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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农本草经》初探(续完)

医案日记 2023-05-12 22:42:22

《神农本草经》初探(续完)

关键词:《神农本草经》中药 文献研究

(接上期)

《神农本草经》辑本的积极意义

既然《神农本草经》辑本主要源自《集注》朱书内容,因而讨论它的积极意义实际上也就是《集注》朱书的积极意义。个人体会,《神农本草经》辑本的积极意义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1.保存了汉魏医家的用药经验。汉魏医家通过长期而广泛的临床医疗实践,积累了丰富的用药经验,进而将其经验著之笔墨,代表了当时人们的药物知识水平,由于岁月更替均已佚失,幸赖《集注》朱书得以保存,虽历经2000多年迄于现今仍为临床重视并据之沿用,分析其中内容可分为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正面经验是指药物的有效功能,如海藻消瘿、常山愈疟、茵陈退黄疸、续断续筋骨、漏芦下乳汁、栝蒌根主消渴、柴胡解除寒热、大黄荡涤肠胃、麻黄止咳逆上气、黄连治肠下痢等,后人临床投治,无不疗效卓著,如鼓应桴,治病救人功莫大矣;而反面经验则是诫人以慎用,如莨菪子“多食令人狂走”,麻“多食令人见鬼、狂走”等。需知上述经验皆古人全凭精密观察服药后的病员反映所得,竟与现今药理研究结果密切相符,具有科学内涵,足以令人产生无限遐思与不胜感佩。

2.开创了以功效分类的先河。陶氏编撰《集注》依药物自然属性分玉石、草木、虫兽、果、菜、米食,益以“有名无用”共为7类,奠定了《证类》、《纲目》进一步更为详细分类的基础;同时又在上述分类中注明各药的上、中、下三品所属,如草部上品有人参、术等,中品有耳实、狗脊等,下品有附子、大黄等,这一将药品分为三品被后人通称为“三品分类法”,是中药专籍仅有的独特分类法,但究其实质,即是以功效分类而已,可说是晚近中药专籍以功效分类的嚆矢。谓予不信,这里先将该书序例所说的三品分类的依据录之于下:“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主养命以应天,无毒,多服久服不伤人,欲轻身益气、不老延年者,本上经;中药一百二十种为臣,主养性以应人,无毒、有毒斟酌其宜,欲遏病、补虚羸者,本中经;下药一百二十五种为佐使,主疗病以应地,多毒,不可久服,欲除寒热邪气、破积聚、愈疾者,本下经。”[8]基于上述,试分析如下:首先,所谓三品,上、下二品界限非常明确:上品各药,不具毒性,能养命、轻身(应是健身)、延年,具补虚扶正之功;下品各药,多具毒性,有除寒热、逐邪气、破积聚,具祛邪治病之功,一为补虚,一为祛邪,泾渭分明。至于中品从其“无毒、有毒斟酌其宜,欲遏病、补虚羸”而言,有两种解释:一是或为遏病,或为补虚则本皆上、下二品内容并无独立存在之必要;另一为此类药物既有补虚作用,又有遏病功能,可“斟酌其宜”,分别配合上药或下药应用,则既非上药、又非下药,独立成类原无不可,然药物皆有偏性,非此即彼,似又无另立一类之必要。其次,上品皆能补虚扶正,下品均可祛邪遏病,与后世补虚又分补气、补血、补阴、补阳、补肝肾、补肺脾,以及祛邪药又分发表、清热、祛寒、利水、泻下、化痰等相为比较,只是粗疏与精确之分,并无本质区别,视之为以功效分类似无不当。至于药物分类的精粗(包括书中的分类不当,如黄连、麻黄归上品等),由于时代进步,自然科学不断发展,人类的认识水平随之日益深入提高,药物分类也逐渐臻于精密,将药物以功效分类草创伊始,出现粗疏,原不可苛求古人。

