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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羲传

大道家园 2023-04-21 12:04:11

徐刚

题记

从历史的荒野中走来,我们总是在忘却真实的历史,匆匆忙忙地扑向被描绘的未来。

我情有独钟于这荒野。

寂寥的、无比宽阔的有文字记载之前的历史,是神话、传说,是石器、荒草,是散落的织物碎片,也有地穴和房基……它们退隐了并且永久地沉默,但我知道那是历史的高地,是华夏民族物质和思想的发源地,是阴阳八卦的诞生地。那些重叠于渭水流域的新石器时代的脚印、残留的尸骨和彩陶,是华夏文明的引领者。

谁说神话和传说不是历史的一部分?

寻觅、钩沉这段距今八、九千年的历史,必定要从伏羲开始,“三”第一位,一划开者,水和周口阳的农人说:“他是人袓爷。”伏羲就是挥之不去的洪荒记忆,他是华夏民族的第一个男人、第一个父亲、第一个王。

旧石器时代

  1. 苍茫上古

    当我的笔墨将要触摸遥远而又迷离的上古年代时,首先想起的是歌德的忠告:“如果提到原始,就应该说原始的话,那就是诗一般的语言……当我深入此荒芜的岩缝时,我首先羡慕诗人。”然而对于我来说,更羡慕的是田野考古者,以及他们手中最原始的工具:锄头和洛阳铲。当世界上东方和西方的政治家,对人类历史向未知的过去的延伸,越来越漠不关心时,正如《考古的故事》的作者约翰•罗梅尔所言,是考古学正在并必将改变这一切,“它向我们展示了全人类最老的一些祖先,它给地球上每个民族提供了长达几千年的先前未知的一段历史。”而且,在我看来,它还会以完全崭新的叙事方式叙述其广度和深度,令人耳目一新的时间的延续和演变。并且指向“一个普遍来说始终比其它所有问题都更重要、且反复出现的问题:我们的祖先是谁?究竟是什么样子《考古的故事》约翰•罗梅尔)?”

    能不能说,这便是苍茫上古?华夏民族的先人是怎样一步步走出那地玄、日月洪荒的野蛮时代的?带领他们的又是谁?

    这是一个如此宽阔而又寂寥清新的时代。

    这是一个如此陌生而又血脉相连的时代。

    人类的共同始祖是从大自然轰隆巨变中产生的非洲大裂谷开始,茫然而新奇地认识地球的。因为环境的改变,不再以爬树为生存的主要技能后,双脚站地直立行走便成了最早的高瞻远瞩。面对自然博物馆里猿人的头骨化石,那些大睁着的永远不再合拢的眼睛,似乎既有茫然又有惊喜:那是大片的土地啊,其上有大山、森林、河流,还有成群结队的野兽,他们不知道所有这一切是什么,他们只是扛着木棍手执石头行走、流浪……所有的这些步履蹒跚的足迹,后来被称为史前地理大发现,也是地球上人类家园的最早、最悲壮的奠基。

    他们在寻找什么?他们要走向哪里?

    据人类学家说,原始人大约在250万年前开始用两块石头互相碰撞,以制造简单的工具,开始了人类史前时代最原始同时又是里程碑式的技术活动。

    文明无始

    通常认为,由此开始,古人类将要走向一个文明的新起点。但,很难想象他们曾经为此而欢欣鼓舞,他们只是行行复行行为了生存逐水草而居。最初的创造者在创造之初,从来不以创造为创造,当这个漫长的旧石器时代沿着枯骨与石头向前时,怎么会没有脚印呢?怎么会没有爱抚的呻吟、生孩子的血污及痛苦呢?但,一切都已经飘逝,成为空缺、大空缺,大到“无”,大到“不以有为有”。

    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就在旧石器时代之末,人类所蒙受的灾难和磨炼,以及迁徙和引走,大大开阔了劫后余生者的视野、生存的技能。距今18000年前的地球第四纪的最后一次冰期,使地球上1/3的陆地被冰雪覆盖,冰雪所含的水的总量约为2735.8万立方公里,海平面比现在低120米左右。地球大陆架的相当一部沧海变桑田,在亚太地区、黄海、东海平原与日本列岛冰雪相连,日本的北海连接起库页岛,千岛群岛连接着堪察加半岛,西伯利亚东端与美洲大陆连为一体,今日之白令海峡,是一处宽达1000公里的陆桥。这里是冰!那里是冰!原始人类与成群结队的动物,为了寻找食物而在冰与冰之间行走,从而完成了最后的地理大发现,南到火地岛,北到北冰洋沿岸,除去南极之外,地球各大洲均已为人类占领。

    因为寒冷与干燥,得益于迁徙的发现,人类祖先中的一部分便集中在相对湿润、温暖的海滨、河口。中国的黄海、东海平原地区,西亚波斯湾谷地,欧、亚、非三洲交汇的地中海谷地,成为聚居地,出现了地球上人类早期文明的萌发期。

    然后是地球气温回升,冰川溶化,海平面上升,昔日的陆地成为海洋,这就是中国神话和传说中的“十个太阳”、“洪水漫地”的洪荒年代。居住在海滨、河口、谷地中的先民遭到了灭顶之灾,为了走避洪水从东方、东南方向西北高地迁移。

    这是旧石器时代向着新石器时代的过渡期。

    这一时期的古气象资料说明,中国的中原及西北地区气候温暖湿润,有黄河古象遗骸出土,属热带、亚热带气候,丛林茂密。

    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过渡时期,当漫长的旧石器时代行将结束,当冰消雪融大地回春,人类又有了可以安居的高原、台地之后,我们的先人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并且跃跃欲试。

    因而,我们才能说这是一个孕育、萌芽、催生的筚路蓝褛的时代,是辉煌初创的三皇五帝时代,也就是徐旭升先生笔下的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关于这一时代华夏先民的大致格局,蒙文通先生在1933年出版的《古史甄微》认为,我国古代民族分为三族,即江汉民族、河洛民族、海岱民族。徐旭升先生在《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中认为,中国古代部族可以分为华夏、东夷、苗蛮三大集团。徐旭升还记为,蒙文通所说的江汉民族“大致等于我们说的苗蛮集团,”河洛民族“大致等于我们说的华夏集团”,海岱民族“大致等于东夷集团”(《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61页注解1)。先民们采集、狩猎,采集者一般都是妇女,在一个相当广泛的区域,他们总是会先找到一条河,可以喝水,然后沿着河认真寻找草籽果实,抓鱼,那时世界上根本没有路,有了江河,有了逐水草而居便有了最早的在河畔踏出的小路。不同族团的人也会在河畔相遇,大家都觉得有惊讶,会用简单的语言打招呼、相互询问,很少打架,但也争抢食物,争不过的一走了之。“始而相争,继而相亲,相争相亲,参互错综”(徐旭升语)。

    伏羲像

    在历史的苍茫荒野中,三皇之首、百王之先是谁?是伏羲——华夏民族的第一个男人、第一个王。唐司马贞在《补史记•三皇本纪》中说:“太昊庖牺氏(庖牺即伏羲,笔者注),风姓代燧人氏继天而王。母曰华胥,履大人迹于雷泽,生庖牺于成纪。蛇首人身,有圣德。”《春秋世谱》云:“华胥氏生男名伏羲,生女名女娲。”又据《太平寰宇》记:“蓝田为三皇旧居境有华胥陵。”

    蓝田是不同凡响的,蓝田有伏羲之母华胥氏的陵墓。

    因为骊山的几次抬升、隆起,横岭塬也随之上升,秦岭北麓便形成了一个凹陷地带,灞河不得不西流入渭河,蓝田便成了东、西、北三面环山、避风挡寒的家园之地。加上灞河流量充沛。两岸林草丛生、阶地平坦,河中鱼鲜成群,蓝田又是采集和狩猎的好去处。多么好啊,秦岭、渭河,秦岭西接昆仑山,东西绵横;渭河以及它的支流汩汩不息,流淌在关中平原上,后来人说的八百里秦川便注定成为了一个民族、一个大国的历史发生之地,英雄出现之地。

    蓝田地区新石器文化遗址密集、连片。

    灞河、辋河两岸,一个连着一个的遗址从辋河口到华胥镇仅40华里中,就有阁家村、黄家沟、蒉山、小寨、宣堡、榆林、营上、文刘坡、田家湾、李家窑、卡家堡等23处。其中新街遗址残剩面积达5万平方米,文化层厚积4米、石器、陶片、兽骨俯拾皆是。蓝田周边同样如此。巩启明先生在《关于仰韶文化的几个问题》一文中说:“我们把华胥氏所处的时代,界定为2万年前至1万年前这个时空范围,中石器向下发展为老官台文化,老官台文化向下发展为仰韶文化半坡类型”,这样的考古学文化序列,在事实和理论上是可以成立的。“老官台文化发现于陕西华县老官台,时在1955年。1959年对同类文化遗存元君庙发掘,老古文化说明,老官台文化是分布在渭河流域的一种新石器时代早期文化类型,其遗址有:华县老官台、元君庙、渭南北刘、白庙、华阴县横陈、临潼白家、长安芦坡头、西安半坡、扶风降巾长西村、彬县下孟村、大荔梁家坡、商县紫荆、西乡李家村等。”


    这些密集的遗址也是密集的证据,证明着蓝田和渭水流域是生命故事的发生之地、发祥之地。华胥氏族生存其中,并且居于这一考古文化序列的源头位置。

    关于华胥氏,陆思贤先生有此一解:“华胥氏即花胥氏,华、花一字,本源于花图腾的鲜艳花朵,如日之晔。其名胥,《说文》:‘胥,蟹醢也’,华胥亦即‘花醢’今言‘花蜜’,华胥意为光华而又甜蜜的花朵,伏羲氏的母亲是一枝花。”

    蓝田欣欣向荣、众生活跃的新石器时代,应有多种族团生存其间,而史料文献所存的却只有华胥氏一族,《竹书纪年》称:“太昊之母,居于华胥之渚,履巨人之迹,意有所动,虹且绕之,因而始娠。生帝于成纪,以木德王,为风姓。”《陕西通志》:“羲母陵在蓝田县北50里。”

    《蓝田县志》:“蓝田县内有华胥陵,史称三皇故居。” 黄帝 梦游华胥国,真实而又美丽,其中是否有寻根问祖的深意在?

    据《轩辕本记》:“黄帝梦游华胥国,此国乃神仙国也。”又:“伏羲生于此国,伏羲母此国人。”《列子黄帝》篇记黄帝梦游道: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华胥氏之国,在翁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离齐国几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生,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所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所利害。都无所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无伤痛,指摘无痛痒,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林,云雾不碍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

    黄帝之时,华胥国还在吗?

    黄帝梦游的华胥国,已经是口耳相传之后的神仙国、理想国了。

    蓝田有中国唯一的华胥陵。

    华胥陵,也称羲母陵,位于蓝田县华胥镇孟岩村,相传为华胥氏长眠之地,它北枕骊山,南望灞水,隔河与白鹿原相望。


    华胥陵原南北长200米、高8米、东西宽40米,陵区有古柏苍松,虬枝铁杆,祭台雄伟,钟鼓高悬。

    《太平寰宇》记:“蓝田为三皇故居,境内有华胥陵”。华胥陵周围分布着华胥沟,即古代之华胥渚也。三皇庙今已不存,存几间土坯房在杂草丛生间仍然有香火点燃。画卦台下现是一个砖厂。蓝田宋家村还存有一块明代碑石,正面刻“古华胥国”字样,左右刻“伏羲肇娠,黄帝梦游。”阿氏村旧名娲氏村,女娲生息之地,这个富集历史人文信息的古村落之名,到了上世纪60年代改名为阿氏村至今。但,村里的老人会指着黄土塬下的红水河说,“女娲是从这河里提水的”,“女娲用补天余下的石头先筑女娲堡,再修女娲村。”在娲氏村的塬上望去,红水河彼岸即是陈忠实笔下的白鹿原。

    华胥陵的周边现在是一排排民房,残存的墓体断垣上剥落的黄泥墙,依然透露出历史的沧桑与古旧,缠结着丛生的杂草枝蔓。

    无论日光下还是月光下,我们的圣母,我们的一个小小的却又自由自在,无惧水深火热的古国,睡着了,永不醒来。

    陵上开放着一朵野花。

    华胥氏族,华美之族,那是插在华胥氏发间、披戴在华胥氏身上的兽皮上的花吗?

    在上古年代,华胥只是一种发音,后人因音据义是有华胥一词,“华”之音一旦出现便是光芒四射的了,后来又成为文字之华,流传、沿用至今,是华夏之华,中华之华。

    后人孔颖达说:“中国有礼义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华夏一也。”

    关于苍茫上古,蓝田的巨厚堆积可以作证,那不是一片空白。

    1963年夏天,中科院古脊椎动物和古人类研究所的考察队来到蓝田,在县城西北10多公里处的一处冲沟的陡崖上,挖掘到了一具直立人下颌骨化石。当科考队前往至山镇时,蓝田下起了滂沱大雨,避雨时和当地农民聊天,说起这一带出土的“龙骨”时,农民指着灞河对岸黄土塬说:“公王岭上有。”雨越下越大,大雨不让考察队走了,他们便住下来往访公王岭。所有的考察队员都惊呆了:那些出露在断壁悬崖上的化石,仿佛已经等待他们很久了。三天的小规模试掘,获得了牛、马、鹿、熊和猪的10多种化石,而这些化石又是一种来自地底下的提示:这里埋藏着更大的秘密,是年12月在北京召开的全国地层委员会扩大会议上,公王岭化石成为一个议题,会议决定全国12个科研单位、高等院校以中科院为首组成考察队,再赴蓝田进行新生代地质考察。

    19644月,考察队来到蓝田公王岭。


    公王岭的化石不仅丰富,埋藏的形态非常独特,它们一窝一窝地汇聚而又互相迭压,很难一一分开,化石中最常见的是肢骨与牙床,且是不同种类的动物混合成一团、一堆。522日是激动人心的,在一块坚硬的钙质结核上,考察队发现了一颗猿人牙齿化石,带队考察的贾兰坡先生闻讯赶往公王岭,为了保证化石的完整性决定:以大块套箱法,将含有化石的堆积物运回北京在室内整理,30多个套箱中,含有猿人牙齿化石的一个套箱重达800多斤。

    专家们从这些化石中陆续剥离出的动物化石有剑齿虎、剑齿象、三门马、大角鹿和古野牛等。1012日上午,中科院内一片欢腾,人们奔走相告:蓝田人头盖骨化石渐渐显露,娴静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经测定直立人下颌骨化石距今约65万年。

    蓝田猿人距今115万年左右。伴随蓝田猿人共生的动物群有42种哺乳动物,现生种占13.8%,这就是“蓝田公王岭动物群”。

    蓝田猿人被称为20世纪考古的重大发现,为人类起源提供了直接的证据,是中华民族的远古根节。

    化石是蓝田的传记。

    蓝田,浩浩荡荡的远古生命家园。

    我们无法判定蓝田人。陈家窝村直立人以及华胥氏族之间,是否属于古人类的同一谱系。但,我们可以断言,在人类进化不同阶段的过程中,华胥氏族是渊源有自的,蓝田这片神奇的土地,因为它的独特的地理环境,显然是华夏古人类的一处发祥之地。

    蓝田是圣地。

    蓝田有圣母。

    已经干涸的华胥沟即是当年的华胥渚。

    流水已经飘逝,塬上草木依旧。

    每一个采集的早晨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这是蓝田月上中天的一个夜晚。

    这是华胥民族的一次祭祀活动。

    人们的身体在晃动,晃动在星光月色下,双手举向夜空,_边抛洒花朵一边发出呼喊:

    “啊——啊——”

    他们在祈祷什么?

    黄色稻田水长流

    也许,因为雨季的即将来临,红河、灞河的水位不断高涨,给华胥氏带来了不安,她不得不面临着一种选择:是固守蓝田的高阶台地呢?还是迁往他处?

    这样的困扰很快就消散了。

    他们要享受这个夜晚。

    月色轻柔,星光点点。

    —对对男女纷纷隐向丛林深处。

    有欢愉的、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女人的呼叫声……

    一只粗壮的手挽着华胥氏的手,向着幽暗处走去。

    我们的圣母华胥氏于雷泽履大迹而怀孕了。

    闻一多先生在《伏羲考》中说:“履迹乃是古人祭祀仪式的一部分,疑即是一种象征性的舞蹈,舞毕相携至幽暗处,因而有孕也。”

    雷泽有多处。河南濮阳与山东菏泽之间有雷泽,蓝田也有雷泽,华胥氏于何处雷泽始娠伏羲并不重要,即便是去濮阳转而又去成纪,在那优哉游哉的年代,对于风流美丽的华胥氏而言,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总之是华胥氏履大人迹而怀孕了。从古到今所有母亲的怀孕都是伟大的,她们将要诞生新的生命。华胥氏的怀孕则是最伟大的怀孕,她将要奉献的那个小生命叫伏羲,我们人文初祖的第一个王。

    夜幕下的蓝田,像一个梦,不,像一个个重叠的梦。

    所有的梦都是一种期待。

    期待着开花结果。

    期待着一个生命的出世。

    期待着一个时代的来临。

    蓝田巨厚堆积的一处原始裂缝。当我的思丝深入这一裂缝时,便可以感觉到,虽说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回望历史,但总有一些特别的地域会散发出特别催人瞑想的气息,引领我们走向过去,走向考古专家们用洛阳铲、在化石与骨骸间寻寻觅觅中勾勒出的,关于蓝田古人类发展的以考古文化为实证的脉络:100多万年前的蓝田猿人——生活在60多万年前蓝田直立人——距今40万年的涝池河猿人——与公王岭近在咫尺的2030万年前的古人类——距华胥陵10公里冯家村出土的2万年前原始人下颌骨化石,然后是前文已记的华胥氏遗迹,及老官台文化,再向下便是仰韶文化半坡类型,毫无疑问,蓝田是人猿揖别之地,当人猿揖别时,仍在树上爬来爬去的猿,也许并不在乎那些在地上茫然地走来走去的人,他们要走向哪里?

  2. 英雄时代

    只有在历史的风景中,现实才会摇曳生姿。


    同样,我们的生命也总是因着虔敬的追思和钩沉,与过去相连接,从而才有可能幸运地避免轻狂浅薄,激活生命的想象力:我们从哪里来?我们的人文初祖是谁?陕西历史博物馆研究员杨东晨认为“华胥氏族在华胥之渚(今陕西蓝田)日益发展,人口有所增长,需要寻找新的食源地。部落内的氏族,有的留居,有的向北或向东发展,一支迁往华亭、今甘肃庆阳池县;华胥氏自己带领的一支到了成纪、今甘肃天水,并生儿子伏羲。几年后又生女儿女娲”(《中华始祖母华胥考》)。一个花崇拜的氏族,一个很可能是母系社会的最后一个首领,繁育人口的神圣的老祖母,以及她的氏族后人,把花的种籽带到了渭水流域更加广泛的地区,从而也带来了众多的“华”的名称:华亭、华池、华原、华阳、华阴、华县、华山等等,或可概括为:从华胥到华族到华夏到中华。为此,我们要以胆略和勇气,借助考古文化的实证,再现华夏文明肇始时的一个英雄时代。

    是的,这是英雄创造历史的时代。

    在民智未开,只知其母、不知其父,“能覆前而不能覆后,卧之法法,起之吁吁,饥即求食,饱即弃余”的上古原始社会里,是远远谈不上人民创造历史的。从漫长的旧石器时代,进入大约只有1万年的相对短暂的新石器时代,时箭之矢仿佛突然加速,有了急迫感,甚至有点焦虑,期待着引领这个时代并且能够为以后的千秋万代奠基的英雄。

    大凡英雄的出现,其必不可少的条件有三:人物、环境和事件。英雄的历史作用,在人类历史的某个起点上,会最大程度地得到体现。于是,当新石器时代开始,一个生活在古成纪的原始氏族,在面临着生存和发展的重大选择时,伏羲氏出现了。

    史籍称:伏羲生于成纪,徙治陈仓,都于陈。古陈仓即为今宝鸡,陈是今曰河南周口之淮阳。

    成纪、古时成纪,也真是源远流长了。汉武帝元鼎三年即公元前114年,以渭河为界析陇西郡新置天水郡,北属天水,南归陇西。天水郡辖16县,成纪在其中,这就是人们通常说的汉置成纪。

    史地学家从历史发生地的宽阔性上指出,汉置成纪之前的成纪,是一个更广阔的地理范围。伏羲诞生地、伏羲带领一个氏族开创新时代的,是一片地域,而不是孤立的某城某镇,这就是古成纪,也是《明史》所言的成纪地。显然成纪地包括了成纪,但远比成纪辽阔,它客观地为伏羲时代给出了—个更加丰富的创造空间。


    《水经注》说:“瓦亭水又南……故渎东迳成纪县,故帝太昊庖牺(即伏羲)所生之处也,汉以为天水郡。”又说:“瓦亭水西南出显亲峡,石宕水注之,水出此山,山上有女娲祠。庖牺之后,有帝女娲焉,与神农为三皇矣。”

    瓦亭水也称陇水,即今之葫芦河,北山即是秦安陇城北山。

    正如陈守忠先生所言,“传说中的古成纪,指的是陇中黄土高原偏西,由东边贴大陇山静宁、庄浪、清水等县,向西包括秦安、通渭、天水、甘谷,而至朱圉山为止的这一片地方。”范三畏先生则在《旷古逸世:陇右神话与古史传说》中,为伏羲诞生与创业之地界定道:“也只有到此,我们方能较有把握地划出一个伏羲发祥地的大体范围。它东起天水东境陇山渭河,西抵渭源渭水源头。北达静宁、庄浪的水洛河、葫芦河流域,其南境则有可能已到西汉水北岸仇池山一带……”

    这一依陇山沿渭水流域展开的广大地域,集山水、草木、丘陵及黄土阶地之大成,是古代先民游牧、渔猎、初始农耕不可多得的物华天宝之地,并成为伏羲时代的展开之地。由此,我们似乎也稍稍明白,华胥氏为什么始娠伏羲之后到了成纪。

    我追寻的脚步,也从蓝田到了天水境内的秦安大地湾遗址。大地湾遗址总面积为275万平方米,一期大地湾文化距今8300年。1978年至1984年,甘肃文物工作队经过7年的考古发掘后,已揭露面积为13800平方米,“它是迄今为止渭河流域最早的新石器文化,并且发现了我国最早的彩陶,同时种植了我国第一批粮食品种——黍,”大地湾文物保护研究所所长程晓钟如是说。

    一个英雄时代,必定是有建树有伟大王业的时代。

    当远古人类在250万年前开始两块石头之间的撞击,这一撞击的结果很可能是原始人心智发生变化之始,撞击之下的石块变形,石头碎屑的飘落,是先民由撞击生出功力的初始感受,撞击后的石块能够成为更加得心应手的敲砸、刮削及猎杀野兽的工具。然而这一富有经典意义的时刻,离开人类有意识地打击、制造更加精细的石器,仍是如此遥远!

    生产劳动是人类主旋律

    在大地湾,伏羲已经开始带领他的氏族打击、磨制新的锋利的石器了,手握这些石匕、石刀和骨箭头,他们变得更加自信有力。可是,生存的挑战似乎是无穷无尽的,不断增加的部族人口要吃饭、想吃饱,孩子们嗷嗷待哺,山上可以采摘的野果越来越少,尤其是冬日和青黄不接的春荒时节,洞穴里仅有的一点点储存的干果吃完了,将何果腹?

    河里有鱼,有成群结队的鱼,曾经以树棍奋力敲打以骨针投掷,却很难捕获。

    有典籍记载说:伏羲结绳而网詈,以佃以渔。还说,伏羲师蜘蛛而结网。在各种历史文献中,关于网的发明始终只归功于伏羲一人。网,在今人看来太简单的一张网,在伏羲时代却是史上空前的重大发明。网,这一张从此可以网罗天下万物的网,是当时之世最先进的生产工具,水里可捕鱼、地上擒走兽、天上捉飞禽的网,是伏羲发明的圣物,是英雄时代的一种标志。

    圣物何在?伏羲的网不是后人编造、子虚乌有的网。

    大地湾一期发掘的出土文物中,有纺轮坯与尖状骨锥,纺轮坯是由陶片打磨而成。这些织网的工具无言地证明着网的存在,稍晚一些年代出土的纺轮坯与骨锥、角锥,越来越光滑精细,除了说明制陶及加工工艺在伏羲时代的进步外,同时还表明:伏羲的网因为其功用显著而世代流传,还有陶质的网坠,伏羲不仅发明了网,还在不断的生产实践中发明了可以使网产生重力作用能沉入水中的网坠。

    大地湾一期出土的陶器大多有绳纹和网状网。

    大地湾先民已经把生产工具的网,作为精神文化的寄托,而成为一种纹饰了。顺便说一句,此种网状纹饰,一直流传到殷商乃至汉唐,成为玉器、青铜器上常见的一种铺地纹饰。

    我们已经很难再现伏羲织网之初的艰难了。

    伏羲作为一个英雄时代的代表,首先因为他是一个天地万物的观察者,他曾一次次地在心里发问:山何以能立?树何以生根?水何以能流?风何以能动?从蜘蛛结网中他看见了蜘蛛吐丝的连结和交叉,试以草绳仿之,一张最早的网出现了。也许这第一张网不大,甚至很小,到河边小试身手,张网以候游鱼集群而至,再收网,竟然是一网鲜鱼!


