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研究著作·诗演义十五研究著作·诗演义十五
(元)梁寅撰 梁寅 (1309—1390),元末明初江西新喻(今新余)人,字孟敬。世业农,家贫力学,博通《五经》。累举不弟,遂弃去。辟集庆路儒学训导。元末战乱,隐居教授。明太祖朱元璋征天下名儒修述《礼》、《乐》,他就征。在礼局中以讨论精审为众所推服。书成,将授官,以老病辞归,结庐石门山,学者称为梁五经,又称石门先生。曾谓“清、慎、勤”为居官三符。著有《礼书演义》、《周礼考注》、《春秋考义》、《周易参义》、《石门集》等。其《诗演义十五卷》推演朱子诗传之义,故以演义为名。前有自序,称此书为幼学而作,博稽训诂以启其塞,根之义理以达其机,隐也使之显,略也使之详。其书浅显易见,切近不支。元儒之学,主于笃实,犹胜虚谈高论,横生臆解者。今见《四库全书·经部诗类》和《四库全书珍本初集·经部诗类》。
诗经十三至十五篇第十三期:《国风·召南·小星》
夏夜星河灿烂,当我们抬首仰望繁星时,这些星对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意义。对于旅人而言,星是指引方向的坐标;对于学者而言,星是闪烁的谜题;对于千年前的某位夜行者而言,它是忙碌生活中的匆忙一瞥。星本身是沉默的,但每个人都会在星光中找到不同的含义。今天我们要读的诗名叫《小星》,千年前的星空下,一位孤独行走的小吏,咏叹出了这首歌谣,千年之后,我们仰望着同一片星空,不由得感叹,宇宙何其广大,我们的生命何其渺小。
小星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shí)命不同!
嘒彼小星,维参(shēn)与昴(mǎo)。肃肃宵征,抱衾(qīn)与裯(chóu)。寔命不犹!
词句注释
嘒(huì慧):微光闪烁。
三五:一说参三星,昴五星,指参昴。一说举天上星的数。
肃肃:疾行的样子。宵:指下文夙夜,天未亮以前。征:行。
夙(sù素):早。
寔:“实”的异体字。是,此。或谓即“是”。
维:是也。参(shēn申):星名,二十八宿之一。昴(mǎo卯):星名,二十八宿之一,即柳星。
抱:古“抛”字。衾(qīn钦):被子。裯(chóu绸):被单。
犹:若,如,同。
译文
微光闪闪小星星,三三五五在东方。匆匆忙忙连夜走,早晚奔忙为官家,只因命运不相同。
微光闪闪小星星,还有参星和昂星。匆匆忙忙连夜走,抛开被子和床单,都因命运不相同。
《国风·召南·小星》全诗只有短短四十个字,但它生动的勾勒了一位生活在西周与东周之交的夜行人,在星光闪闪的冷寂中忙碌不休的身影。诗中提到了二十八星宿中的参宿和昴宿,二十八星宿又称二十八星,是中国古人在研究星空时对星区的划分,“宿”的意思和黄道十二宫的“宫”类似,表示日月五星(金木水火土)所在的位置。这些大小不等的星宿又以方位被区分为东南西北,参宿和昴宿都属于西方七宿。
在民间传说中,日月星辰都具备神奇的力量,也被赋予了很多传奇故事。例如西方七宿第一宿的奎星。著名的古典名著《西游记》中,曾出现一位黄袍怪,这位黄袍怪神通广大,颇为难缠。在一番斗智斗勇之后,取经师徒终于得知了黄袍怪的真实身份,他便是奎星私自下凡。而话本小说中《三侠五义》中,断案如神的包拯也被描绘为奎星转世。在传说中,奎星还是掌管文运之神,因此,在科举兴盛之后,中国民间修建了很多魁星楼,供奉的星君尊神,被受天下考生敬仰和供奉。
那么,在《小星》中,天空中零落的点点繁星又预示着什么呢?“三光者,日月星”这是后世启蒙读物《三字经》中的一句,它很简练的陈述了古人对日月星辰的感官,古人以视觉大小来判断日月星的主次,日最大,月其次,星最小,而诗题为小星,更是星辰中微茫一点了。作者以小星自喻,大概是在表达自己的身份低微,需要围绕着日月辛勤付出。而这位作者究竟是什么身份,历来众说纷纭。