3.保留了值得进一步研究的内容。《神农本草经》辑本既然是收载古代医家的实践经验,理应很好地予以继承和发扬,但所述各药功效,有的现今已不常用,所述主治病症的名称,因古今不同,有的已不解其义,均有待我们进一步研究,或可为开发新药的依据,或能扩大药物的适应范围,从而达到古为今用的目的。举例如下:①书中载有多种具有美容功能的药物,如柏实“令人润泽美色”,白瓜子“悦泽好色”,白芷“润泽,可作面脂”,菟丝子“能去面”,甚至女萎、旋花、白僵蚕等既能去面黑色,又能好颜色等,似均可进行研究,如确有佳效,即可据之开发新药以造福需求者。②书中所载病症名,现虽有所注释,然尚存有争议、有待进一步探研明了者,如“死肌”一词,为术、细辛、厚朴、耳实、菊花、白鲜、白及、梅实、皂荚、斑猫、石灰、雄黄等药所主,其中5药(术、细辛、白鲜、厚朴、皂荚)“死肌”二字均与风湿痹痛紧密相连,似与用治痹痛症有关;但菊花、斑猫则不相衔接,耳实又与恶肉相连,似又与痹痛无关;经查安徽省中医进修学校所编《神农本草经通俗讲义》及徐树楠等所编《神农本草》均认为:“皮肤死肌:指某些皮肉不知痛痒,没有感觉的意思。”[9、10]如此解释固然无误,唯个人以为:既为“死肌”,顾名思义似还应包括肌肉松弛、丧失弹性、萎缩、失用等症。若云上述诸药除术、厚朴、细辛外皆不能治此数症,然即使用治肌肉麻痹似亦不一定能克奏厥效。此外,张山雷尚认为“死肌”还包括溃疡腐肉,如在《本草正义》菊花条下即说:“又治皮肌死肌……则皆以血热而脉络不洁、渐以积秽成腐,菊之苦辛宣络,能理血中热毒,则污浊去而痹著之死肌可愈。”[11]因而进行进一步研究颇有必要。又如“鬼击”一词,见于白及,此词貌似迷信,但必有所指,徐氏解释:“是古代对一些病因不明的暴病、重病的混称。”[10]此词上接“贼风”、下续“痱缓不收贼风”,如此解释不无道理,但作为白及主治,若再加以逗号予以间隔,如解释为“身有无故出现皮下紫癜”似亦合拍,盖古人不明血小板减少性紫癜之产生原因,而皮下突现乌青瘀斑,非鬼怪击伤何以致此,唯是此说尚是推测,若能加以研究,结论肯定,自当对临床用药大有裨益。以上所述,仅为举例而言,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咸当推敲赋以科学为内涵者也。

《神农本草经》的不足之处

《神农本草经》辑本虽具上述积极意义,但同时也存有不足之处,古人囿于时代局限性,对其所撰本草专籍内容,自是未可以现今知识水平给予评论,然而即使以当时认识亦有并非妥善者,予以指出,作为“尽信书,不如无书”或“提笔著墨、一字千金”之鉴,似仍有必要。纵览该书,感其不足者约有如下数端。

1.孱杂方士妄言。我国道家起源甚早,不少方术之士混杂其中,秦汉医家受其影响自属难免,《内经》、本草对其“延年”、“长寿”学说均有收载,而《内经》仅限于养生,尚有参考价值;本草专籍则并不相同,妄言能“轻身”、“不老”、“神仙”、“通神明”者比比皆是。曾有统计,《神农本草经》中有此类内容者共140药(未计附药青、龙齿、竹实、五木耳4种),占全书药数的38.36%,其中属于补虚之品为数较多固不待言,即丹砂、水银、雄黄、茛菪子、樗鸡等有毒药物及独活、蜀椒等重在祛邪之品亦均列于其中,甚至称泽泻有“能行水上”之功,太一余粮有“飞行千里”之效,玉泉“临死服五斤、死三年不变色”等咸无人能见、无中生有之说,虽身处道家仍然盛行的明代李时珍亦能予以斥责:“方士固不足道,本草其可妄言哉!”[8]

2.夸大药物功效。本草专著载述药物功效理应实事求是、恰如其分,然《神农本草经》间有夸大之述,如女贞、藕实茎能“除百疾”,大枣、细辛“通九窍”,酸浆“主产难,吞其实立产”,虫“生子,大良”等,故神其说,咸非所当,务必正确对待而未可盲从者。

3.无其效而言有功。本草著作力求实事求是,尚包括有功则录,无效即弃,风闻之说必谨填对待,经实践验证而始著录,而《神农本草经》所载若干内容则反其道而行之,如称王不留行、瞿麦、蝼蛄等功能“出刺”,沙参能治“血积、惊气”,桑螵蛸有“通五淋、利小便水道”作用,石硫黄“能化金银铜铁奇物”等,均不能奏效显而易见,竟尔言之凿凿,轻信者其能不贻误患者几希!

