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视道家为哲学流派,道教为宗教,而古人认为二者为一家。道家的主要人物被道
教尊为教主,道教与老庄的思想虽有差异,但也一脉相承,因而古人的看法不无道理。曹雪
芹、高鹗继承了这一看法,在《红楼梦》中也视道家、道教为一家,所以我们就把二者合在一起谈谈它们对<红楼梦》的影响。
一、《红楼梦》全书骨架是道家循环论的体现
道家有一条很重要的理论,那就是事物的发展都有一个由无到有、由弱到强,再由强到弱、由有到无的过程,从而形成环状的循环。《老子》四十章说:“反者,道之动。”任何事物都朝其反面发展。《老子》十六章讲得更明白:“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这里的“复”、“复归其根”是一个意思:万物从无到有,再回归于无。《老子》二十五章总
结说,万物在道的安排下,“周行而不殆”。“周行”就是呈圆环状发展。庄子也是如此,他认为任何事物都“坚则毁矣,锐则挫矣”(《庄子。天-F》)。《庄子。至乐》还明确提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的循环论。 我们讲《红楼梦》全书骨架是道家这一思 想的体现,主要表现在两条线索上:一是贾府 的盛衰,二是宝玉的经历。 首先我们谈贾府的盛衰。 在第一回中,作者借僧道之口说:“那红尘 中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瞬息间则又 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 空。”这可以说是全书的基本框架,而且这几句 话就出自道书《淮南子。道应训》:“物盛而衰, 乐极则悲,日中而移,月盈而亏。”到了第十三 回,这一基本框架阐述得更详细更具体,作者 借秦可卿的幽灵说: 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 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 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1日族了!
……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
这段话讲的既是整个贾府的盛衰命运,也是对 道家道教思想的通俗解释。这种由盛而衰的变化思想还体现在第二十九回中,贾府人到清虚观去打醮,在“神前拈了戏”,头一本《白蛇记》,第二本《满床笏》,最后-本《南柯梦》。从刘邦斩白蛇起兵演到郭子仪七子八婿、富贵寿考,再演到南柯一梦,一切都化为乌无,这三出戏实际上暗示了贾家由兴起到极盛、最终衰败的循环过程。书中把这几本戏的选择说成是神意,而且故事安排在道观之中,由此也可看出作者的用心。 佛教讲空,道家讲无。佛教认为一切皆空,根本不承认事物的真实性。而道家虽然重无,但不否认“有”,只是认为各种各样的“有”最终都复归于无。曹雪芹承认贾府的权势富贵是由无到有,是祖宗像刘邦斩白蛇那样出生入死挣来的,只是这种权势富贵也难逃脱“周而复始”的命运,最终还归于无,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从这一点来看,《红楼梦》主要体现了道家思想。 其次我们谈宝玉的经历。宝玉本是女娲补天剩下的一块石头,也就是说,宝玉原本就是中国神话中的人物,而神话是《庄子》、也是道教的重要组成部分。宝玉作为一个人,也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的过程。身为道士的甄士隐在最后一回总结说:“前经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带下凡如今尘缘已满,仍是此二人携归本处,这便是宝玉的下落。”宝玉这种石一—人一—石的经历不仅俸现了道家的循环思想,而且还体现了庄子盼‘物化”思想。 《庄子。大宗师》讲,人“假于异物,托于同体”。人是各种其它物质综合在一起而形成的,人死后,还会变为异物。庄子假借子犁的口对快死的子来说:“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由于人是由物变化而来、又变化成物而去,无论是物还是人,都是一种存在,所以庄子从这个意义上又讲万物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庄子。齐物r),进而否定了生死之别,提出了生死一齐的理论。也由于人死不过是化为异物,所以后世就把《庄子。齐物论》最后两个字‘物化”拿来作为死亡的代用词。宝玉由石变化为人,再由人变化为物,正是这一物化理论的形象表述。