    众人雀跃,欢声雷动:伏羲!伏羲!

    伏羲的网所捕获的鱼,是富含蛋白质的美味,当这一美味成为大地湾先民主要的食物来源时,改变了伏羲部族的体格,人们变得强壮,不再为饥饿担惊受怕。出土的兽骨及锋利的骨镖还说明,大地湾人以拦网、陷阱中套网捕获野兽,也就是说大地湾先民不仅吃鱼而且还吃肉。民居中出土的灰坑、灶坑还证实了史书中伏羲“取牺牲以供庖厨,食天下,故号庖栖氏”的记载,这就是不再茹毛饮血,而是用火加工,吃熟食。人类用火的记载,在中国可以远溯至百万年前的元谋人、北京山顶洞人,但以火煮食,在厨房里加工,则始于伏羲。

    大地湾的火光真是来之不易!

    “伏羲对人民贡献最大的,恐怕是把火种带给人民,让人吃到烧熟的动物肉,以免使大家生胃病、闹肚子吧。取火这件事,史传上有的载到燧人名下,有的载到伏羲名下,更有的记载到黄帝名下,可见古来原无定说,伏羲又叫‘庖羲’或叫‘炮羲’,那含义就是‘取牺牲以充庖厨’(《帝王世纪》)‘变茹腥之食’(《拾遗记》)的意思。要想达到上述目的,一定得有火才成,所以‘炮牺’(烧动物肉)的发明,其实也就是取火的发明……伏羲在神话中是雷神的儿子,他又是管理春天的东方天帝,和树木的生长很有关系,我们想:雷碰着树木将会发生怎样的景象?那毫无疑问,将会熊熊燃烧起来,发生炎炎大火。从伏羲的出生和神职联想起来,很容易得到火的概念。所以说我们把取火的发明归之于伏羲,似乎更为妥当。当然伏羲取得的火,大约就是山林里大雷雨之后燃烧起来的天然火”。袁珂先生这一段论述见于《中国神话和传说》一书,有见地且合情理。

    这是伏羲和众人分食鱼鲜的夏天的一个中午。那么多活蹦乱跳的鱼,堆在葫芦河谷地的_片林地旁,不一会儿,采集的女人从林子里出来了,各种野生的果子堆放在另一侧。先是女人看见鲜鱼成堆的惊呼:“啊!啊!”然后是捧起大鲤鱼,伏羲带头又蹦又跳地转圈,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接着,按惯例伏羲先给老人和孩子、妇女分发鱼及别的食物,最后留下一条小鱼自己吃。生吃,先用石刀把鱼头割下,吃鱼头,吮鱼血,再把鱼身用刀割成几段,能嚼碎的骨头吞而咽之,大骨头不能吃也不能扔,集中起来磨成骨针或制成骨镖、伏羲吃得特别慢,他只有一条小小的鱼,他本可以一口吞吃的,他只能慢慢吃,他喜欢看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边吃边想:为什么每一次吃鱼之后总有女人和孩子叫喊着肚子痛然后闹肚子?每年因为闹肚子总要死去几个孩子,那些孩子临死之前还哼哼着“伏羲、伏羲”,可是伏羲救不了他们。这时陇山顶上有乌云飘过,有雷声响起,后来是更多更响的雷,大雨倾盆。伏羲让众人散去各自回到住处后,看见树林中冒出红色的光,这红色的光一直蔓延到林地边上,树和草都在冒烟,“滋滋”地响,有“噼噼啪啪”的声音。伏羲退后几步,这种景象见过很多次了,可是这一次就在眼前,那光那烟是什么?又一阵大雨之后,大火熄灭了,伏羲闻见一股香味,从没有闻见过的香味,走近一看那是刚才吃剩下的鱼,鱼皮变黒了,用手掰开送到嘴里,已经不是生鱼的味儿了,好吃!

    雨后大地湾风清气爽,人们重新聚集在伏羲身边,捡出几条火烧过的鱼,争相大嚼,吃得津津有味。伏羲告诉众人,山林里雷火蔓延过火之后,生鱼就变成这样了,“火!”“火!”大地湾人如获至宝,一片欢呼声。伏羲回头望去,林子里的火虽然已经不见,但有白色的烟,走近一看这是一棵枯死的树,浓烟中还有火星,伏羲蹲下望着这火星,不经意间随手捡起几根枯枝放上去,一会儿,火光重起,眼看着那根树枝渐渐烧红,烧得通红,火焰熊熊,伏羲又捡来一捆连枝带叶的柴火覆盖其上,火焰被压下去了,只是冒烟,随后大火又开始燃起。

    文明之火

    伏羲当即决定,派人守着这堆火……

    德国人赖因哈特•沃尔夫,在他所著的《中国和中国菜》中说:“中国的烹调,起源于东皇伏羲氏。”此说似应从“庖牺”中演化而来,所谓烹调,伏羲之世显然谈不上,煮熟而已。大地湾众多的灰坑表明当时火的利用已经相当普遍,甚至有了压火、存火、取火的沿用至近代的烧火法,烧煮与取暖,使先民的生活告别了活剥生吞,饥寒交迫。火光闪烁的大地湾的夜晚啊!

    大地湾、葫芦河畔伏羲的网,伏羲的火。

    天下归心的英雄时代的旗帜。

    这一张网产生的社会效应,倒是可以想象的了:自有人类开始,吃饭、吃饱就是一种本能的最基本的追求,民以食为天,从有人之曰开始便人同此理了。谁能让天下人吃饱,谁就可以为天下王,伏羲发明了网并教天下人使用网,从而走出了饥饿的时代,而且还有火,从生吃到熟吃,天下人谁不拜倒在伏羲的脚下?

    这网中打捞的、捕获的、火光映射的,是一个英雄时代的伟大王业。

    因为网,狩猎而得的禽兽有时吃不完,便先吃已被打伤的、性情凶恶的,豢养一部分,用树木、石块围栏,如牛、羊、野猪、鸡、狗等。时间久长了,又发现这些动物还可以下崽。这个发现也是革命性的,从豢养牲畜到原始畜牧业,大地湾的历史又前进了一大步,生产力发生了突破性的飞跃。


    大地湾的墓葬中出土了猪骨、狗骨,还有羊骨。

    伏羲以他的发明创造空前地提高了生产力,改善了大地湾先民的生活条件,但每当伏羲坐在卦台山下观天察地、沉思默想时,仍不免忧心忡忡:为什么部族里有那么多的婴儿死亡?为什么有的孩子出生时就天生有疾?这是因为得罪了周遭的山呢还是山顶上的天?

    伏羲又听着山林中的鸟叫,那是雄鸟为了吸引雌鸟的注意,然后才有了林中的百鸟齐鸣。当一只雌鸟飞到那只雄鸟身边时,雄鸟就要担负起筑巢的重任。伏羲又看着林中路上的兽群,那_只小鹿居然奔驰疾行,为什么那样强壮?伏羲又想着野兽发情的季节,那些公的为了争夺—只母兽不顾一切的格斗,强者获得了交配权,然后下崽……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伏羲似有所悟:那种群居乱交、不聘不媒、男女杂游的生活必须要改变,要让男人为女人做点什么。这就有了人类历史上关于嫁娶之礼的第一个原始法规:一个男人如果想和一个女人交媾,必须送两张鹿皮,这就是典籍记载的伏羲“制俪皮之礼,以定嫁娶”。

    送两张鹿皮给女方,可以说是最早的聘礼,是“礼”的萌芽。为了女人就得猎杀两只鹿,为了猎鹿就要具备强壮的体魄,还要有智慧。群居乱交的局面得到了扭转,一个在伏羲意料之中却又让人喜出望外的结果是:此后部族里生出来的男孩、女孩很少有先天残疾,并且健康多了。

    伏羲又命大庭氏造房子,洞穴式的窝棚成为半穴式的茅草房,既造大房子,也造小房子。大地湾出土的房基的格局,往往是一间大房子旁边,连接着几间只有五、六平方米的小房子,没有灶坑、灰坑,显然这样的小房子是两个人的天下,是送了两张鹿皮之后的男人带回一个女人的居住之地。

    这就是伏羲时代,英雄时代。晋《拾遗记》称:伏羲“长头修目,龟齿龙唇,眉有白发,发垂委地”。

    追记这一时代的最激动人心处,是我们发现了自己,我们身上的灼灼其华、血脉的源流之处,以及人类为什么对发明创造如此孜孜以求?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世界是以自身的繁殖及器物和制度的更新,而存在而发展而延续的。

    当英雄永久地沉默,一代又一代的人们便在传说和祭祀中延续思念与崇拜,使之成为永恒,成为一个古老民族的古老历史的一部分,如泥土之朴厚,若江河之绵长。

  3. 太阳与花

    太阳远在人类出现之前,便照耀着地球了。


    大约45亿年前,地球形成,然后是古海洋的出现,由此便发生了一系列根本性的变革:海藻前仆后继地在浅海地带登陆,森林出现,动物出现……假如把这一切生命创生的过程浓缩到一年之内,其先后顺序大致如下:一月,大爆炸创生宇宙、太阳和地球;二月,地壳凝结;三月,古海洋出现;四月,古海中出现最早最简单的生物;五月,最初的化石形成;五月以后的半年时间,是地球上繁忙的地质春秋时节,一个里程碑式的时刻终于来临了;五月以后古海中出现了蓝、绿藻,并且完成光合作用这一程序,然后是—次又一次的登陆,森林出现,动物出现。到十二月中旬,恐龙走向末日,森林里开花植物出现,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午夜时分,人的时代刚刚开始。

    人,终于站在太阳之下了。

    人,是如此艰难地站到太阳底下了。

    当人猿揖别各奔前程时,对于站立起来的古人而言,太阳是天地万物中最耀眼、最醒目的天上之物,白天,人走到那里它跟到那里,为赤身裸体的原始先民带来温暖。但是,太阳也会消失,它升起又落下,不知从哪里升起也不知落在何方,总之天黒了。为什么会有夜晚?远古的人们不知道这是夜晚,但惊讶于天黒、太阳呢?

    黑色的帷幕落下、张开时,暗和冷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袭来,形成一种巨大的压迫,不敢行走也无法行走,便躲进丛林或者山洞,颤慄中能看见幽幽的星星和月亮,然后在恐惧、不安与焦灼中睡去,不知道最早的原始人做过的最早的梦,是什么样子的?是什么色调的?

    第二天清晨,在各种彩云和朝晖之间,太阳快要出来了。

    走出山洞的人们,便会用一种近乎得救的困惑的目光注视着晨光,这时候,丛林中的一群猴子纷纷跃上树梢,向着东方的朝云嘶鸣不断,在一阵阵啼叫声中,新鲜的太阳升起了……

    也许,这是人类太阳崇拜的野性的启蒙。

    今天,我们已经很难想象,当第四纪最后一次冰期结束,人类从阴暗寒冷的洞穴中爬出来,太阳使整个世界重新获得温暖和生机时,我们的先人是以怎样的泪眼向着太阳跪拜?又以怎样的欢呼向着太阳致意?同时,我们也找到了一个肯定准确无误的答案:地球上所有的早期人类都有一个共同的崇拜:太阳崇拜。正是由这一自然崇拜产生的人类最早的文化——巫文化——开启了人类通向未来之门。

    华夏民族是崇拜太阳与花的民族。

    当大地湾的每一个清晨,在猴子们于丛林中啼叫着东方将要日出时,伏羲便带着飞龙氏、潜龙氏、大庭氏、降龙氏、土龙氏、水龙氏及春官、夏官、秋官、冬官、中官下跪于陇山之下,面向东方迎候日出。这一仪式,后来成为大地湾祭祀事项中最重要的礼神活动。在伏羲作甲历,“岁以是纪而年不乱,月以是纪而时不易,恒夜以是纪而人知度,东西南北以是纪而不惑”之后,每个月的初一清晨是大地湾先民全体出动,在陇山下恭迎太阳的时刻。后来,伏羲又发现每当月圆之夜,陇山及周边草原上的狼,都会不约而同地集中在陇山空旷处的一个山坡上,对着升起的月亮,引颈长嚎,如长歌,如慨叹,直到月上中天,才呼啸而去。

    孤狼嚎月

    猴因何向日而啼?

    狼因何对月而嚎?

    日月星辰,天地山川啊!

    远古先民的太阳崇拜,后来成为我国最早的典籍《尧典》中的宾日之祀。同时,又有研究者认为伏羲传说源自太阳崇拜,伏则溥也,伟大也,羲则日光日气也。但,在把伏羲与太阳、太阳神及日气羲光相连接之前,有必要对伏羲众多的名号及其含义作一番检讨。

    东汉的应劭说:“伏者,别也,变也,法也。伏戏始作八卦,以变化天下,天下法则,咸伏贡献,故曰伏戏也。”

    唐陆德明在《纪典说文》中称:“包,本又作庖……孟、京作‘伏’。牺,郑云:乌兽全具曰牺。孟、京作‘戏’,云:服也,化也。”

    这两则训诂的解释告诉我们,伏羲也称伏戏、包牺、庖牺,有儒家的教化思维,意指百王之先的伏羲以教化之功,执伏牺牲而君临天下。还有的典籍是以事迹、王业来解释伏羲这一名号的,如先秦的《世本》:“取牺牲以供包厨,故曰包牺氏。养牺牲以庖厨,故曰庖牺氏。”东汉的班固说:“伏羲仰观象于天,俯察法于地,因夫妇,正五行,始定人道;画八卦以治天下,天下伏而化之,故谓之伏羲也。”东晋王嘉在《拾遗记》中另有一解:“庖者包也,言包含万象,以牺牲登荐于百神,民服其圣,故曰庖牺,亦谓伏羲。变混沌之质,文宓其教,故曰宓牺。”

    以伏羲的功绩,引申出“伏羲”的不同写法,虽然意在特别颂扬伏羲王业的某一方面却与训诂解释一样,是后人所为、后人认定的,是同一或类似语言的记录。那时已经开始有刻划符号,所谓伏羲“造书契”是也,但没有文字,伏羲的名号流传下来是记音,有文字之后因为汉字的同音单词较多,再加上因事而义,便有了各种不同的写法。


    那么,伏羲之名号,到底本意何在?

    闻一多先生在《伏羲考》中,以西南苗族等少数民族流传的伏羲、女娲借助葫芦,在大洪水之后的创生神话为基础,以训诂结合民俗学,指出“伏羲”即“匏瓠”,葫芦也;女娲即“匏瓜”,也是葫芦之意。

    考虑到葫芦曾经广布中国,青葫芦可食,干葫芦可作日常用具,而且是先民最早的渡河之舟,在旧石器和新石器时代更替之际,在陶器发明之前,我们的先民曾经有过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吃葫芦、用葫芦。而千奇百怪的葫芦的形状,让人感到惊讶产生崇拜,《诗经》说“緜緜瓜瓞,民之初生”,瓜瓞就是葫芦,人类之所出也。《礼记》也说:“陶匏以象天地之性。”陶匏,以陶烧制的祭祖用的葫芦,含天地阴阳创生之意。

    据此,刘尧汉先生认为:“中华民族各成员以开天辟地的盘古——女娲和伏羲的合体葫芦为共祖。”盘古传说的出现在“三国”时徐整的《三五历纪》中,远在战国时出现的伏羲、女娲之后了,伏羲见于《易•系辞下传》、《管子•封禅篇》、《庄子•人间世篇》、《大宗师篇》、《肤箧篇》、《田子方篇》,及《尸子》、《荀子》、《楚辞》、《战国策》等,女娲见于《楚辞》、《山海经》、《礼纪》等。考虑到“匏瓠”、“槃瓠”、“瓠瓜”的葫芦精传说,盘古传说源出伏羲、女娲当无疑义,甚至连“盘古”这一称号也是因“瓞瓠”、“槃瓜”的一音之转而得名。

    何新先生及其所著《诸神的起源》认为,伏即溥,伟大之意,羲与羲娥、羲和为同一名号,意指太阳神,伏羲又称太昊,太昊者光芒盛大之太阳也。在诸多关于伏羲之名的释义中别具一格。

    伏羲的名号与解释,自古及今,形形色色,各具深意各有魅力,我们还能从中发现一些什么呢?庞朴先生认为“混沌,在汉语中有各种音变,分别用以命名不同的事物,如馄饨、糊涂、囫囤、温敦、混蛋、葫芦等。”有趣的一种指向出现了:混沌有音变为葫芦,闻一多论定伏羲也有音变为葫芦,伏羲、葫芦、归于混沌,根据《山海经》对混沌神的描述:黄色球形、有时红若丹火、有翼无足能飞、漫无轮廓,那就是太阳神、太阳了。

    多么美妙啊,葫芦、混沌、伏羲、盘古、太阳!

    混沌是无。

    混沌是道。

    混沌是太初。

    混沌是无极。


    上古先人面对着太阳的混沌、混沌的太阳,在百思不解中得出的结论是:这是孕育一切、化生万物者,因为伏羲及伏羲时代对太阳的崇拜,类比伏羲织网罟、定嫁娶、画八卦的王业,伏羲就是时人、后人心目中、传说中的混沌、太阳了,万类万物由是而生者,当然是唯一的、无可争议的人文始祖了。

    太阳崇拜,辉煌的崇拜!

    正是在这辉煌的崇拜之下,伏羲如日中天成为普照大地的王,并由此开始了天地阴阳、八方来风、人与万类万物的思考,以渭滴细流成为华夏文化的初始流出。

    流出之地,源泉之地。

    辉煌的太阳下,花朵是最美丽的。

    由自己的母族华胥氏带来的花崇拜,所包含的伏羲及上古先居对花开花落、花落之后结实、凋零及其再一次开花的期盼,后来成为大地湾先民的一种精神生活,乃至精神寄托,是对土地之母性的最早、最直观、最形象的感受。如同太阳一样,为我们的先民给出了最初的神圣感、神秘感,有的花朵为什么成串连片?有的果实怎样能挂满枝头?没有了果实怎么果腹?

    从一朵花出发,先民的崇拜如此朴实、如此美丽,而又彻上彻下,由天及地。从太阳到阳光下的花朵到地底下的根与种子,所有的期盼,当时还很难用语言表达的愉悦与激赏,使我们的先民早在野蛮时代,便显现了精神上的某种崇高的向往,由此种下了华夏民族乐天知命的最早、最美丽的基因。

    现在就让我们欣赏地些埋藏在地底下的光芒四射的太阳纹饰,以及彩陶花瓣,历史深处的幽暗与惆怅,难道不正是它们照亮的吗?

    这是河南舞阳贾湖遗址出土距今7000多年的陶缸,外壁上刻有光辉四射的太阳光纹;

    这是浙江余姚河姆渡出土距今6000多年的骨匕和牙雕上的双鸟太阳纹;

    太阳光芒下的神人兽面纹,已经是众所周知的距今5000年的良渚文化玉器的典型纹饰;

    河南郑州大河村出土的陶钵残片复原后,陶钵口沿一周是12个太阳纹,那是5000年前的太阳光芒;

    内蒙古敖汉旗出土的距今6000年的陶片上刻有一只正对着太阳的鸡头,这不是金鸡报晓吗?

    山东黄县,诸城及安徽尉迟寺出土的陶钵上的纹饰,就是一幅图画了:作“山”状的线条之上,太阳在冉冉升起……

    日藏金乌

    太阳崇拜激发了先民的想象力,并且和中国取古老的神话,如“金鸟负日”相连接。

    “日中有三足鸟”,这三足鸟是“日精”和“阳精”,是太阳的象征。陕西华县的一件出土彩陶器上,以弧线表示天穹,下为双翅,两腿有力地向后伸展,作负曰状,良渚玉器上刻有太阳纹的高台,站着_只神鸟,风度翩翩,若有所思。洛阳西汉壁画、马王堆帛画上太阳中的神鸟绘像,皆栩栩如生,呼之欲飞了。

    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神树,使我们想起了《山海经》所说的“汤谷上有扶桑”,而《文献》又称,这扶桑“叶似桑叶,长数千丈,大二十围,二二同根生,互为倚倚,是以有扶桑之名。太阳从汤谷出,浴于咸池,有三足鸟负之。”

    日出扶桑,日落若木,金鸟负之而飞行其间的图像,很可能是先民茫然而惊喜地日复一曰、年复一年面对日出日落、昼夜更替之后的一种想象,最原始的想象,从而也是最伟大的想象,以古老非凡的智慧,赋予了太阳及负日神话辉煌的动感,从而使一般意义上的太阳崇拜达至“天之神,日为尊”的至高无上的境界。

    没有太阳,哪会有天地万物、人类历史?

    大地是保存者。

    太阳之下盛放的花崇拜,也同样屡屡显现在出土文物中。在我们即将欣赏这些六、七千年前的美丽花朵时,对“花”与“华”字做一点考证,也许是有必要的。六朝之前,“华”、“花”二字同-,“华”即是“花‘花”即是“华”,早期的中国典籍中“花”均写作“华”,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如“时无重至,华不再扬”。如我们已经说过的那样,华胥氏即花胥氏,先有“华”之音后有“华”之字,而这第一声感叹很可能来自先人对花之美丽的惊讶。于是我们先民中的一支便以花自比,在太阳崇拜之后,由天及地产生了花崇拜,并吸引着诸多别的部族,从而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华美之族、华丽之族、华族。


    我们或可这样说,伏羲氏及他的母族华胥氏的最早的图腾,是花图腾。因为崇拜与图腾的神圣性、普遍性,华氏族的文化得以壮大,华夏之华、中华之华,得于在8000多年前确立、扬名。

    花是大地赐予人类的最美丽、最宝贵、最让人怦然心动的财富。花与草木一起,从人类出现之曰起,便给了人类最早的愉悦和精神享受,同时它又是原始人食物的主要来源。

    人类走过的历史之路坎坷曲折、步履维艰,但有鲜花相伴。

    饰有花瓣纹、花枝纹的陶器,最早出现于新石器时期的大地湾、山西芮城东庄村、天水师赵村、半坡遗址等。

    有一些是陶器残片,残片上的太阳纹、花瓣纹。

    无论残与不残,彩陶上的花瓣纹图饰展示了由简到繁、从具象到抽象的过程,这一过程开始的时间至少是在距今7000年前。

    最早的花瓣图饰由两个或四个具象的花瓣组成,少量的陶器上有5瓣或6瓣。怡似瓜花即葫芦花,是可以欣赏的花,并且会结出能吃的累累的瓜。这样的花与瓜,在采集时代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到庙底沟类型时,彩陶上花的纹饰已经有了抽象的意味,并非是一目了然的瓜花了,这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先民的食物发生变化更加充裕了呢?还是彩陶艺术走向多样化的升华?

    古成纪所属的天水师赵村遗址约20万平方米,1981年至1989年,由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主持发掘,出土文物2000多件,其中的一件浮塑人面彩陶罐可谓稀世珍品。这个陶罐高21.7厘米,口径15厘米,大口短颈,腹部鼓起为圆形,鼓腹处有两个红陶制成的对称耳饰。器身通体黒色彩绘,各种纹饰繁复有序,主体部分是清纯、秀美的女人头像,以浮塑、刻划制成。头像下面是花木枝叶纹,头像左右两侧似花纹也似日光纹,是花之将开,日之将升。

    这一个集人像与太阳崇拜、花崇拜为一体的彩陶器,有人是这样解释的:华胥是种籽、伏羲是种籽的嫩芽,从一粒种籽的变化去观察宇宙世界,伏羲也就成了宇宙之主。

    陆思贤先生在《神话考古》是这样为这个浮塑人面彩陶释义的:“华胥是种籽,伏羲是种籽的萌芽。从一粒种籽的变化去观察宇宙世界,太羲也就成了宇宙之主。这一认识代代相传……马家窑文化的先民们,绘画了一幅精美的种籽发芽图……人面采用浮塑凸出器表,一看就是女性的头像……额上生角,是表示种籽的牙角,所以人头就代表了一粒种籽……待种籽冒出地面,也便是伏羲氏诞生了。”

    这一件诞生在新石器时代,六七千年后出土仍然美妙绝伦的惊世之作,说明我们的先民已经把人与植物与花及太阳,作为整体艺术构想而以彩绘表达,其中可以生发的无限想象,叹为观止。

    苏秉琦先生在《关于仰韶文化的若干问题》中说过,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很可能是华族形成的核心遗存,其“主要特征之一的花卉图案彩陶,可能就是华族得名的由来。华山则可能是由于华族所居之地而得名,这种花卉图案是土生土长的,在一切原始文化中是独一无二的,华族及其文化无疑也是独一无二的。”

    仰韶文化、师赵村遗址是大地湾文化的延续。

    那么,在仰韶文化之前的大地湾文化,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4. 大地华彩

    大地湾——华夏始祖的出生地,华夏先人的聚居地,华夏艺术最初的华彩闪耀之地!