《毛诗序》云:“《小星》,惠及下也。夫人无妬忌之行,惠及贱妾,进御于君,知其命有贵贱,能尽其心矣。”在这种说法中,贵族夫人与侍妾们相安无事,夫人大度地把侍奉君主的荣光让给侍妾,而侍妾也知贵贱尊卑,尽心侍奉绝不骄纵。因为这种解释,后世的古人往往也会以小星来称呼侍妾。
还有一种说法,诗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小吏,官职不高工作辛苦,他奔波在为朝廷做事的路途上。这种说法的赞同者不少,不过他们也存在一些内部分歧,主要的差别在于这位小吏奔波在路途上,怀着一种怎样的情绪。清人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概括《小星》为:“小臣行役自甘也。他觉得这位小吏夙夜在公,勤于王事,他充分理解分工的不同,对自己的命运和所处的状态安之若素,颇为敦厚。而陈子展、程俊英等人则认为这位小吏在自伤劳苦,怨恨着自己的苦累不幸。
也有些观点与众不同,他们认为这是一首情诗。胡适别出心裁的将这首诗解释为风尘女子入店陪客的情景,他受到《老残游记》的启发,认为小星是”写妓女生活的最早记载“。闻一多也认为这是一首情诗,他也认为诗歌描绘了小吏奔忙的场景,但重点应该在”抱衾与裯“的解释上,抛下衾禂,难得安寝,为了工作,小吏被迫与他的妻子分离,眷恋和不舍的情绪是这首诗要表达的主旨。
也有人从民俗的视角出发,认为《小星》反映了先秦的婚姻求偶,季节在仲春二月,女子在夜幕星光之下等待着心上人来求爱,换了几个地方也没有遇到心仪的人选,于是感叹自己命运不济。还有人联系《小星》之前的《采蘩》、《采苹》两章,其中都出现了”夙夜在公“,这是贫苦的劳役被压榨时发出的哀叹。
《小星》的解读角度颇多,如果非要总结一个规律,那就是不同时代的人有不同的思维视角,所以这篇《小星》才常读常新。在清代以前,人们普遍倾向于”贱妾御于君“的观点,因为厚人伦,美教化是彼时人所看重的。而到了清代,训诂学的兴盛让当时人更看重考据的”真相“,因此小吏奔忙的观点在当时备受推崇。而新文化运动兴起后,各色新颖观点开始层出不穷,也许这些观点并不一定能立住脚,但新奇的观点和新颖的方法本身,就是尝试所带来的巨大收获。新中国成立之后,阶级矛盾成为学术研究中的一个关键词,因此《小星》突然增长了一些”反骨“,无论故事的主角是谁,主题都是在表达下层对上层的控诉。在阶级斗争的风潮逐渐远去后,人们对《小星》的解读就再次恢复了平和。
夜空中的星辰,在人们眼中,还是那颗星辰,星辰不变,改变的是人所立足的世界。我们就算无法得知那位夜行人的身份,也已经获得了足够的收获。思索,探究,感动,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也是我们阅读和学习文学作品的意义。
本期配乐剪辑自贾鹏芳《夕暮れ》、姜小青《月光》以及王俊雄《秋夜》
第十四期:《诗经·小雅·鹿鸣》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见过梅花鹿呢?即便没有见过,也一定在我们的文化体系中见过很多与鹿相关的事物。比如说要给长辈祝寿,寿星的坐骑就是一头梅花鹿;比如说形容一个女孩春心萌动,会说她心中有如小鹿乱撞……总之,鹿在中国的文化中是一种充满灵性的动物,它们温顺、优雅,明亮的眼睛中藏着祥和。鹿是诗经中的常客,在很多篇目中都有它们的身影。而因为后世曹操的化用,我们今天要读的这首《鹿鸣》,在诸多与鹿相关的诗篇中,显得格外经典。
