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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洞宾黄粱梦传说考论

大道家园 2023-04-21 12:04:11

党芳莉

晚唐时期,先济世后出世、于济世之中见出世的修行宗旨基本得到了道教人物的认可。宋元时期,全真教对此更加提倡,尤其是钟、吕一线。吕洞宾黄粱梦觉事件的两个系统,均是这一丹道修行宗旨的形象体现。

黄粱梦觉是八仙的核心人物吕洞宾早期最有名的神仙传说之一,它讲述了钟离权用黄粱梦点化吕洞宾的史迹。这一丹道修炼史上的真实事件先后经历了雏形、成形和发展演变为传说的不同阶段,这是文化在长期流传的过程中逐渐变异。本文试图还原该事件的真实面目。

一、黄粱梦的雏形及成形

黄粱梦的雏形是南朝刘义庆的志怪小说集《幽明录》中的“杨林”一则:

宋世焦湖盾有一柏枕,或云玉枕,枕有小坼。时单父县人杨林为贾客,至庙所祈求。届巫谓曰:“君欲好婚否?”林曰:“幸甚。”巫即遣林近枕边,因入坼中。遂见朱楼琼室,有赵太射在其中,即嫁女与林,生二子,皆为秘书郎。并无思归之志。忽如梦觉,犹在耳旁。林怆然久之。

全文虽不足百字,却勾勒出了黄粱梦故事的基本框架,其中的主要意象如枕、梦,主要情节如入梦、醒梦,主要人物如入梦者、使入梦者,梦中的主要情节如得好婚、子孙富贵等皆已大备。只不过故事中的杨林是个商人,而后来的入梦者多是士子。尽管如此,“杨林”仍不愧是黄粱梦的开山之作,后世同题材的作品都是在它的基础上演变而来的。

唐·沈既济的传奇《枕中记》是黄粱梦的成形之作,晚唐时陈翰编《异闻集》已收人此文,《太平广记》卷二八据以录入,题为《吕翁》。《异闻集》今已亡佚,但据《郡斋读书志》中“以传记所载唐朝奇怪事类为一书”之语推之,则其书亦汇集一时流行的单篇传奇,犹后世《广记类说》之类。它的情节与“杨林”大致相同,但却大大发展了这一题材的内涵,并赋予了它鲜明的时代特色,即唐代社会和知识分子的特点。概括起来,其发展变化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一、篇幅大大增加,由不足百字变为近千字,几乎扩大了10倍,从而为充分展开情节、取得较高的艺术成就提供了可能。二、主人公的身份由商人变为久不“适达”的落魄书生,则与梦中所历的进士及第和高官华婚相合,从而也打上了鲜明的时代恪印。

三、使入梦者由庙巫变为神仙吕翁,是因为南朝巫风盛行,而唐代崇道求仙之风更为盛行;篇末吕翁劝戒卢生的出世之言,与“杨林”中的纯巫术相比,气魄也显得更宏大一些。四、地点由焦湖庙变为邯郸道邸舍,则为店主蒸黄粱或黍作了铺垫,从而使结构更加精密。五、入梦者在庙中祈福变为邯郸道上就枕,从靠祈求神灵相助的消极被动变为在路上忙碌奔波的主动谋求,说明了作者对人生的理解和追求已经不同。这些变化显然是受作者个人仕途的坎坷、对官场的体验和观察以及道教思想影响所致。

具体地说,《枕中记》虽托笔梦幻,却实写人生。不仅文中所涉及的人名、事件和官制等多为唐玄宗时代的历史史实,而且其现实主义笔触涉及到当时社会的若干领域,真实而形象地展现出一幅唐代社会生活的画面。卢生梦中两次招致嫉妒陷害、造遥中伤,反映了当时政治的险恶。他两次复职,权倾内外,生活奢靡,是作者对统治阶级内部勾心斗角的丑恶现实和唐代政治的黑暗腐败的揭露,以及对热衷功名利禄的士子的讽刺。通过卢生梦中的显贵到梦醒时的失落,表达了一个深刻的主题,即“人生之适,亦如是耳”,说明了世事之空,正如卢生的黄粱美梦一般虚幻,既有劝诫讽喻之意,同时也宣扬了道家的神仙信仰和出世思想。关于此篇的艺术价值,唐人李肇认为:“沈既济撰《枕中记》,庄生寓言之类。韩愈撰《毛颖传》,其文尤高,不下史迁。”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黄粱一梦

关于此篇的产生和在唐代的发展,汪辟疆有一段很好的总结:

唐时道教思想,遍播士流,故文学受其感化,篇什尤多……本文于短梦中忽历一生,其间荣悴悲欢,刹那而尽;转念尘世实境,等类齐观,出世之想,不觉自生,影响所及,逾于庄列矣。惟造意制词,实本宋刘义庆《幽明录》所记杨林一事;而唐人所记之《樓桃青衣》(《太平广记》)与李公佐《南柯太守传》,皆与此篇命意相同。

其中,《南柯太守传》影响尤大,南柯梦和邯郸梦、黄粱梦一样,原型都是道家丹道修炼的真实经历,后来成为后世文人反复引用和演绎的文学典故和题材。

二、吕洞宾黄粱梦的形成

鲁迅先生说:“大历中,先有沈既济的《枕中记》,这书在社会上很普遍·差不多没有人不知道。”足见其影响之大。随着《枕中记》的影响渐大,其中度人的神仙吕翁的声名亦愈著,乃至最后形成吕仙信仰。唐·戴叔伦《寄万德躬故居》称:“吕仙祠下寒站急,帝子阁前秋水多。”吕洞宾传说起于北,与唐代的吕仙信仰有密切关系,好道者目之以神仙,并称之为“吕仙”或“吕翁”或“吕仙翁”。例如《夷坚志》中记吕洞宾故事颇多,皆为北宋末、南宋初所传,其中乙志卷十九“望仙岩”、支癸卷四“洞口先生”、支乙卷七“岳阳吕翁”、三志辛卷四“岳阳稚松”、三志已卷六“黄裳梅花”、补卷十二“文思亲事官”、“付道人”、“杜家园道人”等条,皆称吕洞宾为吕翁、吕仙或吕仙翁。这样,突出了真实丹道修炼史的吕祖与唐代民间信仰中的吕仙的关联,吕翁度卢生的仙迹也就顺理成章地在底层民众乃至文人墨客之中流行。

南宋·张邦基的《墨庄漫录》记元符初吕道士《书与胡咏之》诗,其中便有“熟了黄粱梦未回”句。由此可见,当时人们已知道吕洞宾就是唐代的吕仙或吕翁了。关于这一点,吴曾早就论述过:

《异闻集》载沈既济《枕中记》云,开元中,道者吕翁经邯郸道当时中,以囊中枕借卢生睡事,此之吕翁,即洞宾也。洞宾尝自序,以为吕谓之孙。谓仕德宗朝,今云开元中则吕翁是洞宾,无可疑者。而或者又以为开元想是开成字,亦可也。开成虽文宗时,然洞宾度此时亦可度人。按本朝国史称:“关中异人吕洞宾,年百余岁而状貌如婴儿,世传有剑书,时至陈抟室”。若以国史证之,止云百余岁,则非开元人明矣。(《能改斋漫录》)

赵与时《宾退录》卷五全引吴曾此说,又引萧德藻《吕公洞》诗,并指出第五句“枕上功名只扰扰”与真实的钟离权度吕洞宾的“黄粱梦觉”不同,这是对吕翁的引申发挥,是逐步将真实事迹演变为传说的开始。

明人王世贞的《过邯郸吕翁祠》继续演绎此事:

昔时卢生道邯郸,干谒不止恒苦饥。行逢吕翁为叹息,授之一枕同电兹。出将入相五十载,觉来黄粱犹在炊……误传兹事属剑叟,不识开元年为谁......此翁亦作黄粱梦,若遇卢生翻自悲......(《算州四部稿》)

由此可见,尽管吴、赵诸人早在南宋时已辨明此事,但传说仍按自身的规律发展,使得吕洞宾与其他形形色色的黄粱梦结下了不解之缘。至迟在北宋末年,人们已认可了宋代吕仙与唐代的吕仙相等同,并由此产生了吕洞宾度卢生的新传说。与此同时或稍后的宋末元初,河北一带道教全真派兴起,他们把道教分为南北二宗,自立北宗与东汉时张道陵所创的正一教的传统势力分庭抗礼,以钟离权、吕洞宾为始祖。为了强化钟离权济世度人的祖师形象,为了澄清吕洞宾得道成仙的历史,道教学者遂又根据王重阳的口传和部分文字记载,忠实记录了钟离权、吕洞宾的丹道修炼事迹——黄粱一梦。而后人由此原型,重新将卢生换成吕洞宾,由此又别生出卢生黄粱梦觉的传说。