4.归类未尽如其言。《本经》以三品分类,称:上药“多服、久服不伤人,欲轻身益气,不老延年者”;中药“无毒、有毒斟酌其宜,欲遏病、补虚羸者”;下药“不可久服,欲除寒热邪气、破积聚愈疾者。”对于中品究竟如何看待?陶弘景进而解释说“中品药性,疗病之辞渐深,轻身之说稍薄,祛患为速,延龄为缓”(引自《纲目》神农本经名例注释)。准上述原则,理应泾渭分明,妥为归纳。实则“上药”不避祛邪,如朴消通下、防风祛邪、黄连清热、龙胆泻火、茵陈退黄、麝香开窍、留行子活血通乳……甚至还有有毒之物,如丹砂、细辛、干漆、麻之类,而丹雄鸡等未收载;同时“下品”药中则反收入青葙子、白及、蓄、连翘、夏枯草等无毒药物。

5.留有药物功能不相衔接痕迹。中药专著对于药物适应病症,若是一病而有多种症状,理应归纳叙述以示明确,而《本经》则并未做好这一整理工作,如菊花“主诸风头眩,肿痛,目欲脱、泪出”(《中华本草》前6字为一句),似当是主治“诸风头眩”及“目肿痛欲脱、泪出”两个不同病症,因为“诸风头眩肿痛”甚难见到,若是头眩肿痛当首先考虑“大头瘟”,而此病则必须首选清瘟败毒饮治疗,如该方加入菊花自无不可,然究非可作主帅者;若以菊花治“诸风头眩”,因其能平肝阳,清肝火,兼有疏风作用,无论肝阳上亢、肝火上炎之眩晕,皆可投之而效;又对风热外袭、肝火上炎之目赤肿痛亦自有功,以故下述所主“目肿欲脱泪出”似更为适宜。又如石膏“主中风寒热、心下逆气、惊、喘、口干舌焦不能息”,似当为“主中风寒热、口干舌焦、心下逆气、喘不能息”,未作归纳整理。再如麻黄“主中风伤寒,瘟疟,发表出汗,去邪气,止咳逆上气,除寒热”,明为“主中风伤寒、发表出汗、除寒热,止咳逆上气,瘟疟、去邪热气”依次而下,而原文作“去邪热……除寒热”,中间夹有“止咳逆邪气”5字,令人费解。如此等等,不胜枚举,无不是陶氏节录诸家本草,内容不再整理,留下断断续续之痕迹。

综上所述,今本《神农本草经》是以陶氏《集注》朱书内容为主辑复而成,保存了汉魏医家治病用药经验,具有相当的历史价值与积极意义。对于书中若干不足之处,主要是囿于时代局限性所致,不能以现代认识水平衡量而予以批判。对此书的评价,似以“是我国保存了汉魏以前医家治病用药经验,内容最为古老的中药专籍”为宜。

最后,再说明两个问题:①撰写本文的原意,主要是还《神农本草经》的真实面貌,既不同意拔高,亦无贬低、玷污祖国医药伟大成就之意,将其成书时期降为陶氏《集注》朱书与名医副品合刊的成书年代,乃根据历史事实而言;对其内容既肯定其积极意义,又指出不足之处,运用两分法进行分析,私以为无端拔高或完全抹煞皆非历史辩证唯物主义态度者也。②本文引用文献除注明出处外,有关《神农本草经》内容皆据顾观光辑本而来,盖此书所收药物与《本草纲目》所载《神农本草经》目录基本相同,仅《纲目》收蕤核、白鲜皮、栝蒌,而顾本分别作苏核、白鲜、栝蒌根三处有所差别而已;此外,另有玄参作元参、蛤蟆作虾蟆,则仅写法不同,实质无异矣。

参考文献

[1]尚志钧,等.历代中药文献精华[M].北京: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1989:16,146,22,157、150.

[2]尚志钧辑校.本草经集注(油印本)[M].芜湖医学专科学校印,1961:132.

[3]长孙无忌.隋书·经籍志[M].上海: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1936:93.

[4]二十五史·旧唐书·经籍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245.

[5]尚志钧.神农本草经校点[M].皖南医学院科技处印,1981:235.

[6]李仪奎主编.现代中医药应用与研究大系·中药[M].上海:上海中医药大学出版社,1995:3.

[7]叶显纯主编.中药学[M].上海:上海中医学院出版社,1988:3.

[8]李时珍.本草纲目(校点本).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2:44,526.

[9]安徽省中医进修学校编.神农本草经通俗讲义[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59.

[10]徐树楠,等.《神农本草经》[M].石家庄:河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6:10,126.

[11]叶显纯,等.《本草经典补遗》[M].上海:上海中医药大学出版社,1997:661.

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201203)叶显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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