我们再看宝玉生下时含的那块玉石。二十五回讲,这块玉石正面刻的是“通灵宝玉,莫失莫亡,仙寿恒昌”,反面是“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整个文字一—如“通灵”、“仙寿”、“知祸福”等都与道教有密切关系,特别是“除邪祟”、“疗冤疾”,更是道教符咒的功能。可以说这块玉石实际上就是一块道教所津津乐道的护身符。 书中讲宝玉最后当了和尚,而皇上赐的却是道号一J文妙真人”(一二O回),这是一个矛盾,而成仙的甄士隐又说宝玉变成了石头。应该说甄士隐讲的才是宝玉的最终归宿,宝玉的经历体现了道家的循环思想和物化思想。 总之,书中反复强调的“盛筵必散”、“月满则亏,水满则溘’、“运终数尽、不可挽回”,既是全书的主题,也是全书故事发展的结构,整个《红楼梦》是对道家思想的形象化解释。
二、<红楼梦》的具体细节渗透着浓厚的道家思想
不仅《红楼梦》的主题骨架是按照道家的循环思想来安排的,而且全书的许多具体情节也都体现出浓厚的道家思想。主要有:
(一)人生如梦
《红楼梦》以“梦”为名,第一回开篇就讲“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关记》-书也。”最后一回又以“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结束全书。《红楼梦》以‘‘梦”命名,内文以“梦”始,又以“梦”终,这足以表明作者的思想状态。除止匕,书中阐释人生如梦思想的地方还很多,如第一回的人生“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二十五回的“沉酣一梦终须醒”。特别是第一回有一段讲得非常明确: 此回中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这就是说,作者本意就是要用这本书来阐述人生如梦的道理。而人生如梦的思想正是庄子首先提出来的。《庄子。齐物论》说:“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汝皆梦也,予谓汝梦亦梦也。”这里盼‘大觉”是指经过艰苦修养后所获得的道家式的觉醒,而“大梦”则是指人生。庄子认为,人生在世不过是一场大梦而己,只是一般人不知道这一点,只有“大觉”之人才能明白这个道理。而这样的“大觉”之人,“万世之后而一遇’’,庄子认为这就很不错了。曹雪芹就是这样一位‘大觉”之人。当他历经人世沧桑、再首往事时,也深感人生不过是一梦而己。
(二)鄙视名利富贵
老庄都轻视名利富贵。老子讲“金玉满堂,莫之能守”(Ⅸ老子))九章),从利害关系上劝说人们不要太重金钱。庄子更是提出“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庄子。逍遥游》)的主张。庄子心目中的得道之人,就是能够“外天下”、“外物”和‘外生”的人(《大宗9谚)。这些得道之人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放在心上,更何况名利这些身外之韧呢?许由是庄子笔下的圣人之一,当尧想把帝位让给他时,他坚决不要,认为“予无所用天下为”(《逍遥渤),再大的名利权势对自己都是无用的。 <红楼梦》竭力拥护这一主张,《好了歌》首先要世人忘掉的就是“功名”和“金银”,只有如此才能当上神仙。甄士隐对此有一个被跛足道人称为“解得切”的阐释: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 绿纱今人糊在蓬窗上。……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一回)名利权势不过如过眼云烟,难以长保,而且害
己误人。凤姐辛辛苦苦攒下七八万金,结果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得人财两空;贾雨村贪得无厌,为此多次丢官,最终落得枷锁加身,幸得大赦,褫籍为民,十年寒窗,半生钻营,到头来一无所有;马道婆为了几两银子,不惜以邪术害人,也以身陷囹圄收场。正如太虚幻境中仙姑唱的那样:“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与此相反的是宝玉,他厌恶“仕途经济”和“峨冠礼服”,视追逐功名利禄的人为“国贼’’、“禄蠹”,宝玉这种思想与庄子轻富贵、礼教的精神是完全相通的。