全真教北宗创始人王重阳在《满庭芳》中自述全真教家谱时说:

汝奉全真,继分五祖,略将宗派称扬。老君金口,亲付与西母。圣母赐、东华教主,东华降、钟离承当。传玄理,富春刘相,吕祖悟黄粱。登仙宏誓愿,行缘甘水,复度重阳。过山东游历,直至东洋。见七朵金莲出水,丘刘谭马郝孙王。吾弟子,无元庆会,万朵玉莲芳。

王重阳是吕洞宾的嫡传弟子,并将“悟黄粱”的传说正本清源。王重阳的掌门大弟子马钰则紧随其后,在《采桑子》中随声指出道:“吕公大悟黄粱梦,舍弃华轩。返本还源,出自钟离作大仙。”马钰还将《燕归梁》词牌改名为《悟黄粱》,并填词曰:“马风思忆祖纯阳,故更易悟黄梁。”

在吕洞宾故乡的山西永济县城东南120里的永乐镇,有一座规模宏大的道院,名曰永乐宫。宫内有4个大殿,其中最大的是元初所建的纯阳殿。殿内有壁画共计54幅,为元时留下的彩色壁画,主要描绘元初时有关八仙得道及度人的传说故事,其中“黄粱梦觉”一图,即描绘钟离权度吕洞宾的黄粱梦故事。由此可见,这一有关吕洞宾的真实丹道修炼事件,在宋末时已道教中流传很广了,否则不会在元世祖中统(12601263)年间就成为道院壁上的宣传画。

元代道士赵道一所编的《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四十五“吕岩”,用写实笔法,如实描述这一事件:

武宗会昌中两中进士不第,因于长安道中……俄有一人长髯碧眼,自西而来……髯者亲,先生因就日负暄,不觉睡着。梦举进士登科第,历任显官……偶上殿应对差误,被罪调官,南迁江表,路值风雪,仆马俱瘁,一身无聊,方自叹息,忽然梦觉。髯者饭犹未熟,倏然笑曰:“黄粱犹未熟,一梦到华胥。”髯者曰:“吾乃天下都散汉钟离权也。”

此外,元代道士苗善时的《纯阳帝君神化妙通记》、明代道士汇编的《吕祖志》卷一等皆记此事。

综上所述,大约最迟在两宋之交,随着吕洞宾神仙传说的日盛,加之唐代吕仙信仰的因传影响,以及全真教的影响扩大,在民间和道教分别产生了与吕洞宾有关的两种黄粱梦觉传说:一、吕洞宾度卢生枕中记;二、钟离权度吕洞宾黄粱梦觉。这两种传说各成体系,但是后者乃是真实原型。以“钟离权度吕洞宾黄粱梦觉”为原型生发的传说,在后世戏剧、小说的演绎下不断完善。

三、吕洞宾黄梁梦的发展

现存最早最有名的详演吕洞宾黄粱梦第一种情节的是元·马致远与李时中等人合作的杂剧《邯郸道醒悟黄粱梦》(又名《开坛阐教黄粱梦》),此剧的构思与《枕中记》大致相同,但在具体情节上却作了较大的变动。概括起来,其变动主要有二:一、《枕中记》中的卢生原是寿终正寝后梦醒的,而马致远笔下的吕洞宾却是在被发配沙门岛后,两个孩子被人摔死,自己又被人以钢刀架膀时吓醒的,醒时还在惊呼:“有杀人贼也,”并“做摸颈”的动作,就恐膀颈受伤。

二、《枕中记》中的卢生是比较正直的人,他有才能有政绩,为官也比较清廉,他无端受害,是值得同情的。《黄粱梦》中的吕洞宾奉命领军收捕吴元济,临阵之时,却发现魏舍通敌,遂被魏舍出卖,流落到沙门岛,虽然也是朝廷命官,但是其境地更为凄惨,在根本上需要通过修道来解决。

