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评书廉颇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一老子写罢了经,坐在关上喝水。
关令尹喜给他带来几个石榴。
老子掰开一个,摆摆手,指指胡子底下:
“吃不了……这牙,说话都漏风。”
关令尹喜铺开一张坐毯,靠着老子坐下:
“大人,从今儿起,我称呼您老师吧?我自己也取了个道号,叫关尹子,行吧?”
老子笑:
“喜大人,你喜欢就好。”
二关尹子问道: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这句怎么解啊?老师……”
老子说:
“恒者,亘也。
亘,日之道也。
太阳,行于天,而没于地;一上一下,谓之一日。
以日为标尺,推而广之,有月有年;缩而微之,有时有刻。
万物皆流变,唯独太阳,始终朝升而夕落,巡视天地寰宇,像神之独目;在它的审视之下,一切人间的挣扎,都那么的……儿戏。”
三城关之下,有化外之民,赶着牛马,络绎往来。
连天的秋草,黄得发白,衬得牛帮马队像绢帛上甩落的墨点。
老子指着天空之上的雁阵,说:
“鸟儿有鸟道,碧空之上,有什么痕迹么?
野马有马道,衰草之下,蹄印会长存吗?
但是它们自己都知道该怎么走吧?”
关尹子疑惑:
“你老的意思是,道看不见?看不见的就是“恒道”吗?不见得吧?”
四老子摇摇头:
“数百年前,古公亶父率先民辗转迁至岐山之下的周原,行经之路,就是道;
及至武王,聚天下诸邦,伐殷商于牧野,立井田而收天下,行经之路,也是道。
孔丘念兹在兹的“求先王之道”,他求的又是哪一条呢?”
关尹子说:
“您是说,道是变动不居的?孔子不该因循守旧?”
五老子抠了俩石榴籽儿,托在掌心:
“这个东西……”
关尹子有些尴尬:
“我这就给您弄点大枣去……”
老子摇摇头,说:
“枣我也嚼不了……我是说,这个东西我没见过。”
关尹子说:
“这个是西域来的,石榴。”
老子说:
“呕,石榴,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外邦的普通玩意儿,在这儿算是稀罕之物了吧?……道也是这么个玩意儿。”
关尹子若有所得:
“老师是说,道在远方?岂非海上有仙方?”
六老子说:
“我说啥了么?
道可以无形,道可以变通,道可以因为疆域的广袤而逐渐宏大而又各个不同。
但这些所谓的道,在太阳底下,都不是新鲜事儿。”
老子用食指蘸着水,在青石板上画了好几道儿:
“它们就像这点水,在太阳底下,一会儿就没,痕迹都不留。
所有你我能察觉到的东西,早晚得完;那些你我尚未察觉到的,也在忙着生死。”
七关尹子有点起急:
“总得有个不朽的吧?太阳吗?”
老子说:
“我也不知道不朽的是什么。
太阳吗?我只是拿它举个栗子,它迟早也得完。”
关尹子懵了:
“为啥啊?”
老子说:
“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它,所以它迟早要完,这个事儿才真是板上钉钉的。”
关尹子急了:
“那……你还说除了太阳……”
老子站了起来:
“连我们看来亘古不变的东西,迟早都会完蛋,又何况太阳底下的那些道道儿呢?”
人们所谓的“道”是什么,是可以依凭的东西,是可以因循的路径。
一棵大树,上有蜂巢,蚂蚁攀缘而上,攫取甜浆,前者赴而后者继,络绎不绝。
由树根而树干,由树干而树枝,攫蜜之途,就是道。
但树枝会断,树干会朽,树根会烂;身死而道消,蝼蚁何枝可依?”
关尹子还想追问什么东西能不朽,老子摆摆手。
关尹子问:
“老师,你是不想说了吗?这里有什么不传之密吧?”
老子说:
“我是不想说了。
但不是因为啥不传之密——水喝太多了,我总不能在这城门楼子上解决吧?”
八老子回来,有点喘:
“喜啊,聊天哪儿不能聊啊?咱非得爬到这城门楼子上来吗?”
关尹子说:
“这样,我才觉得没有怠慢您老……”
说着,命人摆上点心,一大摞胡饼:
“这叫馕,老师,也是西域人的稀罕饮食。弟子不敢独专,特意孝敬您老人家的……”
老子拿了一个端详。
脸那么大的一张饼,上面印着花纹,粘着芝麻;使劲掰成两半,饼渣儿飞溅,迸到胡子里。
老子抖落着白胡子,半块饼不留神被甩到了地上,竟然有金石之声:
“喜啊,说起不朽,你这个饼估计能不朽啊。以不朽献老朽,你也算是有心了啊!”