    大地湾遗址的发掘,使华夏民族最早的彩陶蛰伏七、八千年之后,重现于光天化日之下,是中国考古史上一个动人心弦的篇章。大地湾遗址出土的迄今为止中国新石器时期最古老的大量彩陶、大房子房基以及一幅完整的房基地画,改写了中国陶器史、中国建筑史、中国绘画史,成为华夏文明的一处发祥地,这一发祥地便是伏羲创造辉煌的成纪地。

    在发掘之前以及发掘之后,这一片渭河支流滋润的土地,这一片青山与森林环绕的土地,始终是沉寂的,岁月的脚步悠闲地经过河边、台地,秋收冬藏年复一年,默默地奉献着五谷杂粮。8000多年的奉献啊,麦苗青了又黄了。


    源头之地是退隐的,显现为大沉默。

    为了重现历史并且把历史的某一个时段与现实相连接的历史学家、考古工作者,却早已把目光投向了渭河上游、天水秦安县,五营乡邵店村东侧,葫芦河支流清水河两岸的被称为大地湾的二、三级阶地相连的缓坡上。

    在大地湾遗址的山坡上,我问了一个又一个过路的老人:大地湾这个名字是从前留下的呢?还是后来取名的?我总觉得这个山野乡村的地名太不一般了。有一位老人告诉我,那是祖上传下来的,好像也叫大帝湾。显然,这一处遗址的最终被发现,与中国古籍上屡屡出现却又一闪而过的伏羲与成纪的传说相关。同时,我们还要考虑到一段短暂而又不应被遗忘的历史:甘青地区史前考古的肇始者法国人桑志华(PereE.Licent),于1920年在甘肃庆阳城北赵家岔、辛家沟发现有旧石器时代遗址。192110月到12月,受聘为中国作矿产调查的瑞典人安特生(J.G.Andersson),在河南黄河南岸仰韶村开始了中国第一次考古发掘,发现了史前文化的一个断面,史称仰韶文化。1923年安特生逆黄河而上到了兰州,又从兰州到临洮,在临洮县城南的马家窑村、村西南的马家坪发掘出土了令安特生惊讶无比、完整无损且数量巨大的彩陶。

    从此,中国新石器时期的彩陶,开始以其独有的风采走向世界的视野。同时也揭开了中国上古史的面纱,激起了中国科学界的兴趣,及一种向着历史深处发掘的文化氛围。

    安特生的发现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我们没有见到安特生为中国矿产储量所作的调查报告,但他在中国发现的仰韶及马家窑彩陶,却是巨大而美丽的文化宝藏。可是让人遗憾的是,也许是出于谨慎,更有可能是欧洲中心主义作怪,安特生在握有这一切历史性的发现及证据之后,仍然发表了“中国彩陶源于西方”,亦即中国文化西来说的曾经风靡一时的观点。

    20世纪40年代,战乱中的中国考古学界功绩卓著的前辈裴文中、夏鼐等人在甘青地区考古调查及发掘之后认为:渭河上游、甘青地区的地底下,很有可能是中国新石器时期的重地、宝地。

    1949年,新中国成立,在百废待兴重建家园之际,由国家和政府推动的自下而上的文物普查,是新生的共和国的一个壮举。正是这样的大规模普查伴随着铁路建设、水利建设,使西北地区的田野考古发现了大地湾,并从1978年开始进行了为时8年的发掘。

    距今8000年前后的大地湾遗址出土了。

    大地湾彩陶以其原始的风貌、精美的色彩及构图,透露出大地湾先民的智慧、天赋,新石器时代之初闪烁在渭河上游的彩陶艺术之光,这就是土生土长的华夏先民的创造,这就是中国上古时代的大地华彩。

    从此,“中国文化西来说”彻底闭嘴。

    大地湾遗址已知总面积为275万平方米,已经揭露面积为13800平方米,出土陶器、石器、骨器、角、玉器各类文物近万件。清理出大地湾至仰韶文化晚期各类房屋遗址241座,灶坑104个,灰坑与窖穴321个,窑址35个,墓葬79座,壕沟9条,最早遗存的年代距今8300年,包含五个文化期,延续了3000年。

    3000年间,大地湾彩陶,包括大地湾文化延伸的、或有关联的半坡、庙底沟、马家窑、柳湾彩陶,仅已经出土的数以千计、万计。这些彩陶中大地湾一期出土的三足钵等多种彩陶器,距今约8000年左右,与世界上两河流域及其他最早出现彩陶的文明古国,怡怡同步。

    此种人类早期文明不同地域的同步现象,也许会匡正我们曾经认为的人类文明只有一个源头的论点,文明的火花在日光下、月光下点燃于地球之上的若干地域,所有的人类始祖都在为了生存而行走、采集、创造,虽有快慢却无优劣。那是文明初创的星星之火。

    曾经有过一个极富创见的设想:把已经发掘出土的大地湾及别的文化遗址的彩陶,以及数不胜数的彩陶残片,以三足钵为首,作一字长蛇阵随意排列在渭河之滨,该有多长?该有何等辉煌?

    那是八百里秦川的又一条河流,彩色的、文化的、历史长河。

    那是华夏大地上思接千载的风景线。


    这样一条从大地湾彩陶出发,想象中的彩色长河,足够使我们心旌摇荡了:我们能感受到历史深处的脚步,以及火光,先民们或者凝重或者灿烂的面容,制作陶器时的全神贯注,描绘太阳纹、花卉纹、鱼纹、蛙纹时神色的庄重。那是大地湾的早晨呢?还是大地湾的夜晚?那时候,采集、渔猎和制作彩陶的分工已经出现了吗?等等等等,多少历史的细节已经无从得知,但渐渐清晰的是伏羲的背影,正是这样一个人物这样一个英雄,为后人留下了一个可以永远怀念永远探询而历久更新的时代。

    三足钵,高12厘米,口径27.5厘米,可作食器也可作炊器。腹部有交叉绳纹,结绳记事的草绳纹。钵口沿外侧抹光,绘一圈红色宽带纹,口沿内则绘一圈红色窄带纹。钵内壁有10余种彩绘符号。

    大地湾早期的遗存中彩陶线条单纯,图案简洁,可以称之为真正原始的陶器,除三足钵外,还有圜底钵、圈足碗、深腹罐、三足罐、球腹壶等。以三足和圈足为王,平底器较为少见,其用途为食器、炊器和饮水器。

可以想见,这是大地湾彩陶制作的开始时期,我们的先民在萌生了彩绘的构想之后,已经付诸实践,但还远未达到放手自如。这样一批萌芽初露的彩陶作品,无疑可以证明它们脱胎于中国本土的素陶。它们和西亚美索不达米亚的哈逊纳文化一样,是世界上最早的含有彩陶的古文化之一。

史前文明至今还如云雾笼罩之谜

让人着迷不解的是彩陶器内壁的彩绘符号,一种类似水波状,有连续性;一种以直线或曲线相交叉的彩绘纹样,没有连续性。细察这些彩绘符号,同半坡、姜寨所见的刻划符号大致相同。在渭河流域,相同类型的遗址还有天水师赵村、华县元君庙、渭南北流村、白庙、华阴横阵村、临潼白家、长安芦坡头等,但唯大地湾一期的彩陶及彩绘符号最多。

大地湾的彩陶震惊了中国和世界考古界,“是我国迄今所知最早的彩陶,在我国彩陶发展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大地湾一期文化的彩陶“多在圜底钵、三足钵的口沿外绘圈红色窄带纹。钵内壁有10余种彩绘符号”(《大地湾考古研究文集》程晓钟)。一期文化遗存的彩陶数量较少,但在20多件钵形器及部分陶器碎片的内壁的彩绘符号,不能不使人联想顿生,其一,无疑这是中国内画艺术的开始;其二,这些彩绘纹样基本上是抽象的,有的类似水波状,有的类似植物形状,介于图画和文字之间。是记事符号?还是指事系统?为什么记于陶器的内壁?我们的距今8000年的大地湾先民的这些符号的内涵已经无从知晓,但必有所指应无疑义。我们只能说每一个符号都是我们的先人留下的彩色历史记忆,张朋川在《黄河彩陶》中精辟地认为,大地湾的彩陶文化与西亚哈逊纳文化大致相当,而西亚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哈逊纳文化,是世界上最早产生彩陶的古文化,由此可证,中国的彩陶是中国本土大地湾先民创造的!

第一个陶器是怎样出现的?那是何等美妙的历史文化的细节,可惜已经飘逝不存。后人有诸多猜想,试图情景还原,有一个前提是肯定的:先有火、会用火之后再有陶器,并且发现在火烧过的地方土块会变硬。有人认为在当时大地湾所处的葫芦河畔,葫芦众多,有以泥巴涂抹在青葫芦上,然后烧出了第一个陶葫芦。考虑到大地湾出土陶器中有大量的葫芦瓶,师葫芦而制陶的可能性极大,作为器形,天生中空的葫芦是一个极妙的参照物,是不是用泥巴涂抹在青葫芦上,然后连葫芦带泥巴一起烧烤,另作别论。大地湾彩陶的出现,实际上已经是8000年前先人的创造性劳动的开始,它和采集、渔猎、打制石器不一样的是,制陶及其绘彩是器具的创造之初,并且有了装饰美的原初意识。先让我们分析陶器的王要成分:水和土以及火;陶器制作的第一步骤:水与土的揉捏。一种有趣的联想出现了:少不更事的孩提时代,我们谁没有玩过水玩过土捏过泥团?这是人类童年留下的特征之一吗?水和土不仅是人类出现之后赖以生存的物质,也是人类最早的玩伴,而水加上土的揉捏,揉捏成泥团,各色各样的泥团,则是造型之初、造型艺术的萌芽。在《水与梦:论物质的想象》一书中,法国科学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认为:“手也有自己的梦”,“手帮助我们了解物质的内在深处,它有助于对物质的想象”,“真正的劳动者是把手放入泥团的人们。”手与水、土的接触和揉捏制造了泥团,泥团又使手更加聪明有力,然后是大地湾人依葫芦做陶器的揉捏制作,在火中烧炼,有了陶器,有了人类文明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手工劳作的意志和能力,有了触觉的本能延展。

把色彩绘在陶器上,则是大地湾人思维方式的又一次飞跃,是新石器时代人类对美以及审美意识的追求和提升。香港城市大学资助研究的分析表明,大地湾彩陶中的块状、粉末状颜料与彩绘陶颜料,均为天然矿物,其中红色为赤铁矿Fe2O3朱砂Hgs黒色为磁铁矿Fe3O4赤铁矿与磁铁矿混合物,白色为石英晶体、方解石Caco3石英、白云石石英、方石英及硬石膏,土黄色为铁白云石。

沧海可变桑田

大地湾一期遗址共出土完整的和可以复原的陶器近200件,彩陶约占四分之一。这些彩陶纹饰图案简单,彩色也远非多样,但它所代表的此一时期大地湾先民的精神状态及文化内涵,足可以使后人顶礼膜拜了,是日用器物的开始,也是文化绚丽的开始。

渭河流域的彩陶,以及彩绘符号蓬勃涌现的大地湾,是距今七、八千年的色彩与符号它们是中国新石器时代在渭河上游的记录,彩色的生动鲜活的记录。我们不知道这种介于文字和图画之间的符号,确切地代表了先民的何种思维?何种想法?何种用途?

谁也不可能再现历史。

谁也无法让七、八千年前的骸骨张嘴说话。

但,那些彩绘符号的指向却是明确的:它们是伏羲时代先民心智和想象力开始飞跃的起点,是心绪或事件的记录,他们肯定是在铭记什么、呼唤什么,他们正向着文字走去。甚至可以说这些符号正是中国文字之初。

大地湾最早的彩陶胎土中含有较多的细沙粒,器壁厚度为4毫米左右,烧制良好,成型的方法为“内模敷泥法”,与长江流域同时期的余姚河姆渡、江西仙人洞、石门、秭归柳林溪、三峡等遗址中的“泥片贴筑法”、“一次挤压成形法”等制陶手法并存,是我国迄今为止已发现的最早制陶法之一。

不知道冥冥之中是谁发出了号令?黄河流域、长江流域在相同的历史时期中,我们的先民都开始制陶了,不同的是胎土与制作方法及精

美程度。在华夏大地,上古时期的文明的发生,也是在多处地域多个点以多种方式星火闪耀的。而在大地湾,或者说成纪地,差别在于:因为伏羲的引领,其火焰更加美丽、彩陶更加众多、彩绘符号更加鲜艳而神秘地已经有所指向了。

有人把大地湾的彩陶残片,称之为文明的碎片,而那些彩绘符号却是完整的。作为器具的彩陶破碎了,作为文明发生的符号却坚韧地完整着,并且以人们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方式流播,如同这一条簇拥大地湾的清水河。

大地湾遗址出土的人头形器口彩陶瓶。

这个彩陶器局31.8厘米、大径4.5厘米,在圆雕的人头及额前上披着整齐的短发,头发刻划细致,五官排列的比例适当,眼睛和鼻子为雕通的空洞,造型准确生动。目光深邃,稍显忧郁,嘴唇微张,气息盎然,两耳耳坠处各有一个穿?L,说明6000年前的大地湾女人已经打耳眼垂系装饰品了,整个彩陶器纹饰分上中下三层,主题花纹一部分由两个弧三角形对接组成圆圈、内饰弧线;另一部分以斜直线、左右相向的凸弧、垂弧纹、上下相对的凹三角纹组成。这种纹饰中的线条、弧三角形、垂弧纹,比起彩绘符号明显地趋向复杂,线条的应用、变化及对衬,让人惊叹!

也有人认为此种纹饰为动物纹样,装饰在一个女性身上,具有自然崇拜向人格神的祖先崇拜过渡的意义。

这是6000年前的大地湾少女。

这是岁月无法使之衰老的亭亭玉立。

这是一件中国原始社会中最早、最杰出、最激动人心的陶塑艺术品。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地湾彩陶日渐精致,到距今5000多年时,达到了鼎盛时期,此一时期的彩陶上出现了大量的鱼纹和蛙纹,并由具象而变形、抽象,极其大胆夸张,又简约明了。

假如说原初的艺术就是艺术本真的话,今天的繁杂与庞大离开艺术本真已相去甚远了。这是蛙纹罐。

这是变形的蛙纹罐。

这是鱼纹罐。

这是变形的鱼纹罐。

这是尖底瓶。

这是叶形纹。

这是水波纹。

这是大地湾彩陶图案的分析图……

陇山上下的花叶,清水河中的水波,正从历史深处向我们娓娓道来……

天水傅家门和西坪乡水泉谷出土有两件人面鲵鱼纹彩陶瓶。傅家门出土的彩陶器高18厘米,侈口、卷唇,通体绘人面鲵身鱼图案,鱗身,四足,尾巴高高翘起。西坪乡出土的器高38.1厘米,鲵鱼鱗身与前者大体相似。

这两件彩陶器上的图案很容易使人想起《帝王世纪》所言的伏羲形象:“人首蛇身,尾交首上”。“人面鲵鱼”和“人面蛇身”极为相似,是伏羲生于成纪地又一个可资证明的线索,还可以猜想伏羲部族在最后确立龙图腾之前,不仅有过花图腾,还有过鲵鱼图腾。

大地湾彩陶是中国新石器时代文明的种子,后又下延至半坡文化,广及甘肃、青海、河南的渭河、黄河流域,包括中国和世界上风格别具的马家窑彩陶文化遗存。

这是中国上古人类创造的史前艺术的顶峰,在几千年过去之后,我们回首一望,这顶峰依然是顶峰。

在大地湾彩陶之后,中国又涌现了美仑美奂、千姿百态的玉器、青铜器及瓷器,但,陶器是中国的切器皿之母。

作为人类社会发展史上的里程碑,大地湾彩陶展示了人类的审美初动,是清晰地认识和诠释世界的烧制与刻划,并且注入了对未来的彩色的向往,无比珍贵地保存了人类童年时期中国先民之精神与心路历程。

大地湾地画双人图

与彩陶可以比美、相互印证的是大地湾的一幅地画。

1982年10月27日中午,秦安已是初冬时节。负责第5区发掘的赵建龙先生报告考察队:因为扩展道路无意中暴露了一处房基,编号为F411清理房基时更加意外地在居住地面上发现了绘画。考察队一干人员当即携摄影器材、临摹工具赶往现场。这座房子在F405大房子以东70米,平地起建依山面河,居室地面表层是厚0.3厘米至0.4厘米的抹得光亮的白灰面,居室后部中央的白灰地面上便是这幅东西长1.2米、南北宽1.1米的地画。

发掘报告称,地画中有人物和动物图案,上部正中一人,头部较模糊似有长发飘散,两腿交叉直立,左侧另绘有一人,胸部突出。两个人物之间相距18厘米。

正中人物下方12厘米处,绘有黒线长方框,框内之物有人认为是动物,也有人认为是人物。

这幅地画内容的解释众说不一,重要的是它是我国原始社会中目前仅见的具有独立性的绘画,是中国绘画的开山之作,产生于距今5000年前。

在西安,我专程拜访石兴邦先生,这位著名的考古学家说:“我们千万不要低估了原始人的智慧。”

进而还可以这样说:我们千万不要以为,文明只是在书本上界定的文明时代发生的事物。

大地湾彩陶和地画所出现的年代,是摩尔根所说的“野蛮时代”。这是一个既让人惊喜又令人困惑的时代,而这一笔者称之为伏羲时代的漫长岁月里,中国的典籍、文献中却被称为“至德之世”,“以木德治天下”,文献与考古文化也没有大规模争夺领地与战争的记录及证据,这是一个生产力相对低下却又是织网捕鱼、烧制彩陶、平静而温和的时代。其实,野蛮与文明的分野充满着当代人的偏见,有一种可能是:我们的先民被野蛮了,而后来自以为是的文明人的文明时代,才是充满血腥与暴力的时代

多么美好的“野蛮时代”!

  1. 农耕初始

大地湾的秋天。

大地湾刚刚进入秋天时,几乎与夏天没有什么区别,太阳还是炽热地照耀着,孩子们成群结队光着屁股在清水河里戏水。河边有捕鱼者,当_网鲜鱼从河里捞起时,孩子们便从水中扑将过来,捧着大个儿的鲤鱼举到头顶,也有的孩子经不住鲤鱼打挺的反扑,鱼儿重新得水,大地湾的孩子们纷纷追逐……

都说入秋以后天高气爽,除了刮风下雨落雪,大地湾的每天都在蓝天白云之下,只是入夜之后,清水河谷中的风却带着丝丝凉意了。在星光月色下,一间间散落在阶地缓坡上的圆顶茅草屋隐隐绰绰,那是大地湾的梦乡吗?

大地湾的秋天是采集的季节。

采集的季节是欢乐的季节,也是让伏羲忧心的季节。

大地湾的人口更多了,可是周边山林中可以采摘的果实,却一年比一年稀少了。


自从伏羲成为大地湾的首领之后,部落人口的吃饭问题,便始终困扰着他。有了网,可以捕获更多的鱼及别的野兽了,有一段时间,吃鱼吃肉的大地湾人似乎是无忧无虑的,营养的改善、身体的强壮,再加上定俪皮之礼后,生养更多了,那些的白胖胖伸着拳头的小东西是伏羲的至爱,他会抱起他们,用双手高高举起,有好几次他要亲亲这些可爱的小脸蛋,顾及到自己的络腮胡子而只是轻声地呼喊着:“小伏羲!我的小伏羲!”

把孩子交还给他们的母亲之后,两手空空的伏羲多少有些失落,他马上想到的是:怎样养活他们?怎样让他们活得更好?

这是一个日益壮大的愉快的部族,他们有一个常怀忧患的王——伏羲。除了吃饭还有住处,半地穴的住所经常为蛇盘踞,也有被蛇咬伤、咬死的小孩,大地湾人对蛇的灵动迅疾忽隐忽现,又是敬畏又是崇拜,一处住所住了两三个人,早晨醒来却看见十几条大蛇小蛇蠕蠕而动。“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多,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韩非子)。每一天早起,伏羲都会在清水河畔走走,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无它乎”?它在古语中即为蛇,后来,“无蛇乎”就成了大地湾先民最早的问候语。在这个冬天到来之前,伏羲把手下的六个头领找来议事,并且作了分工:“命朱襄造书契,昊英造甲历,大庭造屋庐,浑沌驱民害,阴康治田里,栗陆疏泉流(《竹书纪年》)。

愉快和幸福是一种感觉。

忧患与痛苦能生出思想。

每当一种思绪挥之不去,大地湾将要又一次发生大变革时,冥冥之中总会有声音告诉伏羲:到荒野去!到荒野去!那生长荒草的地方,也生长智慧;那群鹿奔驰的旷野,也奔驰灵感。

夜深沉。

大地湾沉浸在夜的寂寥中,秋风从这空旷的河谷穿过时,抖落了更多的冷意,追随着伏羲,从黄土缓坡拾级而上,荒野在夜色中朦胧地铺展,凝重而浑厚,若近若远,似有似无。

伏羲走进荒草丛中。

伏羲的心里充满了荒草的感觉。

有的荒草会结实,荒草为什么会结实?也许所有的秘密都在这黄土中,所有的树与草,都是因为能在这土地上生根而开花结果,都是因为这土地啊!

在去年冬天的萧条之后,那些荒草似乎已经死亡,后来重又发绿、茂盛,有的荒草重新结出了果实,那是采集之后遗留的种子埋在黄土中长出来的吗?

荒草啊!

黄土啊!

种子啊!

大地啊!

伏羲在荒草丛中长跪不起,放声大哭!那是感激、感恩,大地湾秋天的荒野告诉他:你要把种子埋到地里去!

伏羲的身影与荒草、山林、大地湾的夜色凝为一体。

太阳升起了。

一画开天

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鲜的。

就在这一天的早晨,伏羲在和采集的大地湾女人们一起朝拜太阳之后宣布:从今天开始,所有采集的果实不能全部吃光,要留出一半。女人们惊讶地问:干什么?

伏羲大声地回答:“埋进黄土中!”怎么埋?其实就是撒到黄土地上,开始是一边往前走一边撒,这样撒种的结果是种籽踩实了,不易被风吹走。也有板结的土地,后来就开始用石锛、石刀。

这是大地湾的农耕初始。

一切的美好都需要等待。伏羲和阴康似乎有点迫不及待。他们_次又一次地走到地头,甚至刨开冬天的第一场积雪,那些撒过种的土地却和黄土高原所有的地块一样,在白雪的覆盖下不动声色。

当大地湾凄冷的冬天过去,清水河两岸又将要山青草绿时,伏羲带着大地湾的女人们埋下籽实的土地上,有的黄土依然如故,有的长出了青苗。先是星星点点的青苗,后来是大片大片的青苗。伏羲俯身察看,伏在黄土上倾听。他想看到根在地底下如何游走,他想听到那些青苗长高的声音,伏羲泪流满面,伏羲和阴康奔跑、欢呼,大地湾的男人和女人都看见了这一大片他们撒种以后长出的青苗。

这一年的秋天,大地湾有了比以往任何一年更多的收获。

农耕这个词是后来发明的,对大地湾人来说,他们铭记的是伏羲的指令:把籽实埋进黄土中!依然是采集,采集的地域更大了,男人也加入到了采集的队伍中,留下了更多的籽实,伏羲带着阴康从清水河谷地向上攀爬,一直到了陇山脚下长满野草的林地边上。伏羲用右手划了个圈:都是地啊,都要长出吃的来!