这种变化是由作者特殊的人生阅历和元代腐败黑暗的社会现实决定的。从创作倾向和人生态度来看,《枕中记》重在写吕翁以道术点悟卢生的功名利禄之心,表现宠辱、穷达、死生皆命定,对现实则釆取自在、宽容的态度。而《黄粱梦》的实质则发生了变化,构成主人公性格的主体倾向已发生了变化,其中最明显的是吕洞宾对包括酒色才气在内的现实的超越。在剧中,神仙钟离权与赴选的吕岩相遇于邯韩道舍,他们就应举出世和退隐得道成仙进行了耐人寻味的对白,钟离权说神仙的快活,吕洞宾道为官的幸福,谁也说服不了谁,优劣胜负不定,但在随后的应举士子求官梦中,吕岩应举后拜兵马大元帅,娶高太尉女为妻,生一子一女,可谓遂了文人心愿,但酒色才气的尘世俗念使这一美好结局很快成为泡影。三斗珍珠、一提黄金的诱惑毁灭了人生前途;妻子与人偷情,文人封妻荫子的结局却这般遮她;发配途中冰天雪地,就食于草庵以救二子,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蛮横地摔死。这样的世道还有什么值得留恋?最后归宿只能是出世求仙了。黄粱一梦,层层演来,却又一一勘破,蕴含着对世俗“酒色财气”的高度超越精神。

宋人罗烨《醉翁谈录》“小说开辟”记载:“黄粱梦……此是神仙之套数“,他指的是宋话本小说,可惜久已不存。明人徐渭《南词叙录》“宋元旧篇”中亦录有《吕洞宾黄粱梦》戏文,不过亦已散佚,无法确定它在马致远杂剧的前后。但无论如何,将钟离权度吕洞宾的人物改名换姓,演绎为吕洞宾度卢生,并非马致远的独创,这在宋代已大有人在。而全真教对丹道修炼的大力宣传,使得这一事件广泛传播,引起诸多文人墨客的注意。马致远生活在全真教大盛的元代,深受其影响,故采此说并结合自己的阅历而写成此剧。

马致远之后,明人苏汉英《黄粱梦境记》传奇亦敷演此事,不过采道书之说,将钟吕相遇的地点由那邯郸改为长安城中的华山酒肆,气势亦颇为宏伟,故吕天成《曲品》评曰:“传黄粱梦多矣,惟此记极幻、极奇,尽大地山河、古今人物,尽罗为梦中之境。”此外,明·邓志漠的:小说《吕祖飞剑记》第二回“吕纯阳遇钟离师,钟离子五试洞宾”,吴元泰的《八仙出处东游记》第二十三则“洞店遇云房”等亦演此事。

最早敷演吕洞宾黄粱梦第二种情节的是元末明初谷子敬的杂剧《邯郸道卢生枕中记》,可惜久已不存。现存最早的是稍后于谷子敬的无名氏杂剧《吕翁三化邯郸店》,剧演吕洞宾三度卢生的故事,枕中记只是其中的一度。第一次吕洞宾化为道人,第二次化为酒肆老板,第三次化为渔翁,进人卢生梦中。卢生一梦50年,梦中登甲科,脱白衣,出将人相,文治武功皆显赫。又娶妻崔氏,生有5子,皆据要位。后领兵镇北戎,却坐视草寇扰害百姓不管,圣上震怒,令押缚回京斩首。头落地时惊醒,遂大彻大悟,随吕洞宾出家成仙。

然而,最有名的还是明代汤显祖的《邯郸梦记》,其成就在“临川四梦”中仅次于《牡丹亭》。它同马致远的《黄粱梦》皆取材于沈既济的传奇《枕中记》,却别有一种意趣。沈既济是史学家,擅长以概括简约的史传笔法写传奇,而杂剧又囿于四折的体式限制,故《枕中记》和《黄粱梦》虽极尽升沉起伏之致,但文字高度凝缩,未能充分展幵情节,而且不注意对人物形象的塑造。《邯鄲梦记》则充分发挥传奇戏剧之能事,在展开戏剧冲突的过程中,深化人物性格,突出主要人物形象。剧情与小说大致相同,但更为具体、细致,而且渗透了明代社会生活内容,时代精神较强,以唐代开元盛世为背景,却呈现出明中叶以后官场斗争的险恶情景。

卢生梦中入赘富豪之族崔氏,凭借“家兄”(即钱财)之力,贿赂满朝勋贵,得中状元。而当朝宰相宇文融怪卢生不钻刺于己,予以习难打击,卢生却因祸得福,开河三百里,拓边一千里,出将入相,建功立业。奸相宇文融胁迫同僚联名诬陷卢生“通番卖国”之罪,圣旨将他即刻处斩。后因崔氏向皇帝鸣冤,得以刀下留人,贬谪广南鬼门关(今海南省境内)。从宇文融迫害卢生的过程中,很自然地触发人们联想到明中叶以后朝廷内部的忠奸斗争,乃至汤显祖的切身遭遇。卢生冤案昭雪后20年当了宰相,四子尽升华要,“礼绝百僚之上,盛在一门之中。”皇帝恩宠有加,府第田园、名马女乐之赐,穷奢极欲。年过80却死于“采战之术”,这是明代上层统治者腐朽生活的写照。剧中对皇帝多加嘲讽,他受朝中勋贵的欺骗,把落卷翻为第一,又听信权奸谗言,几乎将功臣杀害,昏庸至极。在十三出《望幸》中,作者借驿丞教两囚妇充分押殿脚的头稍,练习唱歌,两首歌词对帝王极尽揶揄讽刺之能事。总之,《邯郸梦记》和《枕中记》、《黄粱梦》一脉相承,有着更加强烈的托梦讽世色彩。