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háng)。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tiāo),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áo)。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dān)。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注释
呦(yōu)呦:鹿的叫声。朱熹《诗集传》:“呦呦,声之和也。”
苹:藾蒿。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藾蒿,叶青色,茎似箸而轻脆,始生香,可生食。”
簧:笙上的簧片。笙是用几根有簧片的竹管、一根吹气管装在斗子上做成的。
承筐:指奉上礼品。毛传:“筐,篚属,所以行币帛也。”将:送,献。
周行(háng):大道,引申为大道理。
蒿:又叫青蒿、香蒿,菊科植物。
德音:美好的品德声誉。孔:很。
视:同“示”。恌:同“佻”。
则:法则,楷模,此作动词。
旨:甘美。
式:语助词。燕:同“宴”。敖:同“遨”,嬉游。
芩(qín):草名,蒿类植物。
湛(dān):深厚。《毛传》:“湛,乐之久。”
译文
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艾蒿。我有一批好宾客,弹琴吹笙奏乐调。一吹笙管振簧片,捧筐献礼礼周到。人们待我真友善,指示大道乐遵照。
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蒿草。我有一批好宾客,品德高尚又显耀。示人榜样不轻浮,君子贤人纷纷来仿效。我有美酒香而醇,宴请嘉宾嬉娱任逍遥。
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芩草。我有一批好宾客,弹瑟弹琴奏乐调。弹瑟弹琴奏乐调,快活尽兴同欢笑。我有美酒香而醇,宴请嘉宾心中乐陶陶。
《鹿鸣》是《诗经•小雅》的开篇诗歌,为《诗经》“四始”之一。司马迁在编写《史记•孔子世家》时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也就是说,如果风诗首篇《关雎》,是男女相悦之情的开端,那么雅诗首篇《鹿鸣》,就是礼乐和睦之情的开篇。这样一来,《鹿鸣》在诗经中的地位,以及它的诗歌主旨就非常清楚了。
《鹿鸣》在文辞上并不复杂,它以清亮的鹿鸣兴发,描绘了一幅琴瑟歌咏,宾主之间互敬互融的和乐宴饮场景。想要把握住这首诗的精髓,关键是要了解“礼”、“燕”、“鹿”三字背后的内涵。
《鹿鸣》中,宾主双方的身份历来有些争议,有人认为这是君臣相欢的宫廷场景,也有人认为这是一场轻松和谐的民间宴会。但无论是宫廷雅宴,还是民间盛会,宴会都只是一种形式,吃吃喝喝开开心心并不是诗歌想要表达的主题。实际上,诗歌的主题在第一章就已经很明显了。伴随着宴饮,我们看到了诗、歌、乐、舞各种元素,其实在先秦时代,诗歌乐舞本就一体,礼贯穿于其中,潜移默化。席间的音乐不仅可以助兴,同时也是礼仪的一部分,乐曲的形式、演奏的乐器,在礼仪中都有明确的规定。
在欢快的乐曲声中有人“承筐是将”,将礼物放在竹筐中恭敬的承上。如果在乡间,呈上礼物的是主人自己,而在宫廷之中,则为负责管理日常事务的宰夫代劳,《礼记·燕义》云:“设宾主饮酒之礼也,使宰夫为献。”说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在宴会中向宾客发放礼物,这在现代的宴会中也并不少见。