后来被称为农业革命的所有的辉煌,农耕社会几千年的灿烂便由此开始。阳光照耀野草,采集者又把籽实撒进黄土,上天和大地的恩赐,造就了伏羲以及可以温饱的伏羲时代。

大地湾遗址位于北纬35°1、东经105°54、

地球上北纬35°一带,是产生神奇、神秘,往往会让人感觉到有创生、起源意味的非常地带。

天水、大地湾便坐落其间。

如果再按水系划分,葫芦河是渭河的最大支流,大地湾在渭河流域的环抱中,葫芦河的支流清水河谷宽约1000米,河面开阔,水流平缓,东距陇山50公里,属陇西黄土高原,河流纵横,雨量充沛,地表覆盖着数十米厚的黄土。大地湾'遗址最高点海拔1660米,河谷海拔1450米,相对高差200多米,一期遗存所在的二级台地高出河床10多米。河谷地带的土壤为草甸褐土、山坡上为黄绵土与黒垆土,均是土壤中适宜耕种的肥田沃土。

大地湾古气候的资料分析认为,根据现在大地湾的年平均气温9.5摄氏度、年降水量550毫米、无霜期165天来推测,原始社会的生态环境要比现在更为温和湿润,一个直接的证据是:大地湾遗存中处房子残存的顶梁柱直径达57厘米,另外两处的炭化木柱直径为30—40厘米,这些粗大的树木不可能是从远地采伐搬运而来,它至少说明原始时代的大地湾山坡上有大片森林,遗存中常见的鹿角又可证明,在森林的边缘地带有草地。

大地湾的原始生态应为森林草原环境。

大地湾史前遗址聚落图

从大地湾往东数十公里,越过陇山南段便可以进入陕西直达关中;往西经秦安到甘谷通陇右而至河西走廊,是新石器时代陇山两侧原始社会交流、汇合的必经之地,也是伏羲部落吸收别的原始文化、原始部落而王天下的风水宝地。

正是因为大地湾所在的清水河谷所拥有的自然环境及地理条件,才孕育产生了黄土高原早期的农业文化。清水河沿岸每隔三、五公里就有一处史前文化遗址,如此密集的遗址也是密集的远古信息,它告诉我们:至少在六、七千年前,大地湾人就不仅仅靠渔猎、采集为生了,密集的人口说明:这里已经是甘肃东部最早农耕的发生地,最早开发并影响远播的原始文化区了。

黄其煦先生在1983年第一期的《农业考古》中认为:“农业的契机可能就是在林地边缘杂草中发生的。”这个极富想象力的见地,把我们带回了一处大荒野,其中有杂草,荒野杂草是造物为人类准备的地,这地上有后来我们称为

五谷杂粮的最初的种籽。在多年的观察和研究后,农学家认为禾本科农作物与野草有更多的亲缘性。

—个不解的问题是:野草与禾本科作物的亲缘性是如何体现的?它们互相牵挂吗?

现在,我们要去寻找大地湾林地边缘地带野草丛中伏羲播种、农耕初始的考古文化的证据。

1980年发掘的H938是大地湾一期遗存中最大的个灰坑,口部近圆形,底部较平坦,口径为3.303.90米,底径为4.2米,深1.34米。灰坑中有出土物陶器、石器、骨器20多件,还有大量破碎陶片,底部有两块红烧土及大量木炭。这个灰坑开始吸引人的是火的遗迹,大地湾人不仅已经用火而且还能保存火了。进一步的探查后又有惊人的发现:坑中有碳化的植物种子。

这是7000多年前的种子啊!

西北师范大学植物研究所王庆瑞先生荣幸地成为这古老种子的鉴定人,鉴定结果是:这些种子属于禾本科的黍及十字花科的油菜。

迄今为止的中国考古发掘中,出土黍的地方有陕西、山东、青海、新疆、黒龙江、湖南、山西和甘肃,而大地湾出土的黍是国内同类标本中年代最早的,与国外最早发现的希腊阿尔基萨前陶期出土的黍,年代不相上下。

黍,在甘肃大地上的延续,在距今4800年的东乡林家遗址中,得到了近乎完美的体现:在1.8立方米的黍的出土物中,轩、叶、穗和圆锥花序相当完整而且完好,是考古发掘中数量最多保存最完好的黍的标本。“为新石器时代考古史所罕见”(《考古》1984年第7期)。


我们不能不再一次感叹:大地是保存者,大地是完美的保存者。黍对华夏民族的贡献可谓源远流长,中国进入历史时期之后,黍是河西走廊的主要粮食作物,尤其是汉代,不仅当地的农民种黍吃黍,屯垦戍边的将士也以黍为主食。在当时有记载的一些屯兵处,如武威磨嘴子、居延肩水金关、敦煌马圈湾等遗址均出土有尚未完全碳化的黍粒。

中国文化西来说曾经大行其道,受此影响不仅彩陶就连黍、中国黍也曾长期被认为来自外国。

中国的黍源于中国本土的史实已经清晰,它告诉我们:黍是甘肃先民自新石器以来的主要农作物之一,从7000多年前的大地湾到四、五千年的东乡林家、兰州青岗岔,从陇西到河西,直到今天黍仍是甘肃的常见作物。黍和粟相比,其性能更为耐旱、耐盐碱,自身需求甚少而奉献良多,故在黄河流域各省区中,凡土地更加贫瘠、自然条件较为艰难的地区,往往是多种黍而少种粟,为保证收获可以吃饱肚子,如甘肃,陇西,而河西,越西越旱也。

寻找黍的起源,寻找大地湾伏羲开始柿种的初始历程,我们的内心里洋溢着寻找野性和野种的感激之情。

我们生命中的一切,均来源于野性、野种。有学者认为,正是黄土高原的丛生杂草,成了黍的起源。在新石器时代,黄土高原河谷肯定有不少林地,但因为周期性的河水泛滥,这些林地远不是密布的森林,而在洪水过后的谷地,更为发育繁多的是杂草与水甸并存的地貌,杂草的繁华茂盛之地,也为人类驯化杂草培育第一代农作物创造了条件。

大地湾所处的陇西黄土高原上,至今仍生长有野生黍。

甘肃农科院的一个杰出贡献是:他们以野生黍和栽培黍杂交后,产生了正常的中间类型。其遗传关系由此可证。

大地湾,黄土高原,正是那里的野生的黍、伏羲驯化栽培的黍,成为大地湾强壮的原因之一,中国新石器时代的农耕初始,也成为后来灿烂夺目的农耕文明的强大基础。唯其如此,我们才可以说华夏古国的历史,何止是3000年、4000年、5000年,毫无疑问它始于伏羲创造王业的织网、制陶、种黍、作八卦的新石器时代之初,距今8000多年。

这是一棵至今尚存于渭河之滨黄土高原野生黍,短小而坚强。

《说文》称:“黍,禾属而粘者也,以大暑而种,故谓之黍。”

这是寻寻觅觅才能找到的野生黍。

这是默默守望在荒野中的野生黍。

这是关乎起源又指向未来的野生黍。

野生的总是真实的,真实的总是美好的。

人类正是因为在漫长的历史时期中,对野生和野种的敬畏,才获得了大自然的恩赐,才有了今天日三餐的五谷杂粮。

神圣野种啊!


渭河上游、黄河流域,为什么会成为彩陶与黍乃至华夏文明的发源地?写作《历史研究》的汤因比,对此曾有过影响广泛的评论,其核心是“挑战与反应”说,汤因比认为长江因为仁慈而缺少挑战性,黄河因为挑战严峻而激出反应、终成文明起源地,这个起源地在黄河流域的位置,是“黄河中下游”。

汤因比的这些观点,大可商斟。

今人汪荣祖先生反驳说:“黄土的仁慈,而非黄河的凶恶,才是文明起源的契机,怡与汤因比著名的挑战与反应理论背道而驰。”而何炳棣则认为:“中国文明的发祥地在黄土高原及其毗邻的平原地区,并非由于环境的恶劣,而由于土壤的肥沃,几千年来在辽阔的黄土地带几乎不靠人工施肥,便一年复一年地种植。”善哉斯言!在新石器时代,伏羲和他的子民们反复迁徙,显然不是为了接受挑战,以当时的人力物力,他们只能回避挑战而寻找一处气候、环境均适宜生活的所在,这就是上古文明为什么发生于黄河支流如渭河流域的关键所在,大地湾可以作证。

大地湾的农耕初始,陇西黄土高原上寂寞依旧的野生黍,那原始时代林地的边缘地带的荒茫野草,不由得使我想起了梁启超先生关于华夏文明起源于黄河流域的更早更详尽的论述。1922年,梁任公在清华园作《地理及年代》的讲演,告诫他的学生:“故治史者,于地理之背景,终不能蔑视也。”

那一条奔腾不息浊浪滚滚的黄河,在梁任公看来是最能说明历史与地理环境之间相依相存之关系的,在论及黄河流域为什么成为中华民族及其文明发祥地时,先生从地理的角度给出了18条理由,举其要者为:

中国黄河流域原大而饶,宜畜牧耕稼,有交通之便,于产育初民文化为最适。故能以邃古时即组成一独立之文化系。

该流域为世界最大平原之一,千里平衍……气候四时寒燠俱备,然规则甚正,无急剧之变化,故能形成一种平原的文化,其人以尊中庸爱和平为天性。

以爱乐天然、顺应天然之故,故伦理的人生哲学最发达。

自然之道最中庸

唯其爱好中庸,万事不肯为极端的偏执,有弘纳众流之量,故可以容受无数复杂之民族,使之迅速同化……

1927年时梁任公的声音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

他的“初民文化”、“邃古时即组成一独立之文化系”的“初民”、“邃古”所指的就是上古时代,而这一时代中由文献及考古文化互为印证的“一独立之文化系”,史书、典籍及神话传说中反复出现的只有伏羲,除了伏羲、伏羲时代岂有他哉?

大地湾一期遗存的地层、灰坑、房址、墓葬中,还出土了一批动物骨骼。发掘者目测其中有猪、狗、鹿,可能还有羊骨。真正让发掘者牵挂的是羊、羊的骨头,农业考古专家告诉我,羊在中国的驯化与起源,是国内外农史界关注已久而未有结论的一个课题。驯化羊的出现,大群的放牧的羊,既和农耕初始相关联,又是畜牧业发生的重要标志。一个文明古国之初不仅要有黍,而且还要有羊。

到底是不是羊骨?是野羊还是家羊?考古动物学的种属确认一时难以定论。1986年9月,美国哈佛大学人类学系教授、从事西亚、中亚远古文化研究的考古学者兰伯格先生在北京大学讲学之后,到访甘肃省考古研究所,他小心翼翼地从大地湾一期遗存的兽骨中,拣出并确认了10多个羊的头骨,而且兰伯格判定这是一些小羊,是否家养不能肯定。但,无论如何,大地湾羊骨是中国新石器时代考古发掘至今的最早的羊骨。忽然想起,我在天水采访时,有一位朋友告诉我,伏羲是中国最早的牧羊人。

陇山上下,当猪与狗的驯化完成之后,大地湾是不是已经出现温顺的羊群和牧者?

在甘肃的考古发掘中,羊骨屡见不鲜,时间愈后,地域愈西,羊骨愈多,距今四五千年时的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的考古文化“说明这一地区已经普遍饲养了羊”(《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学》)。到了距今约4000年时,从羊角演变而来的双钩纹饰大量出现在辛店文化的陶器上。田野考古中羊骨出土最多的是玉门火烧沟墓地,可知羊和当时人类生活的密切程度,这些羊是不是更早的大地湾的羊之后?

大地湾的羊无论是驯化的家羊还是野羊,都是蛰伏在地底下的洪荒年代的_种信息。遗传学研究证明,野羊经过10代、30年即可驯化为家羊,这意味着大地湾的羊即便是野羊,也会在历史的转瞬之间成为家羊,或者这些大地湾的羊怡是正在被驯化过程的羊?西亚家羊最早的考古文化为11000年前、北扎格罗期山侧萨威克米野营地遗址(《考古》1980年6期)。《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卷》认为,我国羊的驯化始于4000多年前的龙山文化时期,这一结论显然有待修整。

关于羊的另外种猜想是:羊,很有可能是中西文化交流的最早的使者,也就是说距今8000年左右大地湾的羊,有可能是从中亚草原文化区传入的,这一点也不影响中国远古文明及农业文化土生土长的本土性,它只是告诉我们,人类之初在地球若干处各自创造了文明,并且开始了不同地域不同族群的文明历程,但文明的本质不是排它的,文明的交流与碰撞及互相融合,在地理环境许可的情况下是不可避免的。1975年,何炳棣先生在《山羊和早期的东西贸易之路》中认为,4000多年前庙底沟二期考古文化中的山羊,是中国和欧亚草原之间文化交流的最早证据。何先生的论述精辟而有趣,在大地湾羊骨出现之后,羊的文化交流将会提前到8000年前,从地理位置看,大地湾距兰州300多公里,兰州以西属中亚地区,中亚历史上悠久的草原文化,与大地湾伏羲时代的先进文化,因为牧羊、迁徙、游走而互为交流相得益彰,非不能也。

如果是这样,面对西来的羊,伏羲一定会伸出双臂欢迎它们。《史记•补三皇本记》称:伏羲“养牺牲以充庖厨,故曰庖牺”。伏羲所养牺牲中假如有羊,我们一点也不要惊讶。如是,伏羲便是华夏第一个牧羊人,并且开中西文化交流风气之先。或者还可以这样说,飞鸟、走兽、野地荒草,始终是引领者,人类的脚步总是在它们之后寻寻觅觅。

仙鹤万年

大地湾出土的有6000多年前的生产工具石刀、石铲、石斧、石锛等,是经过精心琢磨打制的。石刀一般长6.7厘米,厚0.7厘米,扁而薄,刀刃还留有反复试用的痕迹,这是大地湾先民收割黍的工具,石铲用来翻土,石斧是用来砍伐的了。

大地湾还出土了6000多年前的石刃骨刀,这是以镶嵌的细石片为刃部而制作的各类骨器,也称细石器复合工具,是古代草原文化的代表,也是人类告别旧石器时代的象征。

大地湾的一件石刃骨器通体抛光,另一件局部抛光。

大地湾有一把骨刀柄上有孔,却没有钻痕,制作者利用了骨骼上的营养孔以便穿绳,大地湾的骨器上出现了人力钻孔,却未及钻透,大概是力所不逮留下个小圆窝,这小圆窝直径0.1厘米左右,以20倍放大镜观察,周边有人工钻动时的阶状旋痕。

林家遗址的骨刀柄出现了两面对钻而成的钻孔。

石刃骨器既有石片的锐利,又以骨器做柄,大地湾及周边地区的先民使二者结合,毫无疑问是当时最先进的生产工具,代表了最先进的生产力。将其抛光、钻孔、系绳,已经倾注了先民的视之为珍爱之物的爱惜之情了,并且随身携带,死后成为男人的陪葬品。

在清水河谷第二阶地的大地湾一期遗存仰望,在农耕初始之后的社会发展中,原始先民的住房沿着河谷地不断上升,乃至住房、窖穴遍布清水河谷的整个山风。这样的景象仿佛是历史镜头的回放:大地湾的农业是从河谷地带发生,并向着山坡高地逐步发展的,自此大地湾有了定居的原始村落,大地湾先民率先进入了渔猎、畜牧与农业相结合的社会生活。

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伏羲及伏羲时代的先民是最早的播种者?

6 浩然圣殿

大地湾地底下的一切,让人流连忘返,同样让人惊喜的是大地湾的建筑。大地湾一期遗存中的三座房屋遗迹为窝棚式建筑,这种建筑明显地具有原始特征人类居住方式的演变代表了原始初民文化的发展其一般规律为巢居穴居半穴居平地起建而居大地湾先民最初的深穴窝棚说明了其时其地的原始古老后来的建筑则又说明新石器时伏羲时代的发展或者说初民文化曾经历了为时至少2000多年的高速的可持续发展期

如果说从爬行到站立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最初基点的话那么对深穴窝居的渐次告别则是人类不断完善自身在大地上安居的又一个里程碑

大地湾的房基与灰坑形象地显示如同所有出土的考古文化一样建筑也是历史和文化的凝聚不同之处在于建筑负有的使命是任何古代器物不能比拟的它是人的居住处还是各种生活器具生活资源的存放处安全的建筑带来的是生存的安全其中包括了生养后代的安全对于世界上所有古代民族来说建筑就是历史的读本

漫步在这些房基上触摸几千年的沧桑空气中弥漫着孕育和诞生的阵痛这里走出了一代又一代的伏羲这里还将走出家庭和私有制……

这个圆形的半地穴式房屋遗址,直径为2.5米至2.7米,居住面积约6.75平方米没有灶坑居住面是踩踏而成的硬土地面地穴外侧有柱洞分布洞壁向地穴中心倾斜距今约8000年

是圆形地穴木结构出露地面的尖顶窝棚茅草屋

洞壁上有火熏燎过的痕迹

能闻到烧烤食物的香味

能听见大地湾母亲的呼唤

甚至可以想象孩子的梦……


大地湾已经发掘揭露的各期建筑遗址共241处其中90多座房基轮廓清晰保存完好是中国大地上少见的新石器时代建筑群一部完美无缺的上古建筑史

大地湾一期之后的房基大多为方形长方形半地穴式但居住面积已达到20多平方米另有一些细节不能忽略房子的居住面和地穴壁面均涂抹有草与泥的搅拌物取斜坡门道灶坑普遍出现的位置和门口相邻背门处是火种洞柱洞已有大小之分大柱洞中的大木头便是中国建筑中顶梁柱的先躯居住面的草泥涂料上再涂一层红色颜料是大地湾最早的室内装饰灶坑与门道之间出现了通风孔洞孔道

人类学家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了半地穴中的一个小小的窖洞上显然那是为了存放物品的是几粒果实呢还是几条鱼干6000多年前的大地湾先民已经有了私人所有所藏的物品了这些物品也许数量很少也毫不称奇但已经是这间房子的主人所有的了看来私有制的萌芽在比书上写的早得多的年代就出现了

大约又过了几百年大地湾的房屋面积又有所扩大个别房子在草泥地面上又铺了一层料礓石石末面层红色矿物颜料使用得更多了有的房子里出现底部相通的双联灶灶的变化说明大地湾人口的增加以及食物的渐渐丰富

这一时期还出土了面积达60多平方米的房址因为房基损毁严重而不知其详考古学家的推测是用来公共活动的公所性房屋是一个虽然因为埋压剥蚀而模糊不清却又是动人心弦的信号:大地湾先民已经有了很可能是祭祀集会的公共场所了;从六、七平方米到60多平方米,大地湾要造大房子了!

距今5000年左右时,大地湾告别了半地穴式建筑,大地湾人已经居住在平地起建的房屋中了。室内有沿中轴线对秤排列的三组大柱洞,每组各两洞,灶炕为前大后小的双联灶。大灶用来煮饭?小灶用来烧菜?大地湾人吃的是什么饭,烧的是什么菜?

人说考古的魅力在于不断的发现和连接,并可以置身于历史的长河。而对于我们,大地湾正是可以感觉上古饭香火热的余温之地。



1980年,编号为F405的房址出土,建筑面积为270平方米,室内面积150平方米,5000年前的大房子,至今仍可谓洋洋大观!

古今合一

1983年,大地湾遗址的发掘进入第六个年头,在一连串的惊喜之后,发掘者的内心已经稍稍平静,所有的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6月,1983年6月的大地湾再一次传出了可以让人目瞪口呆的消息:第十发掘区发现了一处罕见的、比F405还要大的房址!经过150多个工作日的发掘与清理,1984年8月,这座编号为F901的房基整体被揭露,有主室、东西侧室和后室及屋前附属建筑,占地面积达420平方米,仅主室一间的室内面积便是130平方米,有残留墙体,最高处达95厘米。

大房子遗址位于大地湾半山腰的一块水平梯田上,距河床的垂直高度约80米。

我注视着这一被称为F901的建筑,主室地面平滑光亮,蒙尘5000年而地面品质依然,与现时的水泥落地几无二致,用发掘铲轻轻敲打,铿然作响。居住面之下有15厘米至20厘米厚的砂、石、土混合层,其中含有大量烧制而成的轻骨料,这是已知的新石器时代最早采用的非天然建筑材料。居住面使用烧制的粘土陶粒为集料,水泥为胶结材料的轻混凝土,其中人造粗、细陶粒占整个混凝土重量的64%,怡为现代混凝土材料中的一种配比模式。

—个更加有趣的问题出现了:5000年前的大地湾人就已经试用水泥为胶结材料了,它的原材料从何而来?经化学分析、碳14测定,这种材料是以大地湾出产的料礓石经煅烧后粉碎,再加水调制而成。料礓石即为含有粘土成分较高的石灰岩,在煅烧而未熔结的产品就是胶结材料,硬化快,强度也高。

5000年后的测试表明:它的抗压强度与今日之100号硅酸盐水泥相接近。平均强度为每平方厘米110公斤至120公斤。

除硅钙比稍高外,5000年前大地湾先民使用于房屋地面的轻混凝土材料,其性能和成分近似于罗马水泥,真正的罗马水泥发明于18世纪末,19世纪中期才广泛应用于土木建筑工程。文献中所载的古希腊、古罗马人应用烧石灰和火山炭水泥的时代,也远在大地湾烧料礓石水泥之后。

至于人造陶粒轻骨料在新石器时代建筑中的应用,在已有的记载中,大地湾是独一无二的。在F901的地面中,涂抹的轻混凝土层厚达20厘米,最上面的一层是平整光洁的原浆磨面。在这所大房子的墙角,还保存有明显的用光滑石块在地面上进行打磨的痕迹。

5000年前的建筑材料及其精美的工艺,那种世界上最古老的混凝土,大地湾大房子的设计师是谁?

《循甲开山图》称:“女娲氏没,大庭氏王。次有柏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连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混沌氏、昊英氏、有巢氏、葛天氏、阴康氏、朱襄氏、无怀氏、凡十五代,袭庖牺之号。”“大庭氏”之称亦见于庄子的《肤箧》和《帛书•经法•十六经》,但不知其详。直到大地湾遗址中大房子房址出土人们才恍然大悟:传说中的伏羲氏族中的大庭氏,原来就在这里:这是一个以造大房子为特征的伏羲氏族集团中的支,是中国土木建筑的大宗师。


平地起建的大房子对地基的要求很高,这厚厚的黄土地基是如何夯实的?一般认为5000年前大地湾房屋的地墓,是以脚踩踏而成的。需要多少次、多长时间、一遍又一遍地来回踩踏?当踩踏时,又是如何统一步调的?有没有为首者类似口令的呼喊?这手舞足蹈的热烈场面,是不是集体原始舞蹈的开始?

何等坚实的地基啊

大地湾的发掘报告说:F901大房子的居住面及墙体在发掘时未出现沉降现象

大房子墙体解剖后探明基槽坑深2米有夯土12层居住面上有两个直径90厘米的顶梁柱洞下垫青石柱础另有六个半嵌在泥墙中的室外柱穴墙体厚4045厘米分内中三层每一层又分若干小屋显然墙体是分层筑造的原料为红烧土内有木骨墙泥中有大量草茎轩的痕迹发掘者的推测是在砌墙前先以竹树枝编织成篱笆状然后涂抹墙泥层层编织而层层涂抹既可以作为墙体稳固的维系结构又能增加附着粘结力

大房子前墙开三门正门处有一个底径为267厘米的圆形灶台门前纵横两排柱洞另有_排六处放置青石还有一个大火塘有专家认为此处应是个大棚类的大房子的附属建筑那些柱洞很可能是用来树立各部落图腾标志物的图腾柱与之相连接的是1000多平方米的宽阔广场

F901坐北面南现状地势高出河床80米东北部为断崖在它的南侧还有众多小房子以大房子为中心呈扇形分布在半山腰大房子坐落的地势高耸处纵目清水河谷尽收眼底

当我面对原始聚落中的大房子的诸多感慨暂且不表不由得想起了顾颉刚先生所言:“此类屋宇以容积言谓之大室是集众开会之所以方向言又可谓之明堂。”何谓明堂?《淮南子:“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月省时考岁终献贡以时尝谷祀于明堂明堂之制有盖而无四方风雨不能袭寒暑不能伤迁延而入之养民以公其民朴重端悫不忿争而财足不劳形而功成。”

淮南子所说的明堂之朴重所指的是其公益性所谓养民以公也

史前大地湾的大房子是后来之明堂的肇始开后人宫室建筑之先河可以想见F901是部落部落联盟用之于议事集会祭祀的公共场所也可以说是大地湾先民的公众空间它是奠定了中国宫殿制度基本格局的一座宏伟庄严的新石器时代的人民大会堂

多少考古者历史人类家在这里徘徊沉思

5000年的风风雨雨啊5000年的兴衰更替我坐在大房子的墙基上我走在大房子前今已成为荒野的广场上上古的一处荒野由大地湾先民建成圣殿拓为广场在岁月的飘逝中继而又成为荒野伏藏着文明之初的薪火这就是生命的演进这就是历史所有这一切当人们在沉思默想时便凝滞于瞬间与大房子前面大广场上的野草与清水河谷的风一起倾听着历史从深邃处发出的幽幽感叹:“圣殿圣殿!”“伏羲伏羲!”

