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
善于做将帅的人是不崇尚武力的,善于作战的人是不发怒的,善于克敌制胜的人是不直接交战的,善于用人的人对人态度是谦下的。这叫做不争的品德,这叫做利用别人的力量,这叫做符合天道,这是古来就有的最高准则。
这一章提到了四种“善者”:“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这四种人的做法跟我们一般人的看法恰恰相反,在一般人看来,善于做将帅的人(“士”在这里指将帅),肯定是勇武逞强的;善于作战的人,肯定是强悍的、经常发怒的;善于克敌制胜的人,肯定是身先士卒、直接交战、善于决斗的;善于用人的人,肯定是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的。可是老子说的却完全不是这样,恰恰是“四不”。善于做将帅的人,是不崇尚武力的;善于作战的人,是不发怒的;善于克敌制胜的人,是不直接参战的;善于用人的人,是处在下面的。这大概也是老子“与物反矣”的表现吧。
“善胜敌者不与”,我讲一个事情,曾国藩会不会打仗?一开始不会,他一生经过三次转变,第一次是法家,法家的表现就是就地正法、杀人如麻,湘军被他治得非常严厉、但最后还是打了败仗。屡战屡败,但他颠倒过来——屡败屡战、这可以说是儒家自强不息的精神,但他毕竟还是打了败仗,所以后来他信奉道家思想,才开始改变失败局面。起因是他得到了一本宋版的《道德经》,看完后,思想一下子就转变了,这也是他人生道路的转折点。曾国藩就是因为学了《道德经》,求得了左宗棠的支持,从此才开始打了胜仗。左宗棠自视甚高,给自己取了外号“今亮”,意思是当今的诸葛亮。原曾国藩跟左宗棠互相瞧不上,但曾国藩地位更高。传说左宗棠曾当面嘲讽曾国藩,给他出了一个上联:“藩臣当卫国,进不敢攻、退不能守,问尔经济又何曾”,曾国藩也不饶他,给他回了一个下联:“季子自鸣高,仕不在朝,隐不在山,与人意见辄相左”。要在过去,曾国藩绝不会去屈膝求助于左宗棠,可现在不同了,他领悟了《道德经》以退为进、守柔日强的道理,尤其是书中一句话,“知其雄,守其雌”,一下子让曾国藩顿然开悟,于是他就去寻求左宗棠的支持。但左宗棠不理他,觉得他没才能,心理素质、承受能力又差(曾国藩曾自杀两次),所以不见他。有一次左宗棠家里的仆人传报曾国藩来拜访,左宗棠问仆人曾国藩是一个人来的还是一群人来的,穿官服还是穿便服来的,仆人说是穿便服一人独来,于是左宗棠说让他进来吧,但不要开大门,要开边门。曾国藩却不气不恼,因为他是来寻求左宗棠支持的,他示弱说:季高兄啊,你的书法太好了,我想求你一副对联——“敬胜怠,义胜欲;知其雄,守其雌。”左宗棠一看,说你这个对联太消极了,我重新给你写一个。曾国藩心想,你哪知道我现在的心思。所以立即说:好!请季高兄赐联。左宗棠想了一下,给他写了一副对联:“集众思,广忠益;宽小过,总大纲。”曾国藩连连称赞。左宗棠特别高兴,于是大力支持曾国藩,从此之后,曾国藩胜多败少。但有一个秘密,只要是曾国藩亲自督战的战争,只要他在战场上,那全是失败的,到最后要打南京(天京)的时候,是他的九弟曾国荃打的,曾国荃请曾国藩亲自督战,但曾国藩说我在后方等你胜利的消息。这就是善于作战的人,是不直接交战的。
当然,这个故事说的不是老子的本意,老子的本意是说你要克敌制胜,不是要直接和别人战争,而是后来孙子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的思想。
这四“善”是对将帅而言的,表明了老子的战争观、将帅观,可以推广到所有的领导者。“四不”:“不武”、“不怒”、“不与”、“为之下”(不上),是做领导者的四条法则。对当代领导者来说,“不武”就是不要用权势来压制别人,不要采用过度的处罚手段来管理,要以文化人、以德服人;“不怒”不仅指不要发怒,还指不要躁动,要有耐心、要沉稳;“不与”是不要事必躬亲,不要生怕别人做不好,什么事都插一手;“为之下”(不上)就是不要事事在上,要谦卑居下。
老子把具备四“不”的人归纳为“不争之德”、“用人之力”、“配天”、“古之极”。“不争之德”好理解,我们已经反复解释过。“用人之力”是第一次提出,利用别人的力量,这叫借力打力。太极拳为什么厉害?就在于借力打力,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太极拳高手的发力,完全是借对方的力,而不是靠自己的力,这是最厉害的!一个高明的领导,你做到了四“不”,实际上恰恰是激发了你的部下、你的员工的积极性。他们所有力量都使出来了,事情往往就容易办成,这不等于是你的力量发挥到极致了吗?同时这又是“配天”,就是符合天道的,天没有自己作为吧?但它无所不能,无所不作,所以人都要向天学习啊。这也是自古以来的最高准则。老子真是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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