接着,主人愉快的高歌“人之好我,示我周行”。这是非常礼貌谦虚的说辞,大概是在表达“承蒙诸位宾客的厚爱,希望各位不吝赐教,教导我大道”。如果宴会的主人是某位国君,那么这番礼貌的话,实际上传达了国君的两重意愿,一重是求贤纳谏,希望大家为国家举荐贤才提供好的方策,另一方面也是在劝诫在场的官员,希望大家清正爱民,不要辜负国君对大家的信任和坦诚。整首诗三章内容中,宾客之间的来往和乐自然,又不乏尺度,人们恭敬守礼,彼此相得益彰。
诗中的燕,便是宴会。朱熹《诗集传》中说:“盖君臣之分,以严为主;朝廷之礼,以敬为主。然一于严敬,则情或不通,而无以尽其忠告之益,故先王因其饮食聚会,而制为燕飨之礼,以通上下之情;而其乐歌,又以鹿鸣起兴。”也就是说,平日里朝廷礼节森严,以恭敬为常态,而如果日常的相处只有恭敬严肃,那么在人情上又未免有些压抑。所以国君宴饮,是为了君臣同乐,以达到张弛有度,上下和谐的目的,这样国家才更容易长治久安。今天,上下级之间、合作者之间、亲戚族人之间、乃至国宾交往之间,依然会沿用宴礼来交流情谊。所以这种宴会,本质是为了友善相交,既明确宾主之分,又亲近向好之情,吃吃喝喝开开心心只是宴会的表象。
诗歌以鹿鸣兴发,这是借由鹿来表达情感的手法,鹿在中国古代的形象寓意美好,以不与人争、天然和顺的鹿为起兴,这是传达着主人礼贤来宾、与人为善的意思。正如《击鼓》首章的“击鼓其镗”陪衬出征战杀伐之意,而《鹿鸣》开篇的“鹿鸣呦呦”鸣唱出友好善交之情。
另外,鹿也是纳贤、纳吉的代表。当“呦呦鹿鸣”开宴的时候,只有嘉宾如云,才得基业如厦;雄鹿头上生角,头角如柴,柴是“才”和“财”的谐音,昭示着宾客们的德才兼备;况且根据鹿的字面谐音,鹿鸣的颂唱,也是在祝祷禄祚福祉的兴盛。
除了吉庆,鹿还有权位的寓意。”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司马迁在《史记》中将鹿比作天下江山。因此,《鹿鸣》一诗也可能隐含着一种掌控天下的意义。
《鹿鸣》对后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曹操在东汉末年吟诵了一首《短歌行》,比《诗经》吟唱的年代晚了数百年,他的文辞表达更为豪迈直白。他直言期望“天下归心”,从而愿以“呦呦鹿鸣”之诚心善意来广纳“我有嘉宾”,但是他的思想渊源、表达来源,都是继承自《鹿鸣》,巧妙地表达出对成就王业而众星拱月的渴望,同时也不忘礼纳贤才而雅意温存。
唐代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中,提到过“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在道教兴盛的唐代,鹿这种动物,也是和神仙、修道等联系紧密的。《西游记》中那个要吃小孩子心肝的比丘国国丈,本来是南极仙翁的坐骑白鹿,而这个南极仙翁,其实就是我们常提到的寿星老。
而自唐以后,鹿鸣宴逐渐成为一种固定的习俗。由于和科举考试有着紧密的联系,鹿鸣宴也成为了士子们心目中最神往的宴会。鹿鸣宴一般在发榜之后举行,地方官员联合士绅们举办宴会,邀请金榜题名的士子们赴宴,以彰显文教美德,宴会要演奏《鹿鸣》乐,共同吟唱《鹿鸣》诗歌,这种活动一直从唐朝延续到明清。
本期配乐剪辑自罗启瑞《幽静沁人心》、王鹤《枫叶(箫与古筝)》、王俊雄《浮云天关》
第十五期:《国风·秦风·无衣》
《诗经》三百零五篇,其中《国风》传诵最广,这些来自十五国的一百零五篇诗歌,共同构筑了对先秦的宏大叙事,也在中华文明脉络中留下了恒久的诗性精神。这些诗歌有愉悦有哀伤,有柔美也有刚健。今天我们要读的《无衣》,被称为中国史上第一首军歌,就让我们一起,感受这首诗歌的豪迈,体会千年不衰的壮怀激烈。
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注释
袍:长袍,即今之斗篷。
王:此指秦君。一说指周天子。于:语助词。兴师:起兵。