大地湾的先民又是怎样护卫自己的圣殿的呢

清水河南岸有壕沟分布在靠近河道的阶地上呈椭圆形东西长180米南北有130米深4米宽7米壕沟环绕着2.5万平方米的大地湾家园

历史大视野中的大地湾家园风貌是从星星点点的深穴窝棚半地穴式尖顶茅草棚开始的然后是凝聚式统一聚落到环壕向心式联合体聚落再到主从式聚落进而成为以大房子为中心的聚落布局是农耕开始生产力进步的发展脉络

F901这一处主从式聚落工程浩大技艺精细在建造之时不仅要动员数以千百计的人力还要耗费不少时日同时还需要集中相当数量的能工巧匠远不是一个氏族或部落的力量可以完成的它是部落联合体众志成城的象征和写照复杂的建筑结构精美的地面工艺显示这里不是一般的生活用房在近千平方米的范围内浩然独立气象庄严可想而知应是以伏羲氏族为中心的清水河流域乃至陇东更大区域内各部落首领议事集会及重大祭祀活动的中心场所

大房子侧室有11件摞叠的红陶钵它给出的信息是在这里有过至少11个人的集会与就餐这11个人是11个部落的首领吗有没有破碎的红陶钵陶片会不会有更多的人参与议事?这里肯定做出过大地湾的重大决策然后由首领发布他仍然叫伏羲但肯定不是最老的那个伏羲了2000年后的伏羲已经是N代伏羲了

F901还有器形独特的陶器有一件涂红衣、白色弦纹的四足大圆鼎,是祭祀用的礼器,还是问鼎中原的鼎的开始吗?另有两件大小不一的带把斜口箕形器,与当地农民至今仍用作斗面取粮的木抄相似,故称之为陶抄。进一步研究发现,这两把陶抄与另一件四把泥质罐,是大地湾最古老的陶量具。

小陶抄盛粮容积为2650.7立方厘米,大陶抄为5288.4立方厘米,四把罐为26082.1立方厘米。计算结果有2小抄等于1大抄,5大抄等于一个四把罐的容积,排列成公式为:1个四把罐=5大抄=10小抄,既有二进位,也有十进位。



花朵的笑容,古今不变。

这是5000年前的度量衡器具,古老、质朴而简单,但它已经是权力的象征了,置放于大房子,掌握在伏羲手中,然后集会,公开、公平地实行分配。那时没有权钱交易、贫富差距。

圣殿离不开墓葬。人生的大事从有人类之曰起便已经开始了:人怎样活着?人怎样繁衍?人怎样死去?因而在所有古文化的遗存中。墓葬同样也是考察人类文明史的不可或缺之处。

大地湾已经有氏族公共墓地了,墓坑以长方形竖穴土坑墓为主,墓中般都有随葬品,随着时间的推移,随葬品由一件而几件,多的到十几件。以生活用品为主,如钵、罐、葫芦瓶、石斧、石刀、磨盘、骨针等。另有一些是装饰品,骨珠、骨管、蚌壳等,做工可称精美。

人之初啊就是出生和死亡。

后来便习以为常了:总有出生,总有死亡。

可是,死亡这古老的游戏,对于所有个体生命而言却永远是新鲜的,因为人只能活一次;人是必死的,也只会死一次。

大地湾的瓮棺葬是埋葬夭亡之幼儿的,他们是真正的来去匆匆。瓮棺葬的葬具是陶罐,有陶盖,盖上有打穿的洞眼。有的瓮棺葬离住室很近。那是父母舍不得死去的孩子,并且给孩子留个透气的孔洞,或者大地湾人已经认为人是有灵魂的,可以让灵魂由此飞天?

就孕育中国文明的上古而言,大地湾徐使我们目睹了8000年前、7000年前、6000年前、5000年前苏秉琦先生提出的——聚落——古城——古国之中国文明起源模式的前二者。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甘肃大地湾、辽宁牛河梁、浙江河姆渡、广汉三星堆、河南贾湖、濮阳等地,相继发掘出了震惊世界的文化遗存,说明史前中国在漫长的时期内,有着若干自成系列、既独立发展,又相互影响的文化区,如渭河上游、中原河洛地区、山东、北方长城一带、江浙及华南等地。史前文化区是史前文明的土壤和基础,影响并决定了中国文明起源多元发展的独特性。

而天水、大地湾,以其年代之久远、延续3000多年的彩陶的辉煌、圣殿的宏伟,又与古文献记载伏羲、女娲的传说两相吻合,而更加发人深思:在灯红酒绿只为发财的今人今世,我们是不是已经淡忘了历史的源头之地?

当中国上古时代进入史家认定的文明社会之前,继大地湾玉权杖、彩陶之后,出现了当时世界上无与伦比的精美玉器及之后的青铜器。浙江余杭反山良渚文化大型墓地、高耸的祭坛,说明墓主地位之显赫,而良渚文化玉器中的琮、璧等礼器,其精美能在一毫米之内琢磨3—4道纹饰,其阳光闪烁下的神人兽面纹等纹饰,成为商周青铜器纹饰的渊源之一。而良渚玉龙,红山玉龙开龙纹之先河,饰延续几千年,锲而不舍地张扬着华夏民族的龙文化、龙图腾。


让我们以浩然圣殿的名义,对世界说:最迟在8000年前,华夏大地上激动人心的时刻已经来临,距今5000年时大地湾以及中国大地上别处的先民将要穿越最后一片原始地带,并且在荒野中高呼:灿烂辉煌的古文化、古城、古国的年代到来了!

7神圣崇拜

—个曾经使我们在遐想中既兴奋又困惑而思考再三的问题是:当伏羲时代,经历了太阳与花的自然灵崇拜,织网捕鱼并开始了原始的农耕,造圣殿般的大房子等等伟大业绩之时,相关的典籍与文献只是说伏羲“造书契”、“制荒乐”,却从没有吐露出丝毫这样的信息:大地湾人是怎样说话的?以喊叫及手势表达一种意向的时代,显然已经过去,结绳记字仍在使用,已经有锲刻符号了,但还没有文字。那么,语言呢?伏羲用的是什么语言?大地湾的语言是怎样开始的?

有了语言的大地湾,才是思维活跃、生机勃发的大地湾啊!

那时的语言肯定是简短的,那初始实词是什么?

从思维的发生到思维促始语言的发生、变化、组合与创造,以原始文化发展的速度至少需要几万年、十几万年,甚至更长时间。关键是思维、原始思维。有的历史人类学家认为,性崇拜以及由此而崇拜激发的原始思维,对华夏语言的诞生,初始实词的形成,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只是当人类进入新石器时代、农耕出现之后,与人类社会的发展同步的语言水平,才有了一个新的飞跃。遗憾的是所有这一切合乎逻辑的推论,却面临着这样一个事实:在没有文字记录之前的语言的流失,是完全彻底的流失!

反映上古时代最生动、最精彩的初始语言,无可奈何地飘逝了。

有多少美好已经或将要飘逝。

有多少声音消散后不再归来。

在清水河谷的旷野、山林、野草丛中,在大地湾的小房子大房子的遗址中,在各种器形、不同年代有着刻划符号的彩陶上寻寻觅觅,寻觅初始语言,寻觅这样的语言发出的声音,那种在冲动中饱含着情感、惊悚而又不能自制的声音,那第_个实词应该是叹词。

《国语叹词研究》的作者、语言学家张世禄先生说:“原始的语言是含糊不清楚、没有节制作用的……只有这种原始的语言,完全出于生理上自然的反应,是纯梓的主观情感激发的,而且超出社会同化力的支配……我们的语言中,和这种直接反应的语言性质最接近的,只有叹词,所以叹词在人类语言上,有一种很普遍的价值。”

何为叹词?《现代汉语词典》称:“表示强烈的感情以及表示招呼、应答的词,如啊、哎、哟、哼、嗯、喂等。”

为了寻找初始语言,首先得找到初始语音。


语言学家把人类语言分为元音和辅音,元音为韵母,辅音为声母,元音又分单元音和复合元音,单元音是人类语言发生之初的语音。王增永先生认为:“根据越原始的事物越低级粗陋的规律,可以确认a是华夏远祖的第一元音。回声是汉语的一个重要语音特征,a’、‘i’、‘u三者都可明确发出四声,这一点三者相同。a是由自身发出……与任何声母相拼,都不会再发生自身的四声。”a又是低元音,发声位置在舌底,发音时的一个明显特征是口腔大开,人在自然状态下受某种刺激最通常发出的便是a音。”

a是人音最容易发出的一个语音,a是人类的第一元音,也是汉语的第一元音。由语音而语词,“啊”字便成为汉语的第一叹词和第一语言。

仔细想来,“啊”字从语言之初就一直和我们每一个人密切相关着。赵翼释阿(即啊谓:“俗呼小儿名,辄曰阿某,此自古然。”又说:“凡发语未有不起于阿者,尝细思其故,小儿初生到地,开口第一声即系阿音,则此乃天地之元音,宜乎遍天下不谋而同然。”

“啊”是语音、文字的活化石,作为汉语的第—叹词历经千年万载,依然保留着它的发音和基本词义,依然是人类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之词,并且为诗人所情有独钟。当我们在清水河谷大声地“啊!啊!”呼唤8000年的风云变幻时,仿佛也听到了河谷深处从半地穴中传来的伏羲和他的时代回音:“阿————

“阿”是“啊”的本字,为表明感叹之热烈,加口为啊,大声呼叫也,为当今诗人所常用。我们也可以想见,在大地湾当时,人们互相打招呼应是“呵”声一片“呵!伏羲!‘呵,无它乎?”“华!华!”已经有短语的应用了,但仍需依赖手势的辅助,当伏羲手指清水河,说“鱼”的时候,众人便去捉鱼,同样,“呵,瓜”的语音便意味着女人们便去采集,如此等等。

叹词是虚词,初始叹词还是不成熟的语言,是语言之开始,它保留着动物语言的浓重色彩,也就是说它保留着野性,它有着历久弥新的野性美。

那么,华夏先民语言中的第_个实词是什么呢?

王增永先生在《华夏文化源流考》中精辟地指出:“人类早期的各种符号,无论是象形的还是抽象的,都是早期人类思维和文化的反映。每个符号都具有实在的含义,表现了当时人们的思想和感情,后来的文字即源自这种人类早期符号。”

可以稍加补充的是符号出现之前的各种纹饰,也许可以称为符号之初如“华纹”也即“花纹”、“花草纹”、水波纹、蛙纹等。

华夏民族的第一个实词已经呼之欲出了。

那就是以a为元音的“华”,华夏、中华之华。华夏民族即华族,回答华族之华从何而来时,又得追溯到我们的圣母华胥民——中国最早的以“华”命名的原始氏族。如同已经写到过的那样,在古文中华、花同字,“开花谓之华”,“木谓之华,草谓之荣”,甲骨文中没有“花”字只有“华”字,刻画的是一棵开花的树,在甲骨文之前则是石器、陶器上的华纹、花草纹。华,应该是先民对切花朵、日光、月光之总称,光华夺目之意也。

如同我们今人面对惊喜时会“哇!哇!”叫喊一样,当采集的先民在蓝田、大地湾一带看着灿烂美丽的花朵,会不约而同地发出“华!华!”的感叹,久而久之,我们的先民在对花的崇拜之下也把自己的氏族称为华族,这就是华胥氏族。

华!华!

华夏之华,中华之华。



华字

如前所说,华胥氏已经离开我们十分遥远了。可是,“华”、“花”相关的民俗,中国大西南少数民族中至今犹存的浓郁芬芳的花灵崇拜,却铺就了一条洒着鲜花的连结上古之年的时空大道。在壮族和侗族的神话中,人的始祖住在一处大花林中,每一个人的灵魂都是花林之中的一朵鲜花,这处花林由春夏秋冬意为花林祖婆的“萨华”掌管,人之出生,是花魂降临人间,没有一个小生命在呱呱坠地时不是喜极而泣的:“哇!哇!”“华!华!”

由大地湾文化延续的一个半坡彩陶器上,有着醒目的“八”形彩绘符号,郑思贤先生认为:“数码八,半坡彩陶作‘)(’,甲骨文、金文还如此作,正是相背的两个圆弧。”八字符号的出现,肯定远在八的语音出现之后,因着多少年多少代的呼唤、回荡,后来才成为一个如此意味深长的刻划符号。

八,是不是华夏语言中最早的实词之一?

八,其元音为汉语第一元音a对于八字发音的自然状态,古人早有明察。《广韵》:“吧、吧呀、大口貌。”“大口貌”是指发音大张其口的形态。

八有女阴义,古籍称:“八之本义为分,八是分的本字,象分别相背之行。”《易辞》:“天七、地八”,《乾凿度》:“阳动而进,阴动而退,故阳以七,阴以八。”


至此,我们已经触及人类初始语言的本源了:生殖崇拜。这是由人类与生具有的本能引起的最真实、最原始从而也是最激动人心的呼唤、或者说呼叫。它与巫术一起成为原始先民的两大支柱。如果说从巫术中得到的是精神慰藉的话,性、交媾所带来的则是肉体与感官的巨大满足,以及始所未料的婴儿的出生、种的繁衍。因而有学者认为,“汉语初始实词是在性呼唤中诞生。”正是原始先民的既感觉神秘又不可抑止的性冲动、性行为,推动了华夏初始语言的出现:“八!八!”

“食色,人之大欲也。”柏拉图说“世间没有一种比性爱本身更强烈... ...一切生命形式的创造,一切生活的创造,谁敢说不都是爱神之功呢?”我们还可以想象以下的场景:在清水河谷渔猎采集的先民,从旧石器时代过渡到新石器时代之初,几乎都是赤身裸体,只用树叶略作遮盖,到了晚上,一群人、男人和女人相拥相挤在地穴或山洞中,白天则在荒野。女人的性器官一直为男人注目,同样强壮剽悍的狩猎的男人也令女人倾慕,开始是互相触摸,这就有了人体之间最伟大的感官——触觉之始,“我们之所以会有感觉,会爱、会恨、会感动人与被人感动,乃是经由皮肤的触觉微粒而来(泰勒)。第一次交媾是在多次的尝试和失败之后完成的,巨大的从未体验过的快感的刺激,先是使男人和女人发出了“啊————”的声音,是“叫床”的开始。也可能会有男人与男人、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抚摸与接触,自此便留下了同性恋的基因。在那漫长的性生活最自由也最混乱的岁月中,发生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而且是正常的。王增永认为“语言生物机能的成熟,性爱冲动的撞击,使远古男人终于在某一天喊出了个声音:八!”或者还可以加上性爱时男人对女人身体包括女阴的一览无余的观察,终于迸发出了这一激动人心的呼叫,与女人发出的声音相呼应、相撞击,一个实词出现了,出现于清水河谷的丛林里、野草中、河滩上以及半地穴式的小房子中:“八!八!”至于是男人先叫出声的,还是女人喊出来的却并不重要了。

真正使生殖崇拜变得神圣而神秘的,是男女交媾之后的结果:女人怀孕生孩子。这个带着血污的对女人来说极为痛苦的过程,曾经让原始先民惊恐不已、手足无措,可是孩子一旦降生,部落有人丁兴旺之吉利,人类开传宗接代之先河,生殖崇拜便真正形成,并成为不仅是大地湾的而是整个人类的文化基因。

伏羲、女娲在大洪水之后兄妹成亲、创生人类的故事,是中国上古生殖崇拜之辉煌灿烂的开端,并演绎成扑朔迷离的神话传说流传至今。在天水,在大地湾的山陵谷地间穿行,总会感到有扑面而来的古风,飘荡于河谷间。

人类的脚步倘是从新石器时代算起,至今已经走过了上万年,今天我们赖以生存、发展的,仍然是星空下的这片山川大地。

今夜之星空不就是上古的星空吗?

历史之门

《水经注》称:“瓦亭水面南出显亲峡,石宕水注之,水出北山,山上有女娲祠。庖牺之后,有帝女娲矣,与神农为三皇矣。”瓦亭水又称陇水,即今葫芦河,此山就是现在的秦安陇城北山。显亲峡,即为传说中伏羲、女娲在天水的成亲之处。

陇山、瓦亭水、显亲峡,在日光下是显现的,在月光下是隐秘的,缠绵着伏羲、女娲和风的传说。陇城乡古称娲皇故里,还有娲皇村、凤尾村、风谷、风台、风沟、风茔、女娲洞,当地传说称,女娲生于风台长于风谷葬于风茔。

风啊风!

风台的风宽洞。

风谷的风悠远。

风茔的风凄惋。

宽阔的风,悠远的风,凄惋的风,天水风,大地风,华夏民族的风。

长江先生在《中国的西北角》一书中说:“现在的天水是由6个城合并而成,最有历史意味的是‘伏羲城’,我们现在虽然未能在考古学上具体证明‘伏羲’的时代,和他当时的社会内容,然而汉族最早的传说和神话,都在渭水流域,都在渭水本源的上游,这却无可怀疑。”

追溯华夏文明的起源,范长江指出了一个如此迷人的方向:中国西北角、渭水本源的上游。今天可以告慰范长江先生:大地湾的发掘,在考古学上已经无可怀疑地证实:伏羲和伏羲时代在新石器时期的成纪地的存在并延续了3000年辉煌的真实性。

伏羲、女娲的交尾图像始于何时?

张光直先生在《青铜时代》中说:“商代舞阳西北殷王墓中出土有一个交蛇的图案,似乎是东周楚墓交蛇雕像与汉梁武祠伏羲、女娲交尾像的前身。”西汉而下,伏羲女娲人首蛇身交尾像频繁地出现在建筑物彩绘、墓室石刻中,几成风气并下传至明清两朝,我们或可这样推断:华夏民族在不断发展成为大一统之后,对初民始祖的追思愈加强烈,芸芸众生,从何而出?死者再生,生者平安,谁来保佑?伏羲女娲也。交尾像的出现和流传,除了原始生殖崇拜的流风余韵,还有其画面上缠结、交合的生动有力,伏羲执矩,女娲执规,四目相视,风情万种。这种遗风如此顽强而坚韧,一直下传到明清,可谓绵绵无尽了。

伏羲女娲人首蛇身交尾像

这是对始祖创生人类、文化的怀念,也是对生殖崇拜的敬仰,更是对华夏民族兴旺、发达的祈福与期盼。

杨利慧在《女娲溯源》中,列制了从西汉马王堆一号墓帛画人首蛇身像,到明代瓷器上所绘伏羲、女娲袒露上身的交尾图像共78件。画像中伏羲、女娲姿态有异,但交尾是基本主题。这78件画像已足可震慑人心了,况且还有明朝以后的、近现代不断发现的类似文物。

这些林林总总的形制相近的交尾图像告诉我们:当一种传说成为民俗,在如此广泛的地域延续如此之久而流布时,它已经成为一种文化,是生殖崇拜的神圣,并产生了《易经》所言的颠扑不破的真理:“男女媾精,万物化生”,“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一阴—阳之谓道。”

因为性的呼唤而产生的最早的原始语言中,还有一个“妈”字,韩愈在《祭女挐文》中说:“维年日月,阿爹阿八……”宋人赵彦卫在《云麓漫钞》中说韩愈“自称阿爹阿八,岂唐人又称母为阿八,今人则日‘妈””。“妈”与“八”在古时不仅音近而且意同。”卡瓦利•斯福札在《人类的大迁徙》中称:“一个有趣的例子就是组成母亲这个词的ma,这是汉语中与普通欧洲词汇相似的少数几个词汇之一。”这个世界上穿着各种服装、有着不同肤色和语言、或富或穷的人群,其实也只是两大类:男人和女人,在生命体征上有着本质的相同之处,还包括了语言起源的相类似。经过了或者必需或者多余的包装之后,现代人在以驱逐野性为荣的漫长岁月里,似乎变得越来越文明的同时,性,则已是文明人唯一不愿驱逐或无法驱逐的野性的最后了。

你看野草就知道了,野性是多么伟大!

在“啊”“华”之后,“八”与“妈”的出现,是生殖崇拜的进化与深入,也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母系社会之存在的必要与必然。当母系氏族社会成为遥远的过去,但,母亲的形象却永远神圣,除她之外,谁能生出孩子来?

  1. 源头活水

    太史公作《史记》下笔谨慎,惜墨如金,因为“三皇”的传说中语多“不雅驯”,因而以《五帝本纪》开篇,中国的历史从此便从西周共和元年算起,即公元前420年。但,太史公对伏羲的记与不记、如何记法,显然是颇费思量的,因而在《太史公自序》中写下了让后人顿生无限联想的重重一笔:“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

    史称群经之首的《周易》说:“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纹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以疑古著称的东汉王充在《论衡》中记易经所言,却毫无疑古之意:“《易》言伏羲作八卦。前是未有八卦,伏羲造之,故曰作也。”

    从先秦的《易经》到孔子、老子 、庄子,到汉朝的纬书,直至有清一代诸多典籍中,对伏羲始作八卦一记再记从无质疑。时至近世,有人以为妄不可信:伏羲所处的野蛮时代,说发明网还可以,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博大精深之八卦呢?

    野蛮时代一切都是野蛮的吗?有关人类历史的曾经充满争议的分期,似乎是以对古人类初创、原创文化的轻视或忽略为基础的。人类迄今为止所有的文明成果,怡怡都萌芽在这漫长的洪荒年代,因此之故,我更愿意把那个时代称之为伏羲时代、源头时代。

    茅盾先生在《神话研究》中说:“原始人受自然界的束缚,活动规模是狭小的,然而他们的想象力却很阔大。”

    妙哉!“阔大!”如果允许我略加补充的话,原始人受自然界的束缚是确凿无疑的,他们是完完全全的大自然的儿子,一切都要依赖天和地的恩赐,并不得不承受各种各样的自然灾害。正缘于此,他们为了农耕生存的仰观天象、俯察地理的深入细微,则今人远不可及!另外,原始人的活动规模未必狭小,早在伏羲始作八卦之前的冰期时代,人类完成了地球上除南极之外的所有地域的地理大发现,同样也是为了生存,在与冰雪严寒、饥饿死亡争夺时间的迁徙、流浪中,用脚步丈量着大地。


    毫不夸张地说,古人类在大迁徙中经受的大苦难、大视野积累的大智慧,是他们的也是后人的“很阔大”的想象力的源头。

    人类在数以百万年的旧石器时代中,沿着江河、石头、乃至在冰川之间、陆桥之上的行走,并不是漫无目的的,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方向,生命的方向:一切为了生存,有难以计数的死亡和若干古人种的灭绝,经历了残酷无情的灾难的磨难与拣选之后,人类历史似乎顿时豁然开朗、冰消雪融,进入了心智迸发的突然加速的新石器时期,我们称之为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高速发展期。这_高速发展期首先是生产力的发展,与此同时也必定伴随着文化与精神的创造,想象力的飞跃。

    当然,我们同样不应该忘记,那时人类的一切作为只是为了生存。不是为了奢侈;是为了一个氏族、一个部落乃至整个部落联盟的生存,而不是一个人的宝贵,人类早期那种充满着野性的人人必须具备的吃苦耐劳、大公无私,今人也同样已经无法想象了。

    人类到了这样的历史时刻:人们不再完全被动地面对大自然,人们希望了解天上忽雷忽雨、风云变幻的奥秘,关照地上人群的吉凶祸福,以及埋进地里的种籽的命运。

    就在这个时刻,伏羲八卦应运而生了。

    郭沫若先生认为,“八卦的根底,我们可以很鲜明地看出是生殖器崇拜的俗遗。画“”以像男根,画“ “以像女阴,由此演出男女、父母、阴阳、刚柔、天地的概念。古人的数字观念,以‘三’为最多,‘三’最神秘,由一阴一阳的‘’画错综而成‘三’,刚好可以得出八种不同的形式。”

    《易经》中阴阳交媾的描写和论述,可以证明郭沫若所言不谬,如“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以广生焉”。再如“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

    从男女交媾到阴阳合德、天地交合到万物广生,伏羲在一个原始思维的制高点上,以八卦这一原始的形式,包容了彻上彻下人在其中的天人合一的宇宙图像,以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风雷相搏而水火不相射,达到至大至成至极。

    伏羲画八卦之说,最早见之于正式文献的是《周易•系辞下传》,《乾凿度》所言与《周易》大致相同:“孔子曰:方上古之时,人民无别,群物无殊,及食器用之利。于是伏羲乃仰观于天,俯观于地,中观万物之宜,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伏羲画八卦,有生殖器崇拜的因素或启发,是无可怀疑的,但并不是始作八卦的全部。我们千万不要忽略了伏羲对天地万物的观察:仰观、俯观、中观。把自己完全寄身于山川大地,既在其中享有,也有困惑交织的原始人类,正是在把天地自然当作求解一切答案之所在的漫长岁月里,有所悟也有所为,所悟所为之于伏羲便是一画开天。

    朱子在《周易本义》中有此一解:“俯仰远近,所取不一,然不过以验阴阳消息两端而已。‘神明之德’如健顺动止之性,‘万物之情’如雷、风、山、泽之象。”

    伏羲画八卦

    这些记述加上生殖崇拜的大生、广生万物之意,应是伏羲画八卦的真意所在了,是人类认识史上一次空前绝后的飞跃,其神圣的指向,直到今天依然是黒夜中光芒闪烁的灯塔。

    八卦的流布,八卦影响之深广,虽然被包裹了浓重的神秘色彩,但总是离不开仰观俯察,并且推动了民间的口头文学和传说的创作。发现于湖北神农架的汉民族唯一的史诗《黒暗传》中,八卦是这样起源的:

    伏羲他把金龟看,

    金龟背上有花纹,

    就以龟纹画八卦,

    画出太极八卦纹,

    伏羲女娲观天象,

    又观山川日月星,

    就把天地分两仪,

    —个阳来一个阴,

    又以四极分四相,

    四象又把八卦生,

    取名乾坎与艮震,

    还有巽离与兑坤,

    阴阳顺逆到如今,

    先天八卦已形成。

    有众多传说中的伏羲画卦之处,天水卦台山是其中之一。

    甘肃天水市西北,渭河东西横流,葫芦河由此而来,与渭河顶托冲击,形成三阳川。相传伏羲画卦之地的卦台山即在三阳川之西渭河入川处。形似龙首,涛声相拥,遗世独立,伏羲创王业、织网罟于成纪地时,每每朝思暮想,象天法地,沐风临水,独坐此台,得妙悟而作八卦。

    为什么人们要把伏羲画卦之地与卦台山相联系呢?只能说风水使然。卦台山上吴家庄的吴耀彰先生有三阳川地理与八卦形成之说,妙不可言:渭河由西而来,在三阳川蜿蜒东流,于卦台上和东西峡口、马嘴山之间形成S形,而南北山脉,呈外弓形,若抱若合,山阳川酷似太极图,而渭河即为图中阴阳之界。卦台山如上龙首,南山众脉似龙身,至马嘴山形成南山卧龙。与马嘴山相对的导流山似下龙首,此山众脉至卦台山对面刘家爷山岩层北山卧龙,两龙首尾合成为太极图边缘。乾南坤北,怡是伏羲八卦之乾坤两卦,乾坤既定,则天地已分,是为一画开天也。然后有阴阳六爻之变化无穷,八卦大备。

    伏羲演卦遗址——卦台山

    卦台山上伏羲庙先天殿坐北朝南,古柏森森按九宫八卦之序排列,远眺三阳,一川星月,两条银汉,八面来风。

    卦台山有民谣说:观三阳,象阴阳,画八卦。

    小陇山林业局工程师黄国卿先生为这民谣启发,对卦台山早中晚三阳的阴阳变化细加观察后认为,“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是卦台山三阳的时刻变化之象。

    朝阳启明时,卦台山西阴东阳;日上中天时,卦台山下阴上阳,西、东阴阳两部分成:东北角先阳后阴,是为少阴;东南角重阳,是为太阳;西南角先阴后阳,是为少阳;西北角重阴,是为太阴。两仪生四象也。夕阳返照时,西、东阴阳互变,余晖暗淡,四象消失……

    这一切,伏羲看到了吗?