(三)断情
人生在世,之所以有痛苦,根源就在于有情,如果一个人做到了无情,也就没有痛苦。正是出于这一目的,庄子提出了“圣人无情”的主张:“(圣人)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他接着反复强调:“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庄子。德充彻)这种“无情”理论不仅为魏晋玄学所继承,而且也成为道教修仙的必要条件之一,如晋代葛洪要求人摒除一切世俗之情,进深山修道;茅山道派的《真诰》更把妻子儿女之情视如吃人的老虎;明初道士张三车<大道论》也说:“惜人多溺于功名富贵场中,爱欲恩情之内,狼贪不己,蛾扑何休-朝大限临身,斯时悔之何及f’总之,要想幸福自由,要想得道成仙,首先要割断情丝。《红楼梦》大部分文字都在描写儿女情长,但作者对这种“情”是持欣赏态度,还是持否定态度呢?通观全书,应该说作者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是矛盾的。从感情上讲,他在写此书时,对他所熟悉的女子仍留恋不己,认为那些女子“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一回),写本书的目的之一就是要“使闺阁昭传”(一回);然而从理智上讲,他对沉溺于儿女之情的行为又持批判态度,这不仅表现在一回第一段的悔恨之语中。在其它章节有更明白的表述如《好了黝的后两段,就是劝人了却“娇妻”、“儿孙”之情。作者在二十五回借和尚之口说: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
这四句诗意很类似<庄子。应帝王》中的浑沌开凿七窍的故事。石头本来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只因付与它一点灵气(类似于浑沌开七窃),便生出许多是非,惹下许多烦恼。一一三回写紫鹃被黛玉的死和宝玉的痴搅得“越发心里难受,直直的哭了一夜”,最后生出这样一番心思:“算来竟不如草木石头,无知无觉,倒也心中干净!”一二C回甄士隐有一段总结性的话:
只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莺苏小,无非仙子尘心;宋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凡是情思缠绵的,那结果就不可问了。
应该说这符合作者写书时思想中的理智的一面。作者笔下有三个很有灵性的人物,一个是柳湘连,他在道士的劝导下,“掣出那股雄剑,将万根烦恼丝一挥而尽,便随那道士,不知往那里去了”(六十六回)。另一个似乎是贾宝玉影子的甄宝玉,他在经历了太虚幻境的启发后割断儿女之情,开始专心攻读(见九十三回)。第三个是贾宝玉,他先后两次被带入太虚幻境,目的就是要让他醒悟“情”的虚幻,几经周折和磨难,他终于也光着头、赤着脚当了和尚。
在十二圆中,作者更以极端的例子说明男女之情的罪孽。当跛足道人将一面风月宝鉴送给因情而病的贾瑞时,要他只照反面的骷髅,不可照正面的美女。然而贾瑞哪里抵得情
欲的诱惑,竟三、四次照正面与镜中凤姐交欢,结果白丢了性命。道教《丹阳真人语录》说:“酒肉犯之犹可恕,若犯于色,则罪不容诛矣。……盖色者甚于虎狼,败人美行,损人善事,亡精灭神,故为道人之大孽也。”不仅贪色不好,连妻子也不可要。《丹阳神光灿。劝化》说:
人皆好色,妻常设计,巧笑语言作伪。 曰曰梳妆,图要见他屹喜。 时时耳边低呃,紧唆人争财竞气。 ……昼要衣食,入夜偷盗精髓。悟来心惊胆战,怕追魂取命活鬼!道教认为,包括妻子在内的所有女人,她们白天向男子索要衣食,夜晚偷盗男子精髓,是“追魂取命”的活鬼。贾瑞就是被“活鬼”凤姐“盗尽”了精髓而死的。曹雪芹与道士一般
见解,只不过道士用的是抽象理论方式,而曹雪芹用的是形象表述方式而己,当然,曹雪芹还不像道士那样极端。
(四)死亡观
死亡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问题,而在这一点上,曹雪芹与庄子的看法也是一致的。