同仇:共同对敌。
泽:通“襗”,内衣,如今之汗衫。
作:起。
裳:下衣,此指战裙。
甲兵:铠甲与兵器。
行:往。
译文
谁说我们没衣穿?与你同穿那长袍。君王发兵去交战,修整我那戈与矛,杀敌与你同目标。
谁说我们没衣穿?与你同穿那内衣。君王发兵去交战,修整我那矛与戟,出发与你在一起。
谁说我们没衣穿?与你同穿那战裙。君王发兵去交战,修整甲胄与刀兵,杀敌与你共前进。
在《诗经》中,有两首以无衣为题的诗歌,一首属秦风,一首属唐风。我们今天所读的这首是《秦风•无衣》,它以高亢激昂的境界和独特的表现方式名传后世。在读这首诗的时候,我们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章句之中所蕴含的雄浑力量。这种力量感透过“重章叠唱”的形式,如澎湃的浪潮般冲击着人们的心灵。
中国文学史上最早出现重章叠唱技法的诗歌,就出现在《诗经》当中,《无衣》就是其中的典型。所谓重章叠唱,就是指全篇各章在结构和语言上几乎完全相同,中间只换几个字,有时甚至只换一两个字,通过每章的重复出现,反复咏唱,从而形成了《诗经》在结构和表达上的独特形式。这种形式的出现,是由《诗经》合乐歌唱的性质所决定的,汉司马迁在《史记》中就有“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的说法。重章叠唱,常常用于表现人物的一种回环往复的强烈感情,给人以“百转千回”、“绕梁三日”的感受。
每一章句数、字数相等,并不意味简单的、机械的重复。在《秦风•无衣》中,首章结句“与子同仇”,是情绪方面的描绘,将士们拥有了共同的敌人,便是众志成城;二章结句“与子偕作”,在万众一心的氛围中,将士们结下了深厚的情感,他们可以进退如一,信任并肩的彼此了;三章结句“与子偕行”,是终于到达了前线,在反复的气氛渲染中,一切变得顺理成章,仿佛前线的厮杀便是日常的谈笑,纵然刀山火海,和身边的伙伴在一起,也有胆气闯一闯。这样的诗句,可以歌,可以舞,将旧时的血火征尘定格在人们心中。
读《秦风•无衣》,我们很容易在词句中感受到令人心驰神往的英雄气概。但这首诗的时代背景和创作主旨却不像诗文一样简单明了。对于这首诗的主旨,历来的推测大致为三种:第一种以《毛诗序》为代表,认为《秦风·无衣》是讽刺秦君穷兵黩武、崇尚军力的作品,“《无衣》,刺用兵也,秦人刺其君好攻战,亟用兵而不与民同欲焉”。第二种认为《秦风·无衣》是秦哀公应楚臣申包胥之请,出兵救楚抗吴而作,是哀公征召秦民从军,士卒相约之歌;第三种认为《秦风·无衣》是秦人攻逐犬戎时,兵士间团结友爱、同仇敌忾、偕作并行、准备抵御外侮的歌声。
由于时代的久远,诗歌的简洁,我们已经很难判断哪一种说法才是孕育《秦风•无衣》的真相。但秦人诗歌中所展现的慷慨壮烈的气度却流传后世。当时的秦国,位于今天的甘肃东部及陕西一带。秦人奋勇善战。班固在《汉书·赵充国辛庆忌传赞》中说秦地“民俗修习战备,高上勇力,鞍马骑射。故秦诗曰:‘王于兴诗,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其风声气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谣慷慨风流犹存焉。”朱熹《诗集传》也说:“秦人之俗,大抵尚气概,先勇力,忘生轻死,故其见于诗如此。”直至明末,孙传庭所招募的秦军依然可以成为岌岌可危的明王朝,最为倚重的战斗力之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当我们每一次重新阅读这首诗歌时,都能感受到如烈火般燃烧的激情,它正侵染着我们的情绪,让我们的血液为之沸腾。闭上眼睛,我们似乎能听到一声远古的呐喊,“岂曰无衣”!这一声喝问,激起了千万人的豪情,志气与决心如山雷的呼啸席卷而来,“与子同袍!”“与子同泽!”“与子同裳!”戈矛闪耀着寒光,衣甲团绕着杀气。勇士们即将踏上征程,美酒已备在家乡。