    这一切,伏羲能看不到吗?

    正是因为这一切,使伏羲变得更加沉静,关于天和地的思考,男人和女人的思考,会令他激动不已,他追问着女人因何生出孩子?黄土地里因何长出黍子?天上因何有雨有雷?还有闪电,游走的闪电,像蛇、像鲵鱼、也像龙……当夜晚来临,这时候天和地仿佛也相拥在一起了。

    今夜无眠啊,伏羲拥着自己的女人,他的女人风情万种地颤栗、呻吟……他走出屋子,他的心里产生了比织网之初还要强烈的冲动,他信步而行,他要去卦台上迎候日出,卦台山半明半暗,东明西暗,他用手指在地上划出了一道线,那是天,是阳,是男;再把中间断开,那是地,是阴,是女……

    开始是占卜、记事。

    伏羲在大地湾空旷的野地里说卦,乾南,坤北,离东,坎西,总东南,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天和地,阴和阳;天要刮风,天要下雨;男女媾精,阴阳交泰……

    伏羲的初始一画,分出了天地、阴阳、男女,连结起宇宙万物,凸显着自由自在,这一画,成为最早的笔迹、最初的符号,成为书契之肇始,成为源头、中国文化的流出之地。

    这开天一画,后来成为《八卦》、成为中国古代群经之首的《易经》的核心,历代读经、注经者多有高论。石涛,清朝画坛巨匠也,他的一画之见,却是别一种高明了:“太古无法,太朴不散,太朴一散,而法立矣。法于何立?立于一画,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见用于神,藏用于人……立一画之法则,盖以无法生有法,以有法贯众法。”石涛所论之法,无论是画法还是非画法,却包含一切法,阴阳动变之法,极天立地之法,此非一画开天乎?

    南怀瑾先生说:“中国有一本老书《易经》,是有关一切治世的书,上面画有八卦。世界上人都把它当神秘学来看待,其实一点都不神秘而很普通,是人类思想的来源。我认为《易经》这本书,是上个人类文明时期的文化,用八卦图案作代表。《易经》包含的含义只有5个字,发挥起来的作用,每个字表达的含义都是好几部大书,这5个字就是理、象、数、通、变。”

    “理”所指为何?一切事物发展变化的法则、原理。

    那么“象”呢?宇宙万有之象,包括人类生活、宗教、哲学、科学与万有的现象都各有关联、互通,息息相关。


    “数”是数字,比如一个“零”,再到一,一加-,一直到九,到了十就是“一”和“零‘零”像是没有,也包含了所有。

    “通”是通晓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发展。

    至于“变”,南怀瑾先生特别强调,“宇宙万有随时随地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认知科学和《易经》的关联,就是首先认识变,能领导变,这才是智慧之学。”

    必须承认,我们已经无法肯定,八卦最初的样子是什么样的?从第一代伏羲开始又历经多少伏羲之后人,才得以逐步完善?正如周山先生在《周易文化论》(文物出版社1995年版)所言:“八卦的创作,有其广泛的文化背景和社会基础,不可能出自包牺(即伏羲,笔都附识)一人之手,但如果把包牺氏其人看作代表一个时代而非仅仅他个人,那么对于包牺氏创始八卦的传说,就更不必存疑了。”

    考古文化中与伏羲年代相当的陶器上,涡形太极纹、角形八卦纹曾被普遍使用。马家窑遗址出土了一件点型线直径过圆心,与八卦方位完全一致的线条纹陶纺轮,安徽含山凌家滩出土的一件夹置于龟板中的玉版,刻重圈纹,中央为小圆,内琢八角图案,小圆和大圆之间分成八份,每份刻---圭”形纹,大圆外的四角又各刻---“圭”形纹,正是一件四象、八方、太极八卦图。

    年达更早至8000年前河南舞阳贾湖遗址中,有龟板壳置彩石子,有专家认为这是最早的八卦卜巫器,巫师摇动龟壳,有石子吐出,以单、双数定吉凶。

    瑞典远东博物馆藏有一件出土自中国天水的双龙古太极陶钵,距今6000年左右。这一件已流失至异国他乡的文物,除了证实伏羲从各种图腾中,汇聚、流变而成龙图腾之外,还厘清了这样一个历史谜团,太极图与八卦均是伏羲始作,倘论先后,应是先有太极再作八卦。因为“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也。

    太极图案在6000多年前就在华夏陶器出现了

    亲爱的朋友,当这一章快要结束时,让我们一起回想这个世界上一些极为简约地包含了定律、真理的堪称为伟大而优美的方程式,比如爱因斯坦的E=MC²。那么,伏羲的太极八卦图呢?可以说,它是更加古老而遥远的年代里,由华夏民族的人文初祖奉献给世界和人类的,集画、爻、卦、数、理、象为一体的一个抽象符号系统,这个系统从一画开天始,到变化无穷仍不为止,开启了中国文化之始,也为莱布尼兹、波尔激赏,正是在伏羲八卦图的启发影响下,莱布尼兹完成了人类至今仍然受益无穷的二进位制的伟大工程。

    在疑古之风中,当中国人与伏羲,八卦、《易经》渐行渐远,甚至有人认为始作《易经》、《八卦》的是战国时期的楚人轩臂子弓时,莱布尼兹说:伏羲是世界科学的创始人。荣格在英文版《周易》的再版前言中说:“世界人类唯一的智慧宝典,首推中国的《易经》,在科学方面,我们所得的定律常常是短命的,被后来的事实推翻。唯独中国的《易经》亘古常新,延续6000年之间仍然具有价值,而且与最新的原子物理学有颇多相同的地方。

    变、通变、动与静、语与默,在易道之中皆是阴阳之理,以“象”为基础,感悟是《易经》的一大思维特色。

    比如:“用九,见群龙无首,吉。”爻辞说出现一群龙,但均谦逊退让而不居其首,大吉祥。说的是谦逊、互让而和谐广益。乾卦六爻均阳,天下英豪集中,“无德不可为首也”,乾元“用九”。化阳刚为阴柔,天下大治势在必然。

    唐太宗李世民熟知“用九”之妙,《贞观政要》卷八载有李世民与其太子的一段对话:“汝知舟乎?”太子答曰:“不知。”李世民进而训诲太子说:“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尔方为人主,可不畏惧!”

    这“载舟覆舟”之说,“可不畏惧”之诫,“群龙无首”之象,说的是人君要不以真龙天子自居,不以有为有,而要体察民生时艰,如临薄冰,如履深渊。

    《易经》是颠扑不破的,《八卦》是天人之思的不朽杰作,是以简朴的符号最早揭示天地万有及其无穷流变的一个抽象图案。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1. 河洛悠悠

    现在,我们又要走了,走向中原,走向河洛。

    那是杜甫《后出塞》诗句的吸引吗?“坐见幽州骑,长驱河洛昏”;或者如左思《蜀都赋》中所言:“崤函有帝皇之宅,河洛为王者之里?”河洛有太多的王,“昔三代之居,皆在河洛”,自夏商以下至后唐后晋等13个朝代的王朝更替,先后在洛阳建都,时间长达1500多年。

    还记得《千字文》吗?“龙师火帝,鸟官羲皇,结绳创制,始服衣裳”;“都邑华夏,东西建京,背邙面洛,浮渭据泾”。

    邙山的墓冢与神道石刻,邙山不高却无比庄严,邙山上下是层垒叠加的过去,又何只是过去?过去之中就包含着现在和未来。

    河洛有太多的王,而信史不载的伏羲是所有这些王中最伟大的王。

    沿着伏羲及其部落迁徙的脚印,从大地湾出发,经过宝鸡,沿黄河而下,从太行山麓远眺,眼前是_派何等广阔的平川啊,河洛之地。

    走到河洛的伏羲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代伏羲了。

    洛水女神

    大地湾的黄土经过千百年的耕种,收成一年比一年少了,而伏羲部落及归附伏羲的部落联盟的人口却越来越多,在祭天、问祖、占卜之后,他们得到的神灵的指示是明白无误的:离开清水河谷大地湾的日子到来了!

    收拾起祖宗的骸骨,带着剩余的食粮,扶老携幼的迁徙之路开始了。葫芦河轻轻地流淌着,陇山绵延而去,这个收获过后的秋天已经略带凉意,而离开这片生养祖先的发祥之地的凄凉,使人们的脚步沉重而缓慢,从织网、制陶到俪皮嫁娶到蓄养牲畜,一直到画太极八卦,这是所有辉煌的诞生之地啊!

    没有一个部落,没有一处地域可以永远辉煌。

    辉煌是一种火光,辉煌是一粒种子,使这片土地辉煌的伏羲及其子子孙孙,自己就是辉煌。哪有干柴不需点燃者便生出火焰的?他们走了,他们要去河洛了,他们将要燃亮新的辉煌,连接去大地湾,连接起一条辉煌之路。

    伏羲画八卦的另外一种传说,就是源于河图、洛书。《周易》载:“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杨雄又称:“大《易》之时,河序龙马,洛贡龟书。”

    相传:当伏羲为治理天下而苦思良策徘徊于黄河岸边时,有龙头马身的“神物”从黄河里跃出,伏羲细察之下只是“神物”身上之旋毛组成“一六在下、二七在上、三八居左、四九处右”的图形,这就是河图。得河图之后的伏羲仰观俯察而作八卦,自此,华夏文明的方向得以确立。

    河图、洛书渊源有自,不是天书。《尚书•顾命》载:周康王登基大典时,“天球、河图‘在东序”,而“不言怪、力、乱、神”的孔子,晚年曾有意味深长的感叹:“凤鸟不至,河不出图,洛不出书,吾以矣夫!”

    先秦两汉有诸多典籍记河图洛书且不说,还有当代考古学的佐证在。20世纪50年代初,陕西华县元君庙出土有距今6000年的陶钵上,有55个锥刺而成的小三角组成的三角形图案,考证后的结论是,此种三角形绝非信手而得,它与清胡煦所说“河洛未兮未变之三角图”,及李光地的“点数应河图十位图”极相似,蔡运章先生认为“很可能是原始河图”。我们已经说过的含山玉版上四周所钻的分别为四、五、九、五之数的小圆孔,与《乾凿度》所称“太一下行八卦之宫,每四乃还于中央”的洛书理数相合,我们当然有理由认为这一块距今5000年置于玉龟背腹之间的玉版上的图案及圆孔,不仅是八卦而且也是灵龟负书的象征。饶宗颐先生惊叹道:

    “看似荒诞不经的神话怪谈,却可印证起来,竟有它的事实依据,真是匪夷所思了!”

    阜阳西汉汝阴侯墓“太乙九宫图”

    还有教人惊诧呆不已的,1977年,安徽阜阳西汉汝阴乙侯墓出土的太乙九宫占盘上,所刻数字和文字内容,与《黄帝内经•灵枢经•九宫八风篇》所载的洛书九宫图完全相同,如出于一人之手笔,它至少说明:洛书图的传布,在历史上其年已久矣!

    洛阳孟津县东北10公里处黄河南岸雷河村旁,有龙马负图寺,南有图河,该寺本名伏羲庙,图河沿岸有不少村子,小村也,它们的名字却浓缩了龙马负图的经久不衰的历史信息,如卦沟、负图、上河图、下河图、孟河、马庄等,相传这里便是伏羲受河图而画八卦之地。而洛宁西长水村一带,是传说中的灵龟负书之地。

    悠悠河洛,源远流长。

    河洛文化使我想起了黄河与洛水的交汇,交汇就是交流与汇合,所有的交汇都会撞击出文明火花,闪烁在悠悠往事中。

    我去探寻舞阳贾湖遗址的两个墓地,并不是所有的墓冢都阴森可怖的。这些距今八、九千年的墓地,有时会给人余温尚存的废墟感觉,使人联想到_些原始时代相关史书从未提及的某些场面,有伏羲创制的“荒乐”之声,幽幽地、幽幽地传来……这个编号为M282的墓地中出土有两支骨笛,一支在墓主的左股骨外侧,一支在内侧。有60多件陪葬品,提示我们这个携笛而去的墓主人,生前不仅显赫而且还是个吹笛者。

    贾湖出土有几十支骨笛,唯这两支骨质、工艺、音质均为最佳。其中的一支已断为三截,经过发掘者仔细辨认,这_支骨笛在入土之前先已断裂,主人因为珍爱而不弃,在折断处钻了14个小孔,再以细线连缀,发掘者如法炮制加以修复,有今天的笛子演奏者吹奏一曲,音质良好,笛声悠远,此为21号笛。

    20号笛是后来制作的,是21号笛的改进型。猜想之下,主人在21号笛意外折断之后,朝思暮想,心痛不已,便以其原型再制一支,力求在外形的精美程度和高音上保持一致,测试后的音高有两分之差。即今之半音的1/50,对这两支骨笛如此珍爱的贾湖人,吹的是什么曲?唱的是什么歌?跳的是什么舞?

    这些五孔、七孔骨笛所释放的历史信息是如此丰富多彩。


    距今八、九千年时,贾湖一带有大面积的湖泊与沼泽水草,否则何来天鹅?而且肯定是成群结队的天鹅。

    天鹅能歌善舞,在近距离的观察中,先民为天鹅的歌声舞姿吸引,认定天鹅身上肯定有某种秘密,这个秘密解开了,便可以回答天鹅何以能歌之舞之了。

    我们的贾湖先民肯定吃过不少天鹅肉,也有人对天鹅身上的两根大腿骨发生了兴趣:中空,可以直吹。又在腿骨上钻眼,先钻一眼,再钻—眼,反复试着吹,以五孔、七孔吹出的声音为最佳,于是骨笛制成。也许永远无法解释的一个疑问是:这钻孔的灵感从何而来?

    另外一个编号为M335的墓穴中,随葬品众多,除了装有石子的龟壳外,还有刻划符号。贾湖锲刻与彩陶上的刻划符号有相似之处,即都是符号;不同之处是锲刻于龟板及石头。相比之下,锲刻的艰难与用力程度,可以发人猜想深思:锲刻者的行为,已经是在更强烈的锲刻意识的支配之下了,他们想表达什么?诉说什么?

    锲刻符号趋于复杂,其笔势与笔划与几千年后的甲骨文惊人地相似,“目”也;比如“日”,曰也;还有两个符号的连接与组合,类似于汉字中的“边旁”,复杂性可想而知,我们只能惊叹而不解其意。

    这是原始的符号。

    也是原始的文字。

    所有的锲刻符号,都是_种具有不断增加的深度和力度的呼唤,这呼唤从内心深处发出,是心灵与思维的远古痕迹。

    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在甲骨文之先就已经有古文字了,中国文字不是源于图画,而源于锲刻、符号。

    骨笛、龟壳石子占卜,还有锲刻,贾湖当时,巫文化与精神生活,已经相当丰富了。

    贾湖的一次祭祀活动。

    贾湖的一个月圆之夜。

    挥动着树枝,仿佛要触摸天上星空月色的先民们狂呼乱跳,手持龟壳的巫师摇动着龟壳,有石子跳出;骨笛声起,呼叫者伏在地上屏息静听,那是伏羲的“荒乐”,荒野之乐,唯有荒野之乐,才可以连接起贾湖地、贾湖人与贾湖的天、天上的神灵……

    贾湖之夜的笛声啊!

    有笛声、有歌舞、有河图洛书及八卦的河洛之地,便是有着浓厚文化积淀的中原大地,逐鹿中原、问鼎中原,都离不开中原,中原中国之原。那是后来的“文明时代”的事情了,充斥着战争、杀戮与争霸,及大一统的梦想。

    可是,今天、今夜,我们为什么不追思河洛,问笛贾湖呢?

    贾湖遗址中有8000年前的稻谷遗存,这是华夏大地上稻作农业已经先后发生的实证之一,加上大地湾的黍和油菜籽,黄河上下,大江南北,中国农耕文化的全面发生与初步发展,已可见端倪。

    湖南道县玉蟾洞出土的栽培稻粒,约在一万年前,为苍梧之野的古粳民种植。

    与贾湖差不多时期,湖南彭头山有大片稻田出土。

    晚于贾湖的浙江河姆渡有稻作遗存,干栏式建筑,还有骨哨内插伸缩管,是中国可以自动变音的最早管乐器。


    还有河北邯郸磁山杂谷耕作区,陕南及山东大汶口、龙山文化时期的农作物遗存……

    从骨笛到骨哨,从湖南玉蟾洞、贾湖稻作到大地湾的黍、油菜籽、到河姆渡,到河北、山东的杂谷耕作地,华夏大地上的农耕区域已先后展开。从新石器时代早期驯化野种的尝试,到新石器时代晚期时,已可谓农事繁忙了,养猪、养狗、吹骨哨、筑干栏式住房,吃黍、大米及河蚌鱼鲜,假如凡此种种还不是文明景象,又从何说起古代文明?

    无论如何,贾湖是独一无二的。

    迄今为止的所有新石器时期遗存中,只有在贾湖发现了酒,是贾湖酒浸泡过的一块陶器碎片,这一遗物被美国人发现,并在带回美国后作了详尽的测试与分析。

    新华社每日电讯2007121日消息:美国考古学家从贾湖遗址出土的陶器碎片中,发现了酒的残渍,并获得酿制配料,有大米、蜂蜜及葡萄、山楂等。特拉华州一酒厂据此仿制而成以“贾湖城”命名的口味独特的啤酒。其外包装由美国著名设计师麦柯森佛设计,以浓郁的东方情调为主色调。

    进一步的了解得知:宾夕法尼亚大学考古与人类学教授麦戈文于2004年到中国参与贾湖新石器时代遗址研究,从16片陶器片中发现了含酒的残渍的碎片,并带回美国。

    那是什么样的碎片啊,有时候,文明就是碎片,文明的秘密往往伏藏于碎片及边角料中。

    我们有太多的碎片。

    我们有太多被扬弃的碎片。

    假如有一个碎片博物馆,让那些散落的碎片连结起遥远的年代,我们将会发现:历史原来还有如此之多出人意料的迷人的细节。

    酒,贾湖的酒,亲爱的朋友,你只要想一想就会心醉神迷!

    《舞阳贾湖》一书中的人类学测试表明:贾湖人的人体特征,更接近于北方游牧民族的人种。红山文化表明,最迟在6000多年前,一个剽悍的游牧部落已经驰骋在中国北方的大草原上了,这个部落的先祖在当时不设防的华夏大地上,是否曾经驰骋而来?游牧先民与农耕先民的接触、交流和冲突,有没有可能在上古时期便已经开始?假如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正是在这些人种、文化的接触地带,有了新的融合,贾湖先民中,是不是还有当年远从西北呼啸而来的游牧之人?

    河洛悠悠啊!

    那是河洛之中龙马、神龟负载的悠悠往事,也是骨笛和刻划的乐声及线条的无限延伸,当然最激动人心的还是伏羲画卦,八卦的彻上彻下博大精深,我们已谈过不少,回到事物本身,伏羲画卦也就是刻画符号,这个以伏羲为代表的时代,在进入河洛文化的历史性阶段之后,河洛之水、河洛大地,蛰伏在波峰浪谷以及地底下的,还有多少符号?这些符号的指向又是什么?

    总是新桃换旧符啊!

    河洛是幸运的,河洛是伟大的。

    河洛文化自舞阳贾湖至北宋末年,7000多年绵延不息,处于中原文化的核心地位,是儒学导源之地,是道家 首创之地,是佛教首传之地,也是两汉经学,魏晋玄学、程朱理学一时灿烂辉煌、引领潮流之地。如竹林七贤,那种高旷飘逸、遗世独立,已经是中华民族可以永远怀念的千古不朽之绝响遗风,让后来者只能望其项背而徒自感叹!





竹林七贤

我们不知道河洛大地还有多少秘密?

我们只知道有秘密的大地,是神圣而高贵的大地。

我们已经看见了:文明不是一夕之功。从石器到陶器,从织网到画八卦,从蓝田到天水,从大地湾到河洛、中原,还有更加辽阔的山东、浙江、巴蜀,乃至大西南的大山深处,华夏民族的所有先民,都在为生存而前仆后继地创造、奋斗,伏羲不是唯一的,但伏羲是大智大慧的集大成者。

伏羲文化与中原本土文化的结合,是一次和平而有序的整合,从而奠定了此后中原大地上群雄逐鹿、文明发达而又充满着血腥的不可替代的历史地位。

贾湖让人流连忘返。

这个有着美酒与笛声的古老遗址,如今已经回填,遗址被揭露之后的重新掩埋,让人觉得惆怅,那尘封的古老还能依然古老吗?但,或许我们也可以这样说,它又重归幽暗了,无论如何,它是悠悠河洛血肉相连的一部分。

  1. 华夏龙腾

    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民族的历史叙述都是从神话和传说开始的,因而我们有理由这样说,神话与传说存在于一个古老民族的历史深处,并处于源头地位。在口耳相传的漫长岁月中,历经添加、删削的嬗变,历时愈久似乎也变得愈加不可相信。后来的研究者经过千百年的钩沉、辨析、整理之后却又发现,这些以各种形态表现的神话和传说的母题,却是一以贯之的,其核心部分往往是流传愈久愈能说明其真实存在。比如中国的伏羲、女娲创生故事、伏羲一画开天,以及龙图腾等。

    直到今天我们还在说、还在唱,我们是黄皮肤、黒眼睛的龙的传人。

    社会发展史上一种有趣的现象出现了:即使在今日之世,因为物质和财富的巨大的诱惑与挤压,人类的精神领域已经变得日渐狭窄,甚至走向虚拟世界时,面对着龙的传人龙子龙孙的呼唤,每一个中国人却仍然会感到血脉贲张、激情荡漾。

    有一种假设始终尖锐地困扰着我们:假如我们抛弃了龙的神话,伏羲和女娲的传说,那将会是一种什么状况呢?太简单不过了,我们的上古时代一片空白、华夏民族,中国人将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无源无本,那就是历史的弃儿,因为历史不能借贷。


    何其幸运啊,龙的子孙。在几千年延续不断的祖先崇拜的祭祀与传说中,黄河上下大江南北,从汉族到巴族到苗族、瑶族、乃至北方游牧民族等等诸多少数民族,从未间断过对伏羲、女娲的颂扬。还有那一些从石刻到帛画的人首鳞身的伏羲女娲交尾像,惊世骇俗、惊心动魄地告诉我们:这就是创生,这就是人间创世,这就是中华民族有足够多的男人和女人传承文化、持续发展的最早的基础及后代万世的根本。

    我们要简略地说几句20世纪20年代的往事。新文化运动中的“古史辨”派承袭晚清以来的“疑古主义”,以反封建文化的名义认为中国上古神话是经学家、政客之伪作,不足为训。可是历史却经常有出乎意料的大手笔,这一疑古的思潮促成了有识之士对西方学说的引进及思考。以周作人关于西方人类学神话理论的译介为发端,茅盾先生的《中国神话研究ABC》的出版,成为此一领域的奠基之作。

    正是在此种神话文化氛围中,加上摩尔根、西方社会学及图腾学说的引进,法国人培松的《图腾主义》1932年在中国出版之后,又带来了系统的图腾学说及世界各地相关图腾信息。凡此种种,触动并激活了中国的一位诗人与学者的激情,并且留下了一部关乎中国根本神话的杰作:这就是闻一多先生和他的《伏羲考》。

    从伏羲、女娲人首蛇身交尾像着手,直指蛇躯即龙身,伏羲女娲的两龙神话,以及今天这比上世纪30年代丰富不知多少的考古文化、出土图像、新石器时代的彩陶等,所有零散的细节,成为可以连接的系统:那些不同形式的伏羲女娲交尾图,是两龙交配像,伏羲女娲不再是是孤立的图像,而是华夏民族的图腾,华夏、汉族、苗蛮及别的少数民族,在伏羲、女娲身上成为整体,在紧紧缠绕的交尾中生生不息。

    自此,龙图腾便成了一个历史悠久的伟大民族的象征。

    这是烙印在民族心理中的图腾,奔腾在长江、黄河的波涛间,奔腾在中国人的血液里。

    那么,龙究竟为何物?

