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国龙教授讲道德经第三十二章

卢国龙教授讲《道德经》第三十二章

原文: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不敢臣。王侯若能守，万物将自宾也。天地相合，以降甘露，人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将知止，知止不殆。譬道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

注解：像第一章、第二十五章一样，本章再次讲到“道”的有名无名问题，思想上前后通贯，可以相互参照着来理解。本章的新颖之处，在于采用了一个新的譬喻，“朴”。这个譬喻意味着“道”像一根原木，未经开采，未经制作，没有名目，但包含着制作成各种器用的可能性。原木既可以为栋梁，也可以做器具；至于“道”，则可能化生出已经有和未曾有的万事万物。

既然包含各种可能性，那就意味着“道”的个性特征尚未形成，就像婴儿，拥有各种发展前景，但个性意志、主体特征却很微弱。所以，第二十五章说“道”很大，是“域中有四大”里最大的；本章却又说“道”很小，甚至可以推演为宇宙万物中最小的。表面上看起来，前后两章相互矛盾，但深入理解其思想逻辑，却不难发现其实同条共贯，合起来讲，“道”就是个“至大无外，至小无内”的宇宙精灵。

进而言之，“道”虽然很弱小，但强大的王侯们却不能将自己当老大，让“道”当老二。如果王侯们试图凌驾于“道”之上，将自我意志、个人的片面认知无限放大，自以为掌握了绝对真理，结果湮灭了无限可能的道性，将社会环境弄得很逼仄，不宽容，就只是个无道昏君。历史上的一些修道者，尚且“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根本不受世俗名利的摆弄，何况“道”本体呢？所以昏君之所以昏，不仅仅是由于将“道”看得太小了，还由于将自己看得太大了。反之，如果王侯能够明白“道”是万事万物的终极法则，对于这个法则的认知和遵循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不可能绝对掌握，因此采取开放、开明的态度，呵护社会发展的各种可能性活力，那就会成为有道之主，成为万众拥戴的领袖。

怎样呵护社会发展的各种可能性活力？在现代的政治学中，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围绕这个问题，新旧自由主义、文化保守主义都有许多话要说。而在道家看来，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消除危害而已。《庄子·徐无鬼》中有这样一则寓言，说是黄帝向牧童请教如何治理天下，牧童回答说，“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除此之外的予取予夺，任意干预，全都是多余的举措，会扰乱社会自身的平衡。

不任意干预社会，并不意味着要放弃社会的秩序建设，只是说这样的建设要适可而止。这也就是“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将知止，知止不殆”的意思。分开来讲，“始制有名”即所谓“朴散而为器”，原木被制成了书桌，“道”衍生出政治、伦理等社会秩序。秩序既已形成，保持在接近自然的状态就可以了，不要将书桌又改造成椅子和板橔，由政治和伦理又衍化出许多体现执政意志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出台一次，社会发展的多种可能性就被减损一次，早上一道“最高指示”，晚上一道“最新指示”的时代，定然是社会治理既逼仄又混乱的时代。

如果不张扬执政意志，政治以维护社会常规的、合乎自然的秩序为原则，那么政治就会像大海一样，为社会的有序发展拓展开更大的空间。所以对于王侯来说，如果你是大海，百川自然就归附于你；如果你是峭壁，那就一滴水也留不住。严峻的政治与宽容的政治，差别就有这么大。

附《诗译道德经》

（图文转载自大道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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