《秦风·无衣》为后世留下了“袍泽”这个情谊深厚的称谓,也留下了“同仇敌忾”这个团结的成语。更留下里礼乐文治之外,英勇无畏的民族精神。也许,血与火的时代距离现在人们的生活已经越来越遥远,但勇敢的面对,热忱的信任,却是任何时代都不应遗忘的。
本期配乐剪辑自刘德海《霸王卸甲》、王三溥《长干行》
诗经学·宋代诗经学及元明两代的《诗经》研究 诗经学·宋代诗经学及元明两代的 《诗经》 研究
宋代《诗经》研究的主要特点是:一,学者不满于汉唐以来孜孜于章句饾饤之学而忽视经书大义的情况,开始要求明其本义,进而发现与质疑汉儒诗说中与经义不符及自相矛盾的情况,从而疑序、疑传以至要求删改《诗经》本身。二,思辨风气的兴起,使得学者在讨论《诗经》本义的同时,发扬独研义理、横生议论的精神,突破传统的传疏章句之学的形式约束,自出机杼,大胆议论。这两个方面互相联系、互为促进,构成了有宋一代《诗经》研究的独特风貌,并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作为宋代诗经学的代表的,北宋时有欧阳修、苏辙等人,南宋时有郑樵、程大昌、朱熹、王柏、王质、杨简等人。其中欧阳修、苏辙可以说是首开风气者,欧阳修《诗本义》,顾名思义,是要为明了诗篇大义而作。他本孟子“以意逆志”之法读诗,选择其中有代表性的诗篇,逐一指出前人已失解的“大义”,敢于议论《诗序》和毛、郑的是非,发前人所未发。苏辙撰《诗集传》,于《诗经》各篇前的序文只取首句,认为只有首句是子夏所传的毛公之学,其他皆为东汉卫宏集录,因而只取其发端一言,其余悉从删汰。他们的观点和方法给《诗经》研究带来了新的生气,已初露宋代诗经学精研义理、横生议论的端倪。所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论欧阳修《诗本义》说:“新义日增,旧学几废,推原所始,实发于修。”
研讨义理,不可能不注意到《诗序》与《诗经》本文的扞格凑泊之处,故宋代学者集中论辨的也是《诗序》。宋代支持《诗序》者,有北宋王安石、程颐,南宋吕祖谦等。他们遵从《毛诗》,一并遵从《传》、《序》,笃守不失。虽然他们是一代名臣、大儒,治学态度受到推重,但毕竟不能成为主流。怀疑《诗序》的则有王得臣、李樗、郑樵、程大昌、杨简、王柏等人,可谓声势浩大。其中尤以郑樵(1104—1162)最为尖锐。郑樵字渔仲,学者称夹漈先生,生平著述闳富,其中有《诗辨妄》一书,说“《诗》、《书》可信,然不必字字可信”。又说:“乱先王之典籍,而纷惑其说,使后学至今不知大道之本,自汉儒始。”他的言论对朱熹产生极大影响,使朱熹自尊序派转为疑序派。《朱子语类》卷八○中,记载朱熹对弟子说:“《诗序》实不足信。向见郑渔仲有《诗辨妄》,力诋《诗序》,其间言语太甚,以为皆是村野妄人所作。始亦疑之,后来子细看一两篇,因质之 《史记》、《国语》,然后知《诗序》之果不足信。”由于《诗辨妄》一书观点犀利,语言激切,问世未久,便遭到同时人周孚的攻击,周孚撰《非诗辨妄》,列举郑樵之文,逐一加以反驳,《诗辨妄》一书也很快亡佚,只有若干片断保存在《非诗辨妄》中,以及《语类》中所引“村野妄人所作”《诗序》的一条。此外题为郑樵撰的,尚有《六经奥论》一书,此书 《夹漈遗稿·献皇帝书》中郑樵罗列自己著述时并未提及,故或疑此书并非郑樵所作。其中《诗序辨》谓《诗序》“牵合为文,而取讥于世”,《风有正变辨》、《雅非有正变辨》谓《邶》、《鄘》、《卫》等“变风”中也有美诗,可称为“变之正”,《雅》则只有小大之分,而无正变之别等,亦颇多新解。