    闻一多说:“它是一种图腾,并且只存在于图腾之中,而不存在于生物界中的一种虚拟的生物,它是由许多不同的图腾揉合成的一种综合体。,’


    崇拜是图腾的先声,从太阳崇拜、雷电崇拜、火崇拜、花崇拜、鲵鱼崇拜、鸟崇拜、蛇崇拜、蛙崇拜、鳄崇拜等,上古万国先民在漫长的生活、生产与心路历程中,不同民族、不同部落曾产生过形形色色的图腾,并视之为自己的老祖宗和保护神。当各种各样的图腾凝聚而成为龙图腾时,有了中国上古时代原始文化的第_次伟大融合,以及第一个众望所归的王的出现,这个王就是以木德王天下、以龙纪官的伏羲、教而不诛的伏羲、风从东方来化生万物的伏羲。

    我们的先民在各种图腾的基础,揉合而成为龙图腾的过程中,关于龙的想象,是上古文化中所产生的一切想象中最伟大的想象,以想象而勾画,以想象而和龙声气相通,蛇、狗、马、鱼、以及闪电雷鸣的交融交织,在使龙图腾的形象生动、鲜活的同时,也产生了华夏先民独有的心灵情感生活,当一条虚幻的龙能够毕灵毕现地乘风化雨,而人又能够御龙升天时,这样的心灵情感构成的精神世界之广大、美好,亲爱的朋友,你说该怎么形容?

    多元一体,能蛰伏,敢腾飞,化生万物,兴云布雨的龙,诚如闻一多所言:“龙,是我们民族发祥和文化肇端的象征。”

    我们的先人不仅想象龙,也创造着龙。

    濮阳有龙,在详说濮阳出土的蚌塑龙之前,我们还要说濮阳龙不是唯一的,迄今所知年代最早的龙出土于辽宁阜新查海遗址,距今约8000年前,我们的北方先民用红褐色石块堆塑而成的这一条查海龙,昂首张口,身躯蜿蜒达20多米。内蒙古敖汉旗小山出土的磨光陶尊上,刻画有灵物纹饰,其中的猪首蛇身者,是7000年前大草原游牧民族以上中龙形象的又—代表作。还有举世闻名的红山文化玉龙,良渚龙首玉镯,山西陶寺蟠龙盆,湖北黄梅的卵石龙,等等,至于自殷商而下,各种玉器、青铜器上龙的形象更是千姿百态、目不暇接,举不胜举。

    濮阳龙不是唯一的,但濮阳龙仍是华夏第—龙。专家们认为,濮阳龙是人与自然的连续体,是中国古代史上内含极为丰富的龙文化的丰碑,其地位和意义非它龙可及。

    19875月,河南濮阳因为挖掘水库而偶然地发现了西水坡遗址,进一步的发掘使发掘者兴奋莫名:墓室里不仅有死者的遗骸,还有龙、虎、鹿等,且与龙、虎同处一穴。这是距今6000多年前的新石器遗址中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者。

    墓主人为一壮年男性,身高1.84米,仰身直肢葬,头南足北,其右侧为蚌壳堆塑龙,头向北,长1.67米,高0.67米,昂首曲颈、长尾弓身,作似欲腾飞状。左侧为蚌塑虎,1.39米长,高0.67米,呲牙咧嘴,怒目圆睁。墓主的脚跟方向,有未成年孩子的胫骨两根,及一组三角形蚌壳堆塑。在墓室东、西、北方向的三个小龛内有三具年龄幼小的人骨架,墓穴平面为南圆北方。


    在这一组编号为M45的龙虎堆塑墓穴南20米的第二个墓室,又南25米为第三墓室,三组墓室在_条直线上。在第二组墓室中有蚌壳堆塑的龙、虎、鹿、蜘蛛,奇特的是鹿虎一体而鹿骑虎背,蜘蛛住在龙头之东,蜘蛛与鹿之间有石斧一把,第三组为人骑龙、虎图塑。

    诸多专家、学者,对濮阳龙做出了各种精彩纷呈的解释。

    李学勤先生说:“考虑到这处仰韶文化的墓葬,与古埃及前王国时期相当,这一发现的重大价值便很明白了。”

    所有的专家都认为,濮阳45号墓在已经发现的同期墓葬中,其规模与规格空前而独特,又说明墓主人的身份非同一般,同时它还提醒发掘者,6000多年前,西水坑一带曾举行过盛大的祭祀活动,以下葬墓主人。遗憾的是,我们没有找到任何资料佐证这一祭祀活动的规模、仪式,历史场面的无数细节都已经消散了。

    关于墓主,王大有先生的观察与观点与众不同,他发现墓主人在生前即已破胸毁身,胸椎中间少了7根肋骨,而且肩、髀分离。王大有认为墓主人是蚩尤无疑。

    寻觅蚩尤的足迹,充满了血腥和惨烈。

    《史记•五帝本记》载: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擒杀蚩尤。”《十三州志》称:“传言蚩尤与黄帝哉,克之于汲鹿之野,身首异处,故别葬也。”

    笔者力图平静地叙述这一段历史,也不对蚩尤、黄帝及琢鹿之战本身作道德或政治意义上的判断,而只是着重于真相,对于这一历史事件血腥的结局,王大有先生有如下叙述:蚩尤在距今644545年(公元前4515年前),在冀州中部被械杀肢解后,黄帝族人沉浸在胜利的狂欢中,蚩尤的尸骨被余部抢走偷运到这个远离前线的地方——西水坡,秘密下葬。下葬时很匆忙,没有来得及深挖墓圹,M45的墓圹只有0.5米深……蚌塑先用泥土堆出毛坯形,再往上堆砌蚌壳,成浅浮雕,用蚌塑作碑铭,记录蚩尤的事迹和当年的战事,没有其他随葬品,然后用土质松软的灰黄土覆盖起来。

    是也?非也?

    无论是不是蚩尤,墓主在生前虽然开胸毁身、肩髀分离,死后的灵魂却是完整的,他将乘龙御虎而去,直上九霄云中。

    也有人认为是颛顼墓,颛顼,五帝之二,古史所记由他进行的一次宗教改革,可谓空前绝后:“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天地神人有所区分而绝天通地,弭除乱象,重建秩序。徐旭升先生评价说,颛顼“声名洋溢,超过黄帝”。或者有人问:所谓洋溢者为何?且看《大戴礼记•五帝德》所言:“颛顼乘龙,而至四海,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趾,西济于流沙,东至于蟠木,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奠石砥励”,此非洋溢者乎?

    颛顼死后葬在濮阳城外广元里,从地望与年代看均与M45号墓不相符合,颛顼墓至今没有找到。

    还有人认为墓中长眠的是伏羲。伏羲氏族中的一位领袖、一个大巫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但从年代来说显然不是第一代伏羲,应是伏羲的帝王级的裔族。

    也许,我们只能在西水坡轻声地呼唤:老祖宗啊,你到底是谁?

    濮阳又再一次使我们想起了华胥氏履迹妊娠之处的雷泽,以及有可能是蛇躯、龙身人首神话的最早的记载:《山海经•海内东经》谓:“雷泽中有雷神,龙身而人头。”又有“太昊之母居于华胥之渚,履巨人迹……因而始娠”的记述。蓝田有华胥渚,今称华胥沟,华胥沟不远处有雷泽,有学者认为,华胥沟一带的雷泽即华胥氏履迹之雷泽。

    可是,从《尚书•禹贡》、《汉书•地理志》、《集解》、《路史》、《水经注》等典籍记的另一处雷泽,其地望大体一致:古濮阳县城东南,接山东菏泽地界。

    帝乡雷泽

    遥望雷泽或者遥想雷泽,如去踏访雷泽周边一定会生出沧海桑田之慨,可是古雷泽是已经湮枯,改道后的黄河水覆盖其上,没有波澜壮阔,而是平缓舒放,是流向未来之水也是挟带历史的缅怀往昔之水。

    濮阳城东南今黄河水淹之雷泽,是华胥氏始娠伏羲之雷泽吗?

    —个争论已久的未解之谜出现了;伏羲母族华胥氏在蓝田,是华族,假如不是在蓝田华胥渚履大人迹,那就是漫游至濮阳之雷泽而与伏羲的父族相见恨晚,交媾而孕?有专家认为对待此二说均不合理,因为两地相隔太远,史学界不少人认为伏羲是苗蛮或东夷族,因此伏羲的母族不会距祖族太远,况且伏羲的后代又是在中原一带定都。

    今人说古的一个通病是以今日之思维,量古人之智慧。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那样,假如华胥氏在蓝田华胥渚感地而孕,那么伏羲的父族便是为走避冰期结束后的洪水,由地势较低的东夷而西迁蓝田者;假如说是在濮阳之东南的雷泽履迹而娠,那就是另外一种可能:伏羲的父族已由东夷迁至中原,华胥氏乘兴东游,姻缘巧遇而有伏羲。

    我认为,伏羲的母族与父族不会相距太近,他们在迁徙和漫游中的相识相交,似乎更加符合新、旧石器交替之际上古时代的社会状况,我们今天看来的路途遥远,对于伏羲父族,以及华胥氏又算得了什么呢?上古传说的扑朔迷离还包括“伏羲风姓”,伏羲的姓即是其母族的姓,华胥氏也风姓,风从东风来,木生风,华胥的根源却是东夷了。

    正如本文开头所叙述的,华胥氏在何处雷泽妊娠,都是可能的,都是上古时期先民之间的交融、碰撞,触摸,都是一个时代的妙不可言的原始起点。

    成纪地与濮阳古雷泽,都为瑰丽、曼妙、奇特的神话或者传说包裹,并且都有新石器时期大量的考古文化作证,今天的人一睹情深、思之心动的,是因为它们见证着一个伟大时代即伏羲时代的萌生时刻,见证着华夏民族的一种根本文化一龙文化。

    濮阳的龙啊!

    濮阳新石器遗址有徐烟堆、玉皇岭、丹朱墓、尧玉墓、仓颉陵等,而西水坡的华夏第一龙,更使这一处帝丘之地有了无比的高贵。我们当可想象:蛰伏6400多年的巨龙,一旦飞龙在天,那是何等的壮丽气象、雍容华贵。

    濮阳已经发现的所有新石器时代遗址,从年代而言均在天水大地湾之后约2000年到3000年,因而,我们才能认定,伏羲的创始、立基、王业发展之地是天水、大地湾,而中原是伏羲东迁后进一步发展农耕,完善八卦,创建龙图腾并建都之地。

    仓颉陵

    谁能够还原6400年前的濮阳大地?我们只能约略言之,西水坡墓的墓主,是伏羲时代、伏羲王业的继往开来者,而随之一起蛰伏于地下的,又据张光直先生认为,是中国古代原始道教的龙、虎、鹿三跷,《抱朴子》云:“若能乘跷者,可以周流天下,不拘山河。凡乘跷,道有三法:一曰龙跷,二曰虎跷,三曰鹿跷……龙跷行最远,其余者不过千里也。”如是言之,由巫术到原始的道教,上古中原精神文化的激越飞扬可见一斑,而“道可道,非常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醒世之言,似乎也在隐隐约约地萌生之中了。

    另外一种与古天文学相关的解释也是引人入胜的,冯时先生认为,西水坡墓葬实际上是个蚌塑星象图,M45号墓的外观及内含,是“二宫北斗”、“天圆地方”的天象布局,东宫苍龙,西宫的虎是星宿的象征,反映了季节变化、昼夜更替、春分秋分的天象图式。

    二十八宿与四灵相配是中国传统天文学的一个特色,东宫七宿为苍龙,孔颖达说:“东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共为苍龙之体,南首北尾,‘角’即龙角,‘尾’即龙尾。”

    我们可以从诸多方面去理解龙,但与天象联系的龙,显然是格外动人的龙。对苍龙七宿的观测在《周易•乾卦》中,已经跃跃欲试了:潜龙勿用,龙跃在渊,见龙在田,飞龙在天,亢龙有悔,群龙无首……

    通天的龙啊通天的墓主!

    冯时还认为,M45号墓提示的天文知识,将中国传统天文学确证可考的历史提前了3000年。6000多年前,中国有天文学吗?明代大学者顾炎武在《日知录》中说:“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农夫之辞也;‘三星在天’,妇人之语也;‘月离于毕’,戍卒之作也;‘龙尾伏辰’,儿童之谣也。后世文人学士,有问之而范然不知者矣。”

    在那遥远的年代里,濮阳有观星者,华夏有星空图。

    让我们再来说龙,在上古音读中,风、雷、龙三字同源。在不同民族融合为华夏民族的过程中,随着复辅音的渐次消失,读音也有所变化,如风—丰隆,而《离骚》有句曰:“我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丰隆,汉族神话中的雷师,雷之象声词。以此类推,华胥氏始娠之雷泽就是龙泽,又有《周易》的“帝出乎震‘震为龙”作例证。风、雷、震,闪电游走如龙,一目了然。曹植《女娲赞》说:“或云二皇,人首蛇形”,二皇即指伏羲、女娲,传说中的圣人的人首共体并且两相交尾,其实是先民极而言之的崇拜和敬仰,绝非亵渎。《山海经》所载神灵计约454位,其中龙首、龙身、蛇身者达138位。或者还可以从中发现某种隐喻:伏羲部族最早是以蛇为图腾的,后来由蛇而成龙图腾,小龙成为大龙。


    以龙为图腾的伏羲时代,以龙纪官是龙图腾之下,华夏夷狄各部族合力开启中华文明之光伟大历程的浓缩。

    三皇五帝之中,只有伏羲的形象是龙身而人首,华夏龙祖也。伏羲而下,炎帝神农、句芒、蚩尤、共工、颛顼、祝融、轩辕黄帝等远古帝王,无不继续龙图腾,三皇五帝一脉相承,龙的足迹龙子龙孙由黄土高原而中原而山东而江浙而四川而云贵高原

    华夏龙腾,源自上古。

    闻一多先生在《伏羲考》有如下论述:“现在所谓龙便是因原始龙(_种蛇)图腾兼并了许多旁的图腾,而形成的一种综合式的虚构的生物。这综合式的龙图腾团族所包括的单位,大概就是古代所谓”诸夏“,和至少与他们同姓的若干夷狄。他们起初都在黄河流域的上游,即古代中原的西部,后来也许因受东方一个以鸟为图腾的商民族的压迫,一部分向北迁移,即后来的匈奴;一部分向南迁移的,即周初南方荆楚吴越各蛮族,现在的苗族即是其中一部分的后裔。留在原地的一部分,虽一度被商人征服,政治势力暂时衰落,但其文化势力不但始终屹然未动,并且做了我国四千年文化的核心。东方商民族对我国古代文化的贡献虽大,但我们的文化究以龙图腾团族(下简称龙族)的诸夏为基础。龙族的诸夏文化才是我们真正的本位文化,所以数千年来我们自称为华夏,历代帝王都说是龙的化身……总之,龙是我们立国的象征。”

  2. 宛丘陈风

    伏羲部落从天水清水河谷大地湾出发的迁徙,其大致路线图是这样的:惜别大地湾,渐行渐远中沿黄河上中游谷地,进关中、出潼关、沿黄河干流傍崤山、王屋山、太行山东迁,再折而东南,至黄河中下游建都于“陈”——今河南周口的淮阳。伏羲氏族的迁徙方向与顾颉刚先生在《中国史学入门》中总结的黄河流域原始部落的迁徙规律正相一致:“黄河中下游一带地方,土质好,雨量好,气候好。所以,有的古老氏族部落就从西边沿着黄河向东部发展,到了山西、河南、河北这些地区。”

    自此,一个拥有彩陶,能织网、能盖大房子、夜观天象、有龙图腾、掌握了农耕技术、以八卦治天下的先进而强大的部落,入主中原,成为逐鹿中原的最早得风气之先者,但没有战争,至少没有大规模的战争,在众望所归的龙图腾之下,中原文明史、华夏文明史翻开了新的一页。

    伏羲建都,典籍有各种记载,《左传•昭公十七年》说:“陈,太昊之墟也。”《帝王世纪》称:“庖牺氏都陈。”《竹书记年》记有太昊伏羲氏“以木德王,为风姓,之年继位,都宛丘。”何为宛丘?许慎说“四方高,中央下,为丘”。宛丘与“陈”即今之淮阳是什么关系呢?《尔雅》说:“陈有宛丘。”《诗经•陈风》有诗道:“东门之扮,宛丘之栩”。

    古宛丘

    “陈”为伏羲的定都之地,史籍所载均无异议,河南淮阳出“陈国”之地,简称“陈”,“陈”有宛丘,宛丘在“陈”,“陈”和宛丘无论是地域历史或文化意义上,均不可分割。

    淮阳大地宽阔地敞开,却彰而不显,但又有脉络可寻。《左传•昭公十七年》:“陈”,太皞之虚也,虚,即墟,《诗经•鄘风•是为方中》:“升彼虚矣”,虚为土山;《说文解字》:“虚,大丘也”;《左传•昭公十七年》:“陈,太嗥之虚也;郑,祝融之虚也”。虚,帝都也。《竹世纪年•前编》:太昊庖牺氏“以木德王,为风姓,元年即位,都宛丘。”“陈”即淮阳宛丘何在?《水经注》说“宛丘在‘陈’城南道东”,《太平寰宇记》说“宛丘在县东南。”丘,《说文解字》:“四方高,中央下,为丘。”《尔雅.释丘》:“丘上有丘,为宛丘,陈有宛丘。”按照典籍所指的方位,河南与周口的文物工作者,在一次次踏访之后,于19791980年,在淮阳城东南4公里处的大朱庄西南,找到了一处广约百亩的土堆高台,当地农民称之为平粮台,也称平粮冢。民间相传,这里是包公陈州放粮,铡奸臣四国舅之后,开仓放赈,从米中筛出的沙子堆积而成的一个高台。包公放粮、米仓重地,理应是县治之所在,平粮台就是宛丘故地吗?

    —切需要考古文化作证。2007年早春,我赶往淮阳平粮台。

    可以清晰地见到平粮台的遗址文化层相互叠压,第十层出土的陶器早于龙山文化,平粮台古城的夯土城墙叠压在大汶口晚期文化层之上,同时又为龙山文化、二里沟文化叠压,出土的陶片以棕陶为主,青灰陶次之,素器居多,蓝纹彩陶饰于陶器的腹部,品种有鼎、罐、壶、圈足碗、圈足碟等,距今约4600年前。

    发掘之初,有《中华遗产》的记者闻讯赶到平粮台遗址采访,在平粮台杂树丛生的黄土堆上,意外地拾得一枚陶纺轮残片。上有刻画符号,后经李学勤先生辨认,这个符号为八卦中的“离”。这一残片和那些散落在平粮台的陶片一起,默默地见证着伏羲都宛丘以八卦治天下的历史。

    平粮台古城平面为正方形,有南北二门,南门有两间朝向相对的门卫房。古城已发掘的面积为50000多平方米,南北、东西各长185米,城墙底部宽17米,上部宽810米,残高3.65米。城墙用小筑板堆筑法建成,北墙有高台。两上门卫房相对的中间是宽1.7米,上部宽810米,残高3.65米。城墙用小筑板堆筑法建成,北墙有高台。两个门卫房相对的中间是宽1.7米的路土,路下0.3米处是上宽下窄、北高南低的沟槽。沟底铺有陶后排水管,其上再铺两条管道,陶管上饰有蓝色纹、网状纹及方格网状纹。—端有榫口,节节套合,一端稍细为0.230.26米,一端稍粗为0.270.32米,每节0.350.45米,小口朝南,套进另一节的大口内,管道周围的料礓石充填,上覆泥土为路面。


    已经发掘揭露出的房基遗址有29处,长方形排房平地起建,用土坯作建筑材料。遗址的东南部与南部,有三座建于夯土台上的高台建筑,先以小筑板法夯出一个长方形高台,高台残长15米,宽7.7米,残高0.72米。台上再用土坯砌墙,南北墙宽均为0.34米,残高0.16米,土坯又称“干砖”,土坯的出现,被认为是中国古代建筑史上的一大进步,也是烧制砖块的前奏。

    不知道这三排建在夯土台上的高台土坯建筑,是古城的祭祀之地呢?还是伏羲的住所?