庄子认为,人来自自然,又复归自然,大自然才是人的最终归宿。他说:“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庄子。齐物1)人生到世上,就好像一个小孩离开故乡一样,如果一个人不愿死亡,就好像这个离家的小孩长大后忘掉故乡而不愿回到故乡一样,那是很糊涂的。曹雪芹说:“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一回)“反认他乡是故乡”一句是对庄子这一思想的精确概括,他责备世人错把活着的生活场所当作故乡,其实,人的故乡应在另一个世界里。是由于这一思想,庄子又把死亡叫作“归真”。在《庄子。大宗师》中,庄子描写了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为友的故事,在子桑户死后,孟子反就和子琴张编曲鼓琴而歌:“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己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在庄子看来,死亡是恢复本来面目,是真;活着是各种物质的暂时凑聚,是假,所以孟子反和子琴张对朋友的死流露出一种羡慕之情。《红楼梦》同样套用了这一思想,八回有诗说:“女娲炼石己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作者把宝玉的成人视为“幻”,把他的石头状态视为“真”。在最后一回,更有“仙草归真,焉有通灵不复原之理呢”一语,这里的“归真”、“复原”是庄子“返其真”的同义词。一O九回的回目“候芳魂五儿承错爱,还孽债迎女返真元,’,也把迎春的死称为‘归真”。庄子本人并不想死,故写《养生主>,然而他却处处美化死亡。《庄子。齐物论》说:“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至乐》更借骷髅之口说:“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红楼梦》虽然没有直接赞颂死亡的话(个别地方有“还是死了好”之语,只是怨愤之词),但整书的故事描写却有这一倾向。贾府的女子或为金钱、或为痴情、或为婚姻,一个个愁肠百结,没几个过得顺心,有的甚至受尽折磨;然而死后,一个个倒成了神仙姐姐,过上了无情无义、却也无忧无愁的恬静日子。
(五)重自然的审美观
“自然”一词为老庄首创,后来“自然”不仅成为古人治国为人的原则之一,也成为包括建筑、音乐、书法、绘画等在内的文化艺术创作原则之一。这一思想也为曹雪芹所接受。十七至十八回,当贾政、宝玉与众清客步入“宝贵气象一洗皆尽”的茆堂时,贾政非常高兴,而宝玉却说“不及‘有凤来仪’多矣”,结果惹得贾政生气,教训了他一通,宝玉便以“天然二字,不知何意”反诘父亲,接着又不慌不忙讲出一番关于‘‘自然”的犬道理此处置一田庄,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出,似非大观,争似先处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虽种竹引泉,亦伤于穿凿。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虽百般精而终不相宜。
这段话实际代表了曹雪芹的审美情趣。老庄的重自然思想,道教的进深山主张,远在魏晋时代即对中国的园林建筑产生了影响。据史书记载。当时的大名士多喜进山,或养生, 或游乐。不能经常进山的,就在自己家里造出山林来,如谢安、朱异、徐勉、张讥等。可以说,《红楼梦》作者的这一审美情趣同样是受到了道家、道教的影响。
(六)“天道好还-,,的报应思想
儒释道三家都讲报应,《红楼梦》也讲报应,那么《红楼梦》的报应思想更接近哪家呢? 六十九回写尤三姐梦中与尤二姐的一段对话:尤二姐泣道:“妹妹,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杀戮之冤。随我去忍耐。……”小妹笑道:“姐姐,你终是个痴人。 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麈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