王柏(1197—1274),字会之,是朱熹的三传弟子,著有《诗疑》二卷。他比其他人更为激进,不信毛、郑,不信《诗序》,不信《左传》中的记事 (如季札观乐之说),也不全信他的太老师朱熹。他从疑《序》、疑 《传》进而疑 《经》,如说 《周南》、《召南》都应各有十一篇诗,故将《召南》 中 《何彼秾矣》和《甘棠》归入《王风》,削去《野有死麕》。他还认为全部《诗经》中,有三十二篇“淫诗”,不是孔子删定的原本,而是汉儒给窜入的,所以必须削去。虽然王柏是出于卫道的目的,要删削《诗经》中的“恶行邪说”,但这种做法,“始于疑经,渐至非圣”,动摇了经书的神圣地位,有碍于统治阶级的根本利益,故未能实行。
至于宋人在说《诗》时喜发议论,欧阳修《诗本义》亦首开风气。其书以议论诗篇大义为主,兼评毛、郑与《诗序》得失,不拘泥字句训诂,也不采取章句注疏的旧形式。他如周尧卿《诗说》(已佚)用孟子“以意逆志”之法说诗,“不专于传注,问辨思索,以通为期”(《宋史·儒林传》),也是长于议论。程大昌《诗论》十七篇(《学海类编》本作十八篇),一论古有二 《南》而无 《国风》 之名,二论 《南》《雅》《颂》为乐诗、诸国为徒歌,三论《南》、《雅》、《颂》之入乐无疑,四论 “四始” 名目,五论 《国风》之名出于《左传》、《荀子》,六论《左传》、《荀子》创立《风》名之误,七论逸诗有 “豳雅”、“豳颂”而无“豳风”,等等,更是洋洋洒洒,自出机杼,其言甚辨,宋人议论之风,于此可见一斑。
最终奠定宋代“诗经学”,使之真正能与汉代诗经学分庭抗礼的大师,乃是朱熹(1130—1200)。朱熹字元晦,后改仲晦,号晦庵、遯翁、 *** ,撰《诗集传》,在学术史上有深远的影响。《诗集传》并未抛弃传统注疏的形式,也不是长篇大套地发挥论议,但宋学的怀疑精神却深刻贯串于其中,令人耳目一新。其主要特点在于:
(1)疑古辨经,态度谨严。《诗集传》仍把《诗经》置于不可动摇的儒家经典的地位上,但对“经”以外的序、传、笺、疏均加以考察,本着“本之二南以求其端,参之列国以尽其变,正之于雅以大其规,和之于颂以要其止”的 “学诗之大旨” (《诗集传序》)来读《诗经》。但他并非对以往的成果一概否定,而是选择去取,态度谨严。如 《诗集传》不录 《诗序》,但并非简单地抛弃《诗序》,而是另撰《诗序辨说》,对《小序》逐条批评是正。他认为“盖所谓有序者,类多世俗之误,不解诗人本意处甚多”(《朱子语类》卷八一),但对于一些于史有据的诗篇,《小序》不误的,朱熹也都作了肯定,如《鄘风·载驰》、《陈风·株林》等,体现了“务求真是之归”的态度。
(2)谈义理而不废考据。朱熹《诗集传》在训诂方面兼用毛郑,并采诸家之说,下以己意,准确简明,从而使其义理之学具备坚实的基础。如《卫风·考槃》,为一首隐士诗,其首句:“考槃在涧,硕人之宽。”《毛传》:“考,成;槃,乐也。”按考训老,引申为成。槃训为乐,乃是训作“喜乐貌”的“昪”字的假借。《毛传》释“考槃” 为 “成乐”,稍嫌迂曲。《诗集传》则释为:“考,成也。槃,盘桓之意。言成其隐处之室也。陈氏(按指宋人陈傅良)曰: ‘考,扣也,槃,器名。盖扣之以节歌,如鼓盆拊缶之为乐也。’二说未知孰是。”按三家《诗》槃作“盘”,陈氏即用“盘”字本义为训,扣盘成乐,最为通达。朱子并列其说,不加轩轾,而其义自见。故《诗集传》的训诂,既是言义理的基础,又是深味《诗》理的结果。明义理而不废考据,有批判而不轻改字,注解准确又简明扼要,集中体现了宋学的优点。
(3)能够突破经学的观点约束,初步从文学的角度解《诗》。朱熹作为理学家,曾为儒家经典中有如此之多的情诗而迷惑不解,但还是承认这些情诗是“男女戏谑之辞”,“男女相悦而想念之辞”,无疑比汉儒强解为“刺 *** ”一类的说法高明。在读《诗》的方法上,他也强调要吟咏讽诵,“观其委曲折旋之意”,“沉潜讽诵,玩味义理,咀嚼滋味”,像读“今人做底诗”一样来读《诗经》(均见《朱子语类》卷八○),能够窥见一些《诗经》作为文学作品的堂奥。
