伯万一家实在可怜,便又腾出一间屋子安顿他们。起初,米伯万对白春民感激万分,又见白春民的儿子白帆与自己的女儿兰花是同龄人,主动要求和白春民结成亲家,两家人算是成了一家人。
米伯万头脑精明,建议白春民把纸烛店改成了粮店,渐渐成了店里的掌柜。后来米伯万动起坏心思,和白春民翻脸闹分家,他私下贿赂知县,得了白春民的大半祖宅,此后又连开几处分店,钱财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米百万”。米百万之妻深知丈夫做的是昧心之事,不两年得了个“怔忡”之症,一病不起。这下倒称了米百万的心,他很快续娶了女戏子花氏,又生下儿子米来富。
已嫁到白家的女儿兰花和丈夫白帆生儿育女,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操劳过度的白春民又长年卧病在床,日子就更艱难了。米百万在花氏的挑拨下对兰花不管不顾,兰花痛恨父亲薄情寡义,便也同父亲断绝了往来……
舐犊之情
听了师爷的这番话,江知县点点头,又派人传来了药农老陈头和他的“板凳犬”。老陈头证实了程娟娘的话,但现在他身边只有那条老母狗了,那条公崽半个月前在夜里被人偷走了,他当时追了几里地都没有追上偷狗贼!老陈头还告诉江知县,板凳犬嗅觉灵敏异常,又特别看重血缘亲情,对于死去的同类,虽埋骨地下几里远,它都能嗅得出,必至其地悲叫一番。
江知县听了,心中更有数了。第二天,江知县带着衙役们和老陈头,再次去了米家大院。老陈头手中牵着的母狗一进院,就直往后院的一口废井奔去,“呜呜”悲叫—原来,昨天米百万张罗儿子的丧事,叫人把死狗扔进了废井里,又填了不少土,但依旧被老母狗嗅了出来,老母狗悲呜半天,忽又穿过米家大院,一头冲向东邻白家,狂吠不止。白帆和兰花慌慌张张打开院门,只见老母狗蹿到一棵梧桐树下,双爪直刨地面,不几下便挖出一具狗尸来,又是一条白底黑花的板凳犬!江知县打量了一下小院,几间破败凄凉的茅房,只有四面的偏房还算齐整,但门窗紧闭着。
“什么人住在西面偏房里,怎么到现在都不开门?”江知县问道。
“是、是我父亲。他一向病着,昨晚睡觉前我去问安,他说他夜里睡不安稳,今早要迟些起床……”白帆慌忙回答。
江知县命白帆打开房门,却见一个人直挺挺地吊在了房梁上,不是别人,正是白春民!而在他的双脚下,放着一具扎好的纸人偶,仔细一看,纸人偶的衣服及面容竟和米来富一般无二,栩栩如生,而且在脖颈上也撕裂了一个大口子!
“爹!”醒过神来的白帆冲上前,紧紧抱住冰冷的遗体,号啕大哭,“爹—您为什么要这样……”
江知县在小屋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封墨迹未干的信。在信中,白春民爽快地承认是自己利用板凳犬咬死米来富的,动机自然是要报复米百万。他从老陈头家里偷来小公犬,然后扎了个纸人偶米来富,把食物塞在纸人偶脖子处,让小公犬每每跳起来咬着吃。
前天凌晨,他把小公犬抱到米家墙下的流水口处,引来并捉住了黑花。两条小狗有一年时间没相聚了,自是一番亲热。但没过多大会儿,他就把两条小狗隔离开来,又在黑花身上洒了不少酒,掩盖其气味。小公犬见不到黑花,又嗅不到黑花的气味,烦躁至极。到了半夜,听到隔壁米来富回来了,白春民将小公犬引到墙下流水口,放它去米家大院。饿了一整天的小公犬寻找黑花的气味,自然是奔黑花常居的东厢房,猛地看到正在踹门的米来富,下意识地跳起来咬在了他的喉咙上……
待小公犬跑回来,白春民又将黑花放回去,并把墙下流水口堵死,从而嫁祸给程娟娘。案发以后,特别是江知县当众释放了程娟娘,白春民顿知大事不妙,为了不至于出乖露丑,选择了畏罪自尽……
几天后,辗转反侧的江知县终于以“凶手白春民已死”为由,将此案了结。老师爷敬佩之余,犹有不解地问道:“江大人,您是怎么想到咬死米来富的那只狗不是黑花,而是另一只板凳犬的?”
江知县哑然一笑:“很简单,因为只有公狗是抬腿撒尿的。”
其實,老师爷有所不知的是,这几天江知县心里纠结得很。他心里明镜似的,真正的凶手并非白春民,而是白帆夫妻二人—能从老陈头家中偷走小公犬的,绝不是经常卧病在床的白春民,只能是年轻力壮的白帆。白春民最多算是个知情人而已,他深感明察秋毫的江知县定会顺藤摸瓜,追究到白家小院里来,只好以生命替儿子儿媳将罪责揽归到自己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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