    古城东北部有陶窖、墓葬,灰坑位于房基附近,在一处灰坑中还清理出了一块铜碴。

    我从天水一路踏访而来,不能不想起大地湾的深穴窝棚、半地穴式茅棚,从2平方米、6平方米、20多平方米到400多平方米的大房子、壕沟与广场;从聚落式居住到面积达5万平方米的一个古城的出现,大约经过了3000多年的时间,这是3000年的摸索、奋斗与创造,是物质与精神涓滴积聚、层累叠加的过程。我不能妄加评论说,这3000年是太过漫长,或者太过迅捷。无论如何,历史风雨兼程走到了这样一个时刻:古文化、古城、古国的面貌,已经清晰地展现在淮阳大地上了。

    一个时代,一条道路。伏羲时代风云激荡的道路,现在凝缩于宛丘古城之中,铺展于陶质的排水管道上。

    谁都难以考证,“都于宛丘”、亦即“都于陈”的伏羲是多少代伏羲,当人类社会按照普遍的认定行将进入文明社会之际,伏羲氏仍然是独领风骚的,还在野蛮时代之初或野蛮时代行将结束之前,伏羲以八卦及龙图腾,凝聚并引领华夏初民,独领风骚于当时,已经行走在文明之路上了。当野蛮时代行将结束,伏羲之后的子孙们建立了中国古代史上的第一个古城,第一个王都。

    这个远在4600年前的古城、王都,已经有了先进的排污管道,陶质管道上还饰有各种纹饰,而门卫房的出现又表明伏羲都城所具有的初步防御职能,及其土坯、高台建筑等,均可谓开中国古城、王都建筑之先河。

    面对那些出土的陶器,却又不能不心生遗憾:大地湾、半坡、马家窑彩陶的精美已不复再现。伏羲王都兴起之时,彩陶的衰落,或许标志着某种器物文化,在达到极致之后的不复辉煌,而新的从材质到加工工艺均为不同的新的器物比如玉器,其时已经或将要开始兴盛,还有青铜器。器物也有兴衰啊,那同样是文明进步的代价。




淮阳城北有新蔡河,绕城东入沙水,《水经注》有载。伏羲定都之地,首先应是适宜人类生存之地,有水,有草,淮阳所处的黄淮大平原宜耕宜牧。查中原古气候得知,当距今约50007000年左右时,黄河流域率先进入仰韶文化期,当时中原地区降水丰富,湖泊连绵,年平均气温比现在高了4度,属亚热带湿润型气候。既有天时气候之宜,又得平原水草之利,伏羲部落后来繁衍生息在中原大地,定都淮阳,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美满结合。

淮阳与伏羲相关的文化遗址,另有《水经注》所载的羲城,“沙水又东南迳陈城北,故陈国也。伏羲、神农并都之,城东北三十里许,犹有羲城实中。”

淮阳东北三十里许的新石器遗址有朱丘寺,位在黄路口乡王菜园东南,有高台约4万多平方米,文化层厚达3米到5米,中央高,四方低,1990年发掘后得知,朱丘寺遗址高达3米,有两处夯土墙建筑,一处墙宽0.6米,高2米,南北宽6米。采集有平沙红陶鸭嘴鼎、壶、深腹罐、圆足盘、平底碗、陶纺轮、陶网坠、石斧、石刀、骨锥等器物,有红烧土房基多处。

无论地望及古籍所载,朱丘寺与“羲城实中”完全符合,朱丘寺古遗址地势高隆,在这高—寸为山的平原之上,已可谓高哉巍巍,从八卦方位看,又位于在淮阳城东北的“艮”山之位,风水宝地也。

又据《淮阳县志》:“米丘寺西北有伏羲庙。”

淮阳县城东北与西南有两处相距约30公里的伏羲故城,怡怡说明伏羲都陈之都不是孤证,史学家一般认为平粮台是伏羲的宛丘古都,而朱丘寺则是都城之外史书有记的另一城,也是伏羲之城。

太昊伏羲陵位于淮阳城外一公里的蔡河北岸,始建于春秋,汉以前有祠,唐太宗贞观四年颁布发诏令:在伏羲陵区“禁民刍牧”,五代“禁民樵采耕犁”,到元宋,宏伟气象已损毁剥蚀。现有建筑为明代重建。朱元璋访求天下祖宗陵寝,认为全国各地通祀三皇实为泛滥而亵渎,应中止,只祭以陵寝。《明太祖实录.兴武四年三月丁未条》记道:“上曰:三皇继天立极,以开万世教化之源……自今命天下郡县母得亵祀,止命有司祭以陵寝。”

淮阳是伏羲的陵寝所在,被明廷指令为全国唯一的伏羲祭祀地。

明洪武二年、四年,朱元璋自制祝文亲临淮阳太昊伏羲陵致祭,并下令整修庙宇,冢圆而高,象天也;周砌以砖台,方而厚,象地也;冢前远数丈,筑高台券门,建碑亭于上。陵庙建筑共包括三殿、十六门、两楼一台一坛一亭,两廊两坊,另有一园一祠一堂八观,陵墓以外城、内城、紫荆城三城拱卫。并有古柏、古槐、古檀100多枝,新植松柏数千。

朱元璋对太昊伏羲陵的感情由来已久。

朱元璋,本名朱重八。穷愁潦倒做和尚云游陈州时,即住在太昊陵的旧庙内。元至正十一年即1351年,江淮流域有红巾军起义,朱元璋投奔红巾军郭子兴部,郭子兴“奇其状貌,留为亲兵”,并以养女马氏下嫁,直到这时他才正式起名元璋,字国瑞。

太极八卦是道文化象征

不久朱元璋于淮阳率部与元军激战,不敌,追兵在后,仓惶无路之计,逃进了太昊陵前曾经栖身的破庙,并祈祷说:“人祖爷伏羲保佑!保佑!今若逃过此劫能得天下,便重修庙宇,再塑金身。”这时候,有一只蜘蛛不知从何而来,在庙门口竟悠悠然织起网来,有追兵巡查至庙门前时,见蜘蛛织网,便扭头而返,朱元璋大难不死是有后福。

朱元璋落魄陈州,后来做了皇帝,感念伏羲并非虚构。破庙与蜘蛛和网的故事,则很可能是传说。但这个传说中的蜘蛛与网,却又多少带点偶然地连结起了伏羲师蜘蛛而织网渔佃的功绩。

一张网,又一张网。

我们该怎样感激蜘蛛和网?在民智未开时,无疑,动物是原始人类的导师,伏羲的王业从一张网开始,而这样的网还成就了另一个皇帝;又正是这个朱皇帝因为感恩而重修太昊伏羲陵,冥冥之中,因含着果,果即是因。

二月二,龙抬头。我拥挤在太昊陵前的人山人海,这一天是从古到今延续下来的祭拜伏羲的曰子。

这是传承数千年,充满了生殖崇拜意味的交尾“泥泥狗”。

这是求子求福的子孙窖。这是蓍草园。

这是陶埙。

这是“担经挑”,又称“担花篮”,是古老的颂扬伏羲圣迹的原始巫舞。舞者一组四女,三人表演,一人打板,三副经挑6种花篮,竹制花篮有宝瓶、龙、虹等样式,舞者全身着黒衣,舞步有“剪子股”、“铁索链”、“蛇蜕皮”等,热烈奔放,是颂扬伏羲女娲繁衍人类的祭祖之舞,也是求子求孙生殖崇拜的心迹之舞,正好应了《汉书》所言:“陈人好巫……好祭神鬼,鼓舞而祀。”

淮阳太昊伏羲陵

即便没有答案,我在这焚香膜拜的人潮中仍然在心里再三追问:淮阳的这些古风起源于何时?又何以在民间的流传中得以保存至今?

我看见的是陌生的虔敬,古老的新鲜,还有内疚,对于一个先王以及他的时代,我们已经疏离太久了!

幸运的是,在《诗经》中,那些被称为“风”的篇什,发明可以让我们在吟唱中感觉到,那远古的陈风正在触摸、揉搓我们的心灵。

《诗经•陈风》有《宛丘》三首:

子之荡兮,

宛丘之上兮,

洵有情兮,

而无望兮。

坎其击鼓,

宛丘之下,

无冬无夏,

值其鹭羽。

坎其击缶,

宛丘之道,

无冬无夏,

值其鹭寿。

多么奔放、热烈!先秦之前陈国的舞者,陈国大地上生活的姿态。无冬无夏手执鹭羽飘然起舞于宛丘之道的风啊,陈风。

《东门之扮》是《诗经•陈风》中的另一首诗,写东门的榆树林中,柞树之下,是女人的跳舞之地,是天然的歌舞场,男的看上了一个叫子仲的姑娘,相携而去……男女之情欣然跳荡,是人性的返朴与归真,有古时“濮上桑间奔者不禁”的意味。

东门之扮,

宛丘之栩,

子仲之子,

婆娑其下。

谷旦于差,

南方之原,

不绩其麻,

市也婆娑。

谷旦于逝,

越以奏近,

视尔如莜,

贻我握菽。


《诗经》在先秦时称为诗,或“诗三百”,孔子对其做过整理,汉武帝时独尊儒术,诗被尊为经典名《诗经》。考虑到一首诗或歌谣从形成之初,到不断丰满渐趋完善的流传过程,我们有理由认为《诗经》中诗的发生时间应该更早,更早。

从原始语音到“华”、“啊”等汉语的第一叹词,到《诗经》中的诗,华夏民族的语言已经堪称精美;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部诗歌读本,这是一个民族注重和追求心灵与精神生活的洋洋大观。

宛丘陈风啊,尽情地吹吧。

新的道路已经开启,这个民族如此深远、厚重的文化积淀,将要面对各种曲折与灾难,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必将会龙腾显赫的民族!

  1. 大哉伏羲

    一个时代结束了。

    当这个时代行将结束时,华夏大地已经有了深厚的文化积淀了。

    因为没有信史可据,神话和传说又是如此吊诡,这是一个注定要被后人反复考证、争论的时代。这个分分秒秒都在被当今之世加速远离的时代,却是中国乃至人类历史中最有魅力、最具原创性的时代,这个与新石器时期早、中期相当的时代,就是华夏民族的伏羲时代。

    假如伏羲不是一个开天辟地 造福众生的人物,口耳相传的传说怎么会绵延上万年?即便在进入物欲横流的21世纪之后,仍然有思者发问,我们从哪里来?我们的先祖是谁?这样的与终极思考相关的话题,永远不会从人类的思维中消失。同时又因为它和一片地域、一个族群的起源血肉相关,这样的思考便有了神秘性、神圣性。深入其中,我们会感到正是这一些不断隐退的话题,才是我们充满激情和想象的渊源,只有当思想触摸人类文明的起源时,我们才有可能借着考古文化的实证,走进那个如此遥远而又如此美好的伏羲时代。也正是因为这一切,使我们既喜不自胜而又不胜惶恐。

    亲爱的朋友,现在,请允许我把这一部书稿的行将结束,当作是再一次颂扬太昊伏羲的开始。

    中华民族追溯自己的人文初祖时,总是离不了开天辟地的“三皇五帝”,在“三皇”之前先有“二皇”,《淮南子 》说:“泰古二皇”,“二皇,伏羲、神农也。”又说:“故不言之令、不视之见,此伏羲、神农之所以为师也。”同是《淮南子》,还有另一说:“太羲、女娲不设法度,而以至德遗以后世。”

    《史记•秦始皇本纪》以天皇、地皇、泰皇为三皇。《河图》、《三五历纪》以天皇、地皇、人皇为三皇。《风俗通义》谓:“伏羲、女娲、神农,三皇也。”《白虎通》、《通鉴外记》的三皇之属分别是:伏羲、神农、祝融;伏羲、神农、共工。《尚书.序》、《帝王世纪》则以伏羲、神农、黄帝为三皇。也有个别典籍的三皇次序为:燧人、伏羲、神农。《绎史》引《三坟》称:伏羲为天皇,神农为人皇,轩辕氏为地。

    无论二皇、三皇,伏羲始终居于古籍所载的中国古代帝王之首位,即远冠诸王为三皇之先也。

    称为群经之首的《易经•系辞》,以决断的毫无神话传说意味的口气说:“古者包牺氏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庖牺氏殁,神农氏作……神农氏殁、黄帝、尧、舜民作……”

    在《易经》中,伏羲不仅仰观俯察,而且尚象制器,位在炎、黄之前。这是《系辞》的作者在对历史及百家之言广泛而深入研究的基础上,得出的一个符合历史的结论,此后史学家大都从《系辞》之说。

    《左传》又称为“编年体史传文学”,记述春秋时期的各种重要史实,并引用了一部分西周以前的历史与传说,因而又有《左传春秋》之称。《昭公•十七年》载:“秋,郯子来朝,昭子问焉,曰:‘少皋氏鸟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吾知之矣。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故曰云师而云名。炎帝民以火纪,故以火师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纪,故以水师而水名。太皋氏以龙纪,故以龙师而龙名。我高祖少皋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师而鸟名。”郯子先言黄帝,上及太皋即太昊伏羲,伏羲、共工、炎帝、黄帝相继之世一目了然。《战国策》中赵武灵王谓:“古今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宓戏(即伏羲,笔者注)、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一般认为《战国策》较《周易》晚,比《史记》早。




深入典籍,进而在传说的迷云中寻寻觅觅追根溯源时,有多少不解之惑的答疑,总是会不约而同地指向伏羲及其他所处的时代。

《孔子家语》是孔子弟子集孔子之言的记录,“季康子问于孔子,曰:‘旧闻五帝之名,而不知其实,请问何为五帝?’孔子曰:‘古之王者,易代而改号,取法五行,是以太皋配木,炎帝配火,黄帝配土,少昊配金,颛顼配水。’康子曰:‘太皋始于木,何也?’孔子曰:‘五行用事,先起于木,木,东方也,万物之初,皆出焉。是故王者则之,而首以木德王天下。其次则以所生之行转相承也’”。孔子在这里又把太昊伏羲列五帝之首,皋、昊同义,以五行相配而木德王天下。

三皇五帝,伏羲为首,华夏民族人文始祖的地位,纵观历史,舍伏羲而其谁?

《汉书》在“古今人表”中,伏羲为古今人物第—人,且被冠以“上上圣人”之称。班固之胆识,无人可及,他告诉我们虽千万人、亿万人,追根寻古第一人,却是伏羲。没有伏羲,哪有后来人?《汉书.艺文志》写有“人更三圣,世历三古。”孟康注道:“《易•系辞》曰:‘《易》之兴,其于古乎!’然则伏羲为上古,文王为中古,孔子为下古。”

东汉刘歆治学以审慎闻名,说:“太昊帝,《易》曰:‘包牺氏王天下也’,言庖牺氏继天而王,为百王先,首德于木,故曰太昊”。刘歆对远古帝王的排序是:太昊伏羲氏、共工氏、炎帝神农氏、黄帝轩辕氏、少昊金天氏、颛顼帝高阳氏、帝喾高辛氏、帝尧陶唐氏、帝舜有虞氏。这一为后代史家公认的排序,标志着中华民族祖谱系列的诞生。所谓“文起羲炎”,“稽古羲黄”,由起始之“起”到寻古之“古”,都是源头之意,根在伏羲是也。上述种种均记载在典籍文献之中,而楚帛书出土自长沙子弹库战国墓葬,由盗墓者掘得于1942年,几经易手后1946年由美国人考克斯豪夺至美国,现存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帛书有图画有文字,记录了楚国的风俗、日历,也记有开辟之初的神话传说,文字是真正的楚国当时的语言,如同天书。特录何新先生译解的帛书部分:“传说:古时有大能(龙)名(庖牺、伏羲)生于雷泽,居于睢受(淮水),其族号(有虞氏)。那时天地日夜不分,到处昏昏暗暗,看不见光明,唯有海水乱流,风雨大作”……帛书后来记的是伏羲化生,管理天地日月云云。那不是留给子孙的关于伏羲传说的最原始记载吗?


当我慨叹“大哉伏羲”的时候,也从来忘记过女娲及其功绩,如同他们之间的交尾像所隐喻的,这是密不可分的两个人,兄妹、夫妻,上古之世化生万物者,屈原在《天问》中有“女娲有体,孰制匠之”的困惑,《山海经》载:“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处栗广之野。”此则神话与“抟土造人”均与生生不息相关。《淮南子•览冥训》所记女娲较为详细:“昔者黄帝治天下……然犹未及虑戏氏之道也。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烂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黒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固,冀州平……考其功烈,上际九天,下契黄垆。”

神话之中也往往会吐露某些真实的信息,《淮南子》所记告诉我们,当时之世,正是地质史上冰期结束后的气候炎热、洪水泛滥之际,女娲炼石补天、积灰止水,功在天地之间。

《辞源•伏羲》称:“伏羲,古代传说中的部落酋长,即太昊,风姓。”伏羲部族的风夷,《左传•僖二十一年》说:“任、宿、须句、颛臾等国皆风姓,”伏羲之后人也。在夏以后至春秋时,由河南、河北、山西迁入山东、江苏等地。“任”,今山东洛宁;宿,今江苏宿迁;“须句”,今山东东平;“颛臾”,今山东弗县西北。伏羲风姓部族,在历经几千年的辉煌,伏羲时代结束之后并没有销声匿迹而余威尚存,余音绕梁。在夏至桀17471年间,《竹书纪年》载:后相为王,“二年,征风夷及黄夷”。后相至后芬、后荒、后泄,风夷部族与夏仍有抗争,并始逃亡,成为附庸小国。再以后,便是人亡政息,史书无载了。

即使如此,风,仍然在吹啊!

风吹到哪里,哪里就有伏羲的后人。

《山海经》称“有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名曰建木,百仞无枝……其实如麻,其叶如芒,太嗥爰过,黄帝所为。”又称:“西南有巴国,太嗥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始为巴人。太嗥即太昊伏羲。前些年,学界有所谓巴人身世之谜,其实无谜可言,巴人,伏羲子孙也。伏羲氏族往西南迁徙,咸鸟等等,西迁中形成的新的部落,且并不是到四川为止,一直到了云贵高原乃至东南亚等国。至今,苗、瑶、彝、水等少数民族的葫芦、伏羲神话,以及对伏羲、女娲的祭祀、崇拜,其真诚、热烈、持久与敬畏,不在中原汉人之下。


亲爱的朋友,你还记得吗?大地湾有葫芦河。大地湾遗址就在葫芦河支流清水河南岸。葫芦河畔有民间传说道:上古时,有兄妹俩把雷公送给他们的一枚牙齿种在地里,长出了一个大葫芦,在大洪水来临仓惶无计时,大葫芦裂开一口,兄妹俩钻进去得以幸存,于是便把洪水漫溢后流淌的河,叫作葫芦河。这个故事与西南苗族、瑶族的伏羲神话惊人地相似。这样的相似却在南北远隔、千山万水之间,是伏羲在葫芦河一带的踪迹,也是伏羲氏族大迁徙的缈茫背影。

有多少祭拜伏羲的香火、伏羲女娲像,闪烁在曰光下、月光下:

蓝田华胥镇、华胥渚、华胥陵;

天水伏羲庙、卦台山;

天水大地湾遗址;

陇城女娲庙;

陇城风谷、风台;

大象山太昊宫,华盖寺伏羲像;

静宁成纪古城;

宝鸡北首岭;

西和仇池山;

河北新乐伏羲台;

河北涉县娲皇宫;

河北赵县双祖庙;

山西洪洞伏羲庙;

山西汾阳圣母庙;

山东峰山伏羲文化遗存;

山东部城伏羲庙;

四川阆中三台山华胥台、伏羲台、女娲台;台湾宜兰、台北伏羲庙;

曰本静冈伏羲庙……

湖南长沙马王堆一号墓帛画;

山东曲阜灵克殿;

河南洛阳卜千秋壁画;

河南唐河画像石;

河南南场画像石;

山东长清孝堂山郭氏墓石祠;

山东肥城画像石墓;

四川重庆沙坪坝石棺;

陕西米脂二号画像石墓;

江苏铜山画像石,江苏铜山留山画像石;

江苏徐州蔡丘画像石;

四川郫县东汉墓石棺;

四川彭县画像砖墓;

四川成都天回山崖墓石棺;

四川新津画像石;

四川乐山张公桥崖墓石刻;

甘肃天水麦积山石窟69窟;

敦煌285窟;

吉林辑安高句丽古墓5号;

新疆高昌国阿斯塔那墓定彩色绢画……

目睹这一切,遥想远古先民的流浪迁徙,繁衍生息,我们能不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20世纪末叶到21世纪初年,中国大地上骤然升温的对炎黄二帝也包括伏羲、女娲的祭拜热潮中,果然有出于旅游、地域经济增长等方面的因素,却不能简短地归结成“为了多寻一个帝王而跪拜”的浅薄之论。


祭祀是后来人对历史和历史人物的记忆的唤醒与激活,祭祀是心灵深处的感恩与洗礼,正是祭祀这一中华民族延续几千年的美德,使我们这个古老民族有了最可宝贵的集体记忆。这集体记忆深入历史深处,从而可以使中华民族的一代代子孙,能从历史的大文化中汲取继往开来的大智慧。

相反,假如我们成为一个集体失忆的族群,唯利是图,见利忘义,那才是可以导致全面沦丧的数典忘祖。

我不由得想起了杨振宁先生在200493日文化高峰论坛上说的话:“《易经》影响了中华文化的思维方式。”杨振宁并且认为,这一影响才是近代科学没有在中国萌芽的重要原因之一。杨先生之说大错而特错了,请看爱因斯坦在《给JE•斯威策的信》所言:“西方科学的发展,是以两个伟大成就为基础,那就是希腊哲学家发明的形式逻辑体系(在欧几里德几何中),以及通过系统的实践发现,有可能找出因果关系(在文艺复兴时期)。在我看来,中国的贤哲没有走上这两步,那是用不着惊奇的,令人惊奇的倒是这些发现,在中国全部都做出来了。

“中国的贤哲”之首,不就是伏羲吗?

“中国的贤哲”之首的最伟大的贡献,不就是八卦、《易经》吗?

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中,当李约瑟博士论及莱布尼兹与《易经》时,有如下一段话:“使莱布尼兹感到惊奇的是,他竟然从《易经》的六十四卦中发现了他为630数字序列而采用的二进制记数法……两个推理的人,时间上相隔6个半世纪,而又生活在世界上相对的两端,并且从完全不同的基础出发,竟然得到了同样的顺序方案,这确实是一个令人惊奇的现象”。其实,莱布尼兹的二进位制与伏羲八卦的关系之争论,在世界和中国国内争论已有300多年,同是李约瑟,也是在《中国科学技术史》第2卷《关于“易经”与莱布尼茨的二进制算术补记》中力主莱布尼茨的二进制发明与伏羲八卦无关,“莱布尼茨是第一位描述二进制者,早在1679年已经写了‘二的级数’一文。1703年将全部研究成果发表在法国《皇家科学院院刊》上,题为《二进位算术的阐述一关于只用01兼论其用处及伏羲氏所有数字的意义》。由此可见,莱布尼茨受白晋所示太极八卦图启发发明二进制一说,是不符合历史年代的。”白晋,法国传教士,法国皇家科学院院士,数学家,1688年到北京,对《易经》研究颇有造诣,曾为莱布尼茨寄伏羲先天八卦图。而比白晋更早的卫匡国,意大利人,1643年来华,1658年出版了《中国上古史》,向欧洲人介绍《易经》,解释阴阳、太极、两仪、八卦等,书中附有伏羲六十卦图。“一般认为这是第一次在欧洲出现的伏羲六十四卦”(《莱布尼茨与伏羲八卦图考》胡阳、李长铎著)。


在二进制与《易经》关联问题上,“莱布尼茨本人也曾一度试图否认01的二进制源于《易经》”,但“莱布尼茨临终前,即1716年在《致雷蒙德先生的信——论中国的自然神教》中,终于诚实地说出他的二进制源于《易经》的过程和途径。并把《易经》传入欧洲的时间向前提到13世纪,由阿拉伯人传入欧洲”(《莱布尼茨与伏羲八卦图考》胡阳、李长铎著)。

莱布尼茨说:“伏羲是中国最古老的帝王和哲学家,他知道万物的起源是‘一’与‘无’……经过数千年后,我重新发现在八卦里的所有数字符号,皆可用两个数字表示:‘0’与‘1”(《莱布尼茨哲学书信著作集》)。

白晋说:“伏羲,这位哲学王子,已将一切科学隐藏在《易经》的六十四个卦象中了”(《白晋书信手稿》)。

唐德说:“《易经》包含着中国人的智慧。”李约瑟说:“中国人的科学或原始科学思想,包含着宇宙间的两种基本力量或原理,即阴和阳,以及构成一切过程和物质的‘五行’”(《中国科学技术史》)。“就《易经》学者直接感受到的范围而言,不管物质的提纯进展到哪一步,仍然是阳性和阴性结合在一起,尽管某一性在表面上可能占主导地位”(《李约瑟文集•中国与西方科学上的交往》)。

李政道:“‘测不准定律’和老子所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意思颇有符合之处,所有近代物理学,与中国的太极和阴阳学说有相似的地方”(19721031日在香港大学演讲)。

至哉乾元!

大哉坤元!

至哉伏羲!

大哉伏羲!

伏羲风姓,我们也姓风。“姓”字的_分为二便是“女”、“生”,是血肉相关的父亲和母亲的血缘遗传。追溯这个遗传便是问祖寻根,知原达世,便是清人张澍所言:“参天之木,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

无处不往,无所不在的风啊!



美丽的历史画卷

伏羲为自己的民族命名为风,而称为“风族”后,八风浩荡,分化蔓延,于风姓之下自立氏名,氏名又转化为姓名、族名,如此往复,一姓之风,广布天下,演化出百家姓、万家姓,演化成经磨历劫、自强不息的华夏民族,在世界民族之林中源远流长,永葆青春。风,乃天下第一姓,《说文解字》:“风,八风也,东方曰明庶风,东南曰清明风,南方曰景风,西南曰凉风,西方曰闾阖风,西北曰不周风,北方曰广莫风,东北曰融风。”风字从虫,风动而虫生,泛指万物随风而复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风是生命生生不息包括人类行为的一种象征。其中也包括了雌雄相诱、风动煽情之原始意涵,也有风姓之下交尾像生殖含义。例句如“风马牛不相及是也”。风行天下,何时不风?或者可以联想,伏羲之后中国人生养众多以及数不胜数的关于风的诗篇文章,尤其是毛泽东主席笔下影响了一个时代的名言: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又据典籍称,伏羲以木德王天下,主东方,苍色,东方之神: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说:“木者春、生之性”。东风化雨,源远流长矣!

—个时代结束了。

当这个时代行将结束时,伏羲的后人在南渐东进中,像种子一般,撒向中国大地,直至天涯海角。风,起于青萍之末,鼓荡于万水千山。三皇而五帝而夏、商、周,春秋战国,刀光剑影,秦灭六国得一统天下,建立了华夏民族历史上第一个中华帝国,开国者秦皇赢政,始皇帝也。查秦先祖伯翳,又称益、羿、秦人长于畜牧骑射,有钻灼和卜骨,能打井,会养马。

《路史•国名记》引《世本》称:“淮夷赢姓”,童书业先生也有此证,可见赢姓与淮夷同祖,是伏羲母族的后裔,同为风姓之后也,当然秦始皇要晚得多。伏羲出生地成纪即今之水、陇西,即为后来的秦地,秦人不仅能打仗,还继承了伏羲的“荒乐”而能歌善舞,《李斯诗•谏逐客书》:“夫击甕、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其秦之声也。”“搏髀”即扇子舞,“伏羲所在的秦地,是我国最早跳扇子舞的发祥地”(周祖昌语)。而击甕、叩缶衍变为音乐中的“击节”之风,影响到我国后来梆子剧种的形成,秦腔首当其冲,京剧,山西梆子、河北梆子等均能听出秦时流风余韵。在历史的荒野上,伏羲与秦皇在我笔下的相遇,偶然乎?必然乎?

我们生活在历史中,我们珍爱历史才是珍爱未来。

华夏民族是有8000多年历史的伟大民族,我们民族的第一个有名有姓的男人、第一个王叫伏羲,我们是羲皇子孙,面对那一张网,那些刻划符号,以及博大精深的八卦、易经,亲爱的朋友,假如蒙你应允,让我们一起怀想洪荒年代,对先祖说:如此恩典,能不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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