但朱熹的《诗经》研究,仍有其不可避免的缺陷。首先,他不能完全摆脱封建卫道士的偏见。虽然承认《诗经》中爱情诗的存在,却仍指斥这些诗篇为“淫奔期会之诗”。因为朱熹的《诗经》研究,根本上仍是宣扬封建教化,为封建统治服务,故在“诗教”观点上,宋学与汉学并无实质的不同。其次,他批评《诗序》又不能脱离《诗序》。清代姚际恒《诗经通论》已讥朱熹“时复阳违《序》而阴从之”。这虽说明《序》也还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另一方面,也说明朱熹的思想仍与《序》的美刺教化之说相合,从而无法得到《诗》的本义。另外,在《诗集传》中也有牵强附会、训释失当之处,在注释字音时,则采用了当时人吴棫(字才老)的“叶音说”,这是缺乏科学根据的。朱熹未明古今语音的变化规律,简单地为押韵顺口而临时将某字改读某音,造成字音的混乱。
《诗集传》代表了宋代《诗经》研究的最高成就,也暴露了其无法克服的缺点。“卫道”与“疑经”,都在朱熹的后学那里发挥到极致;元明以下,学术流于空疏,耽于主观臆测,空谈义理,也实由宋学发端。
元明两代的《诗经》研究,仍承宋学遗绪,有突出成就的学者不多。朱熹学说在元兵南下时传至北方,学者翕然从之。元仁宗延祐年间定科举法,多遵程朱理学,《诗经》即以朱子《诗集传》为准。元代《诗经》的研究著作,如刘瑾《诗传通释》,以《诗集传》为本,严守宋学体系而逐篇加以训解,其议论亦尚笃实。另如梁益《诗传旁通》、朱公迁《诗经疏义》、刘玉汝《诗缵绪》、梁寅《诗演义》等,大体皆本朱子《集传》为宗。此外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 中,对前人之说多所辨订,值得参考。
明初胡广奉永乐帝敕撰《五经大全》,其中《诗经大全》即本元代刘瑾《诗传通释》而略加损益。清代陈启源《毛诗稽古编》已讥《大全》收刘瑾之说太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干脆说明广乃是“剽窃旧文以应诏”。又明代何楷撰有 《诗经世本古义》,把《诗》三百篇打乱了次序重加编次,按二十八宿次序分部。其书把 《大雅·公刘》、《豳风·七月》、《小雅》中 《甫田》和 《大田》、《周颂》 中 《丰年》和《噫嘻》等归并一处,谓为夏代之诗,置于书首;把《曹风·下泉》列为周敏王时诗,放在最后。钩棘字句,牵合史传,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讥其为“大惑不解之书”,于此可见明代《诗经》研究状况之一斑。较为平实、兼采汉宋或以汉学为主的研究著作,则有李先芳《读诗私记》、朱谋玮《诗故》、姚舜牧《诗经疑问》等。考证名物制度的著作,则有冯应京《六家诗名物疏》。要之明代学术界,“束书不观、游谈无根”的风气弥漫,后期更以王阳明“心学”占据主导地位,至认为“六经者,吾心之纪籍也,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王文成公全书·稽山书院尊经阁记》),《诗经》研究也不能不受影响。故清代人至为鄙薄明代学术,认为元人 “株守宋儒之书,而于(汉唐)注疏所得甚浅”,“明人又株守元人之说,于宋儒亦少研究”(清皮锡瑞《经学历史》第九章)。然亦不能以一概论之,明末陈第《毛诗古音考》,能以历史发展的观点破除宋儒“叶音”之说,排列 《诗经》韵字,研究“古本音”到今音的变化,实开清代古音学研究的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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