<红楼梦》这段话中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出自《老子>的“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天道好还”是《老子》“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的缩语。可见曹雪芹的报应思想更接近于道家。
(七)“坐忘”与“齐物”
“坐忘”是庄子的一个重要思想,要求人们 忘却尘世的一切,甚至连自己的肉体和智慧也忘掉。这一思想除在《庄子。大宗师))中重点强调外,《齐物论》也说:“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 寓诸无竟。”把一切都忘掉,让神在无限之中自由驰骋。《红楼梦》中的高道就具有“坐忘”品质,六十六回柳湘莲问一跛腮道士:“此系何方?仙师仙名法号?’道士笑道:“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足而己。”就是这么一句物我皆忘的“坐忘”言辞,就打破了柳湘莲的尘关,度他当了道士。庄子的另一重要命题是“齐物”。在红楼林))五回中,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见一对联说: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已有齐物倾向。到了-O三回,得道的甄士隐说:“什么真,什么假!要知道真即是假假即是真,”这就完全属干泯灭真假是非界线的庄子齐物思想了。齐物、坐忘是庄子最重视的两条主张,庄子认为,做到这两点就是得道圣人;而《红楼林))作者认为,做到了这两点就是得道仙人,二人的观点是一致的。
三、《红楼梦》对《庄子》的直接引用和间接
化用阅读《红楼梦》,我们不难发现作者受《庄子》的影响最深,这不仅表现在上述二者思想的一致,还表现在直接引用《庄子》原话和化用《庄子》情节。据不完全的统计,《红楼梦》直接引用《庄子》的有以下几回:
(宝玉)自己看了一回《南华经》。正看至《外篇。肱箧》-则,其文日:“故绝圣去智……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看至此,意趣洋洋,趁着酒兴,不禁提笔续日:“焚花散麝……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一回)正合着前曰所看《南华经》上,有“巧者劳而智才忧……若不系之舟”,又日“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语。因此越想越无趣。(二十二回)
(妙玉)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六十三回)
(宝玉)想到《庄子》上的话,虚无缥缈,人生在世,难免风流云散,不禁的大哭起来。(一一三回)
宝玉送了王夫人去后,正拿着《秋水》-篇在那里细玩。(一一八回)
那宝玉拿着书子,笑嘻嘻走进来递给麝月收了,便出来将那本《庄子》收了。(一一八回)
除此,=十一回黛玉写“作践南华《庄子因》”诗,一一八回宝玉用《庄子。让蚴中“尧舜不强巢许”的典故等。至于化用《老》、《助语言、情节的,除前文所述外,其它的还很多。如宝玉悟道有感,写了一首《寄生草》,开头两句‘‘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是化用了<庄子。齐物中的“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故事情节上的化用则体现在四十六回的一个情节上。
在四十六回,鸳鸯因大老爷逼婚事,一个人到园子里散心,不想遇到平儿,便谈起知心话,突然从背后钻出一个袭人,把他们的知心话全听了去。正当袭人嘲笑“你们四个眼睛没见我”时,又听背后笑道:“四个眼睛没见你?你们六个眼睛竞没见我!”原来暗处还有一个宝玉。这个故事情节完全套用了《庄子。山7恸中“庄周游乎雕陵”一节:一只螳螂正专心致志地捕捉一只蝉,而一只大鸟又正准备抓取这只螳螂,庄周手执弹弓想猎取这只大鸟,没有想到的是在庄周的背后,又跑出一个看山的人正要来抓庄周,问他擅入山林之罪。
四、《红楼梦》对道教的态度和描写
道教是道家发展到汉代时的一种新的形态,它一方面继承了道家的哲学思想,另一方面又吸收了大量的神仙信仰和宗教方术。其中有合理部分,也有不合理部分。《红楼梦》的作者对道教的描写和态度显然是赞扬和批判兼有,他赞美了道教中合乎文人口味的思想,也无情地揭露了道教的阴暗面。