四、黄粱梦传说的内涵

上述两种与吕洞宾有关的黄染梦传说,不管是钟度吕还是吕度卢,千百年来一直盛传不衰,被道教学者、戏剧家和小说家反复演绎,这是因为其中有着丰富的内涵。概括起来,吕洞宾黄粱梦的内涵主要有以下三个层面:

一、社会、时代内涵。从上文分析可以看出,“杨林”、《枕中记》、《黄粱梦》和《邯郸梦记》虽

皆演黄粱梦故事,尤其是后三者,皆演吕洞宾黄粱传说,却毫无重复冗繁之感。这在很大程度取决于作者赋予它们以鲜明的时代特色,因而有着丰富的社会内涵。具体地说,“杨林”、《枕中记》、《黄粱梦》和《邯鄭梦记》分别渗透着六朝、唐代、元代和明代的社会生活内容和时代精神,尽管由于后三者中的主人公皆传说是唐代人,因而均以唐代开元盛世为背景。因此,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黄粱梦传说是一部中国社会发展史尤其是官场发展史长卷。

二、心理内涵。古往今来,大凡作者写梦,有两种意蕴可以寄托:一是于梦中构画出一种超越现实的景象,以其优越于现实社会的某种假设去满足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无法满足的欲望,同时也委婉地表达人们对现实生活的厌恶乃至批判的心理;二是借梦境来表现现实,让人们在入梦醒梦的机制转换中去否定自我在现实中存在和追求的价值。黄粱梦传说亦不例外,具体地说,它表达了古代士子追求进士及第和娶名门女的热切愿望以及对现实充满幻灭乃至绝望的心理。

7世纪初至20世纪初的1300年间,科举制度一直深刻影响着知识分子的生活道路、思想面貌和感情形态,进士及第一直是古代士子的崇高理想,从唐人《刘宾客嘉话录》中的苗粲之子,到明人《儒林外史》中的周进、范进可窥一斑。此外,自六朝以来,阀阅婚姻一直是困扰封建伦常政治的一个重要问题,世族婚姻间的婚姻关系成为影响封建政治的重要因素。因此,古代士子不仅要进士及第,而且要娶名门女,这样才会平步青云。这在唐代尤为明显。刘餗《隋唐嘉话》记载:薛元超谓所亲曰:“吾不才富贵过人,平生有三恨:终不进士擢第;不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薛元超时为宰相,位极人臣,尚以不得进士及第和娶五姓女为恨。可见时人攀附五姓以成姻亲和进士及第似乎是十分光彩而又颇具实惠的事情。据《唐语林》卷四记载:

高宗时,太原王、范阳卢、荥阳郑、清河、博陵崔、陇西、赵郡李等七姓,恃有望族,耻与诸姓为婚。

而这五姓七族中,又尤以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为贵。后世虽无五姓七族之说,但士子仍以娶名门之女为荣。黄粱传说中的主人公都是久试不第的士子,在梦中,他们都考中了进士,而且娶崔氏女为妻,可以说实现了古代文人的心愿,但梦醒之后,面对他们的是更为酷的现实。作者正是借助入梦醒梦的情节转换,总结了古代士子的血泪经验,曲折地表达他们的热切愿望。这便是黄粱梦传说的心理内涵。‘

三、丹道修炼内涵。唐代以来,随着道教组织在全国范围内的广泛建立和思想建设方面的加强,道教中人除了注意具体的修行方式的探讨之外,更加重视伦理方面的修养,因而济世度人也就成为道士积功累德的主要方式和基本活动而得到了强调。晚唐时期,先济世后出世、于济世之中见出世的修行宗旨基本得到了道教人物的认可。宋元时期,全真教对此更加提倡,尤其是钟、吕一线。吕洞宾黄黄粱梦觉事件的两个系统,均是这一丹道修行宗旨的形象体现。