关尹子没听出话里的枪棒之声:
“这馕啊,本是西域商人保命的干粮,用油用盐用香料,杵臼捶打,黄沙暴烤,以至坚如砖石,等闲不能朽败,听说能放几十年呢!
……各家的饼坊印有各自的花纹,混淆不了。在沙漠里,还是硬通货,能当金银使用。
为了不混淆,买到手的商人,要在饼上刻下自己的名号……看您这个饼,阿布都、马干也奴、撒拉罕、拔锡金、热尔古,已经五易其手,罕见哪!”
老子心里万马奔腾,脸上阴晴不定。
关尹子不知不觉,说:
“您先尝尝这异域风味儿……
名可名也,非恒名也,何解?”
老子都抑郁了,嘟囔:
“何解?我决定不跟你和解……”
九关尹子没听清:
“啊?啥?”
老子拿着饼把玩,恨不得把它盘出包浆来:
“名,这个东西,不如道那么渊深;但是,比它更加难懂。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谁都认为自己能懂。”
关尹子说:
“老师,我认为就您老人家才懂。”
老子说:
“名,是啥啊?
喜啊,你是关令尹,你本名叫喜,你给自己取名叫关尹子;可是,到了后世,你成名以后,会有人称呼你为文始真人,更多的人以讹传讹叫你做尹喜;所以,名称各异,而所指一人,你觉得……”
关尹子没得要领,自顾狂喜:
“老师,你说我后世能成名啊!”
老子没理他:
“多名对一实,所以,名非恒名?”
关尹子按捺住激动,跟回老子的思路:
“老师,这我懂了,一个东西好多个名儿,所以名非恒名,对吧?”
老子狠狠地揉了一把饼,扑簌簌的掉面儿:
“你懂个馕啊!以上的解释,乃是错的!”
“啊?”
十老子的指头,摩挲着胡饼的背面,那里刻着几串异域的字符:
“这……是名儿?”
关尹子说:
“没错,老师。
弟子粗通番文,这几个确是胡人的名字,阿布都、马干也奴、撒拉罕、拔锡金……”
老子的长指甲,指着其中一个字符问:
“那……这个代表啥呢?”
关尹子有些懵:
“马干也奴么?代表么……代表这个饼曾是马干也奴的?”
老子笑了:
“没错,名,本意代表“占有”,宣誓所有权。
“名”者,“铭”也;铭字本就是后世附会出来的字。
“铭文”,也就是“名文”,在牛马身上烙上印记,在山石树木上刻上记号,就为了证明一件事——这是我的。
有一个词,“一文不名”,是形容人赤贫吗?没错。
泱泱天地,他一个记号都不曾刻下,岂不穷哉?
但“一文不名”还有一个意思,代表了这个世界的初始:干干净净,没有一处刀劈斧凿的痕迹,自然而然。
世界本身是无名的,本是无主之地,就像这张饼刚出炉时的状态:
喷喷香,嘎嘣脆……”
十一老子的指甲抠啊抠,把那几个胡人字符抠了下去,留下几处白茬儿:
“看……世界的本源大概就是这样。
所有以文名之的占有,都是不牢靠的,权利会易手,文字会泯灭。
正所谓,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关尹子有些急,指着胡饼上纵横交错的花纹:
“可是……老师,这花纹?”
老子很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诶……可以啊你?
道是无名的,不可拆分,不可独占,就像面粉一样,无处不同,无处不均,也没有地方可以刻划,所谓一文不可名。
它没有用,不能吃……总得打成饼。
天地寰宇,就是这张饼。
饼出自面粉,由无形无名,到有形有名。
饼出炉时就带着形状、带着花纹,这些都是“名”。
所谓“自名得意”,(“自鸣得意”这个词是错的,讹传),名出而万物生,有了名,这个世界才有了意义。
天清而地浊,天地都是自名自占的。
有名才有分,有分才有万物。
名分,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
十二关尹子问:
“老师啊,天地之名岂非就是恒名么?”
老师拿起饼朝地上摔,又用脚踩住前后左右的摩擦。
折腾了好一会儿,捡起两块碎饼递给关尹子看:
“别说,还真瓷实……你瞅瞅?”
关尹子被老先生的疯魔举动吓傻了。
接过来一看,饼已经没了饼样,上面的花纹也被磨掉了。
他突然感到莫大的欣喜,浑身通泰:
“老师,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形状没了,花纹也没了啊!
果然,天地之名,也非恒名啊……只要有足够的大能,毁天灭地也是可能的?”
老子白胡子都吹起来了:
“喜啊,我的意思呢……
你这个饼是不是有点硬啊?
我特么手脚并用,才把它折腾成这样,你觉得我嚼得动吗?啊?
眼看就日中了,过午不食,你是要饿死我吗?
赶紧的,熬碗粥,来俩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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