一僧一道,时没时现,贯穿了全韦。补天石头由道士携人人间,又由僧道送归原处。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又是由一个空空道人将那石兄奇文抄录下来转交给曹雪芹,从而有了一本《石头记》。不难看出,所谓的道人,实际即“道”的化身,是他安排了宝玉一生的悲欢离合。在作者看来,人间生活繁荣热闹,只是一种假氦是暂短存在,而道士生活虽然清冷,却代表着“永恒”和“真实”。这一故事情节的总体安排,说明作者对道教有尊崇的一面,甄士隐、柳湘莲入道成正果,也能说明这一点。
但作者对贾敬的求仙活动却作了辛辣的讽刺。为了成仙,贾敬放弃爵位,入道静修,因误服金丹,结果“腹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书中说他“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妄作虚为,过于劳神费力,反因此伤了性trJ’(六十三回)。服食金丹是道教早期活动的主要内容,由于金丹伤害了不少(包括帝王在内的)生命,后期虽然还有一些道士继续炼丹,但多数道士,特别是全真道,不再主张服金丹,而是主张悟道,明白道教真理,舍弃世俗恋情,专心修炼自己精神,从而求得精神上的不死。曹雪芹赞扬甄士隐、柳湘莲之类的道士,因为他们真正悟了道、断了情;批判贾敬一类的道士因为他们既不悟道,又欲心太重。曹雪芹的这种态度与清代的道教思潮是一致的。
曹雪芹还批判了以道士、道姑身份图财谋权的人,如趋炎附势、偷机钻营、现掌道录司印的“终了真人”张道士,油嘴滑舌、专卖假膏药射利的“王一贴”王道士,更有为了几两碎银、不惜害人性命的马道婆。虽然他们的品质还有高下之分,并非完全一类,但统统不受作者的欢迎,却是很清楚的。 书中还描写了许多道士做法事的场面,如一O二回道士在大观园驱鬼:
(道士)择吉曰选在省亲正殿上铺排起坛场,上供三清圣像,旁设二十八宿并马、赵、温、周四大将,下排三十六天将图像。香花灯烛设满一堂,钟鼓法器排两达,插着五方旗号。这段描写还很长,它先后交待了驱鬼的法师、穿着、道具、咒语和所请神将,还记述了驱鬼的程序、动作,一直写到最后将妖怪收入瓶罐,撤坛谢将。类似的法术描写在书中还有一些。这至少可以说明一个问题:《红楼梦>作者对道教驱鬼法术是相当了解的,不然,是写不出这等场面的。
《红楼梦》还描写了其它道教法术,如扶乩。扶乩是道教常用的道术之一,东晋时建立的上清派,就声称自己的经典是通过扶乩方式、由南岳夫人降神写就的(见《真渤卷十》)。《红楼梦》中的妙玉身为尼姑,却擅长道教方术,她在为宝玉扶乩时请的竟也是道教神仙铁
拐李。“入水不濡,入火不热”(《庄子。大宗师》是庄子对得道之人的形容,也是道教法术之一。四回贾雨村见得道者甄士隐所居之庙起火,让手下查看,既不见活人,又不见死尸,甄坐的那个看起来好好的蒲团一提却成了灰。后来甄又一次出现,这说明他已具备“入火不热”的本领。
一本与道有关的红楼梦
书中还记载了这么几件事:荣国府国公信道,本人无法入观修炼,就请张道士作自己的替身(三十九回)。贾府为了让宝玉得到神灵的保护,找了个道姑作寄名的干娘(二十五回)。宝玉最喜欢的书有《庄子》、《参同契》、《元命苞》、《五灯会元》,这四本书中,前三本皆属道教典籍(一一八回)。凤姐儿为了自己独生女儿无灾无难、平安长久,也求道士给个“寄名符儿”(二十九回)。迎春为了乱中求安,清心养性,读的是道教书《太上感应篇》(七十二回)。这些记载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贾府有信道传统。如果说宝玉的经历即曹雪芹经历的艺术加工的话,即么曹家也该有信道的传统。
我们这样讲,并非毫无其它根据。曹雪芹的朋友常把他比作阮籍,他自己又号梦阮。而阮籍就是一位既谈老庄玄理、又有道教信仰倾向的文人,他昀《大人先生论》就是为说明自己和道士孙登是同一类人而作(见《世说新语。栖渤注弓《竹林七贤论》。
总之,我们认为《红楼梦》阐述的是一种人生哲理,而这个人生哲理体现的主要是道家思想,它对高道的赞扬,主要是赞扬他们思想中的老庄部分。曹雪芹出身于没落的贵族家庭,
他的经历和处境使他很容易对老庄思想产生共鸣,天道循环思想使他能够更容易接受家庭衰落这一事实,人生如梦思想使他能够更潇洒地对待过去的繁华和今日的清贫。因此,象曹雪芹这样的作者接受道家思想,并以道家思想指导自己的创作,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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