钟离权为了度化吕洞宾,首先使之黄粱梦觉后,又对他进行了十试。这种注重济世度人化物的传统和遗风也为吕洞宾所继承。《吕帝圣迹纪要题词》引《无极宝忏》曰:

我帝师普度世人,等观音之愿海,恒隐现而无方。周一切地,则一切地皆圣迹也;周一切时,则一切时皆圣迹(时)也。

《纯阳帝君神化妙通纪》卷一引《慈济阴德》中录有吕洞宾警示乡宿亲属的一首诗,尾联“自从一觉黄粱后,始信从前枉用心”,即用钟离权度自己的故事,其用意在于表明:一切名利的追求都是虚幻,惟有恭谨求道才是人生的出路。这种观念可以说是贯穿在吕洞宾济世度人的整个过程中,当然更集中地在体现吕洞宾黄粱梦传说中。这便是这一传说的宗教内涵。

五、黄粱梦在吕洞宾传说中的作用和影响

概括起来,吕洞宾传说的流传主要有三条途径:一、文人著述;二、道教典籍及道教大师;三、民间传说。这三者以道教大师的口传为根本原型,却又互相影响、互相制约,相对又各成体系。黄粱梦传说在这三个体系的流传过程中,均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首先,黄梁梦觉充分的传奇性,为吕洞宾神仙传说进入文人著述,在文人中广为流传起了重要的作用。自从北宋政和年间吕洞宾阳神显现岳阳楼并题诗后,各地出现的吕祖题诗就日益增多,并在当地分别伴有吕洞宾化为道士、乞丐或儒生出现的情景。这些传说虽然都是真实的丹道修炼证验,但是后来都被演变为文学传说。

在这些传说中,吕洞宾虽然有着共同的特征:是读书识字之人,从而带有文人儒生的色彩,但其身份还是不确定的。随后不久黄粱梦传说的出现,却使吕洞宾成为文人失意功名、洞彻人生的代表形象。

如上文所述,黄粱梦觉的意象,凝聚着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血泪经验,吕洞宾一旦成为该传说的主角,便获得了确定不移的读书人身份,成为失意文人追求和认同的神仙代表,从而激起了读书人的共鸣,获得文人的认同和欽慕,并因此被大量记载于他们的著述中。

其次,如前所述,道教徒为了济世度人,遂将钟离权度吕洞宾的事件在教外广泛传播,于是有了吕洞宾度卢生的黄粱梦传说,并记载到道教典籍中。然而,这种传说一旦确定后,又被后世文人墨客反复引用,借以扦发抒发超然物外的出世之情,客观上却又促进了济世度人教旨的宣传。除了上文中提及的王重阳、马钰和其他文人墨客托名吕洞宾的诗词外,张三丰的《四时道情》也写道:……夏赏荷池,荷池,……仙喜的是吕祖遇钟离,两翁留下长生地,终南山上乘云去……。

济世度人

优秀的丹道大师的修炼事件 ,往往被演化为民间传说,并常常被移入文学作品,并被移入宗教,是宗教艺术的活力源泉,吕洞宾黄粱梦之事件亦不例外。

西安市东关长乐坊的八仙庵,就是钟离权度化吕洞宾的地方。它最初建于宋代,元明清三代均进行过重修,是西安最大的道教庙宇。庙前竖有一块“长安酒肆”的石碑,旁刻“吕纯阳先生遇钟离权先生成道处”。从山门至后殿依次为灵宫殿、八仙殿和斗姥殿。八仙殿中供奉东华帝君和八仙神像,其中包括钟离权度化吕洞宾的黄粱梦觉画面。此外,河北省邯郸县南距市十公里有黄粱梦村,是吕洞宾度化卢生的地方。村东南建有吕仙祠一座,最早建于宋代,明清时曾进行过重修和扩建。祠内有三大殿,前为钟离殿,钟离楼分立两侧,中为吕祖殿。后殿称卢生殿,内有卢生石雕卧像,与睡榻相连,以整块青石雕成。卢生卧于床上,头枕方枕,两腿微曲,双目微闭,神态悠然,如临梦境。殿的北壁绘有吕洞宾度化卢生的黄粱梦故事。吕仙祠祭祀的主神是度化卢生的吕洞宾。旧时这里形成民间祈求神仙的庙会,相传庙会期间吕洞宾会阳神显化惩恶扬善。由此可见黄粱梦觉的丹道修炼事件,在民间流传之广,影响之大,已经超越了宗教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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