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学生当了校长,好不好 当然好啦!
你的学生当了校长,自豪不 太自豪了!
别人问老郝,他不好意思地点着头,老脸露出滑稽的害羞,好像自己一不小心当了校长。不过,老郝是真高兴,比自个儿当了还高兴(反正没当过也从来没打算,当校长的滋味跟自己当班主任差不多吧,只不过管理的对象不同——老郝如是想)。
可这位学生如今是自己的校长!
高兴之余,老郝的尴尬来了。
以前打过骂过他 仔细一想,打过骂过肯定有啊,不过这没什么尴尬的。当班主任谁都有脾气(没脾气的干着干着就长出脾气),伤皮不伤骨的打,恨铁不成钢的骂,老郝干了几十年班主任,常规手段、非常规手段都使过。当然,这几年老郝规矩多了,对学生不敢有肢体接触。老郝胆子小,觉得违法的事和自己不沾边。可那天他把《中小学教师违反职业道德行为处理办法》学习完,吓出一身冷汗——我的妈呀!原来我干过那么多违规违法的事,好险!
老郝赶紧扔了戒尺(那戒尺是位学生家长送的,之前他用的是剥皮的柳树枝),只用罚站(这个合法,不过限于一节课时长,在教室内站)。他回忆起,这位学生校长曾经被他罚站过一上午,在办公室,进进出出的老师们看着,他低垂着脑袋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当时老郝(那时还是小郝)暗自欣慰:嗯,晓得丑(羞耻),还算有出息!
如今,这位有出息的学生当了校长。“修理”他的那段历史会不会翻案 老郝并不担心。
既然如此,尴尬何来
管与被管,角色反转的尴尬 也不是。
谁干校长不是管 自己的学生干校长总归是好事。是好事,不是好处。老郝没想着得什么好处,反正教书是自己的职业,甭管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干校长,他都是郝老师。把活干好,对得起良心最重要。好处嘛,也不是没有!老郝一想到这位学生校长给自己的“好处”就好气又好笑。
这是一所规模较大的乡镇初中,走过艰难期、发展期和辉煌期,现在的处境和老郝一样,尴尬!——教师流失,生源流失。县城中学办了一所又一所分校,扩招一个又一个班级,有想法的教师想方设法进城教书,有想法的家长想方设法让孩子进城上学。走的可都是年富力强的教学骨干和优质生源!乡镇中学一点点被抽空,老郝想起社会学上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虹吸效应”,对!剩下的多是老弱残幼。暂时没走的年轻人都成了宝贝,校长恨不得搁宝葫芦里藏起来。
藏得住吗 太上老君也捂不住。
学生校长要不是当校长,也像别人一样被吸走了。他当校长,接的便是这样一个摊子:花篮装泥鳅,跑的跑,溜的溜。危难之际,起用年轻人干校长,主管领导走这步棋想要乡村教育起死回生,不容易哦!
偏偏今年又走了八九个青年教师。天降大任于斯人,学生校长急得!唉——
老郝也替他急。真希望自己是孙大圣,拔几根毫毛,吹一口仙气:“变!”
有一天,学生校长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夸老郝:“老师,您还年轻,带一个班班主任两个班语文绝对没问题……”老郝一愣,想起了悟空的毫毛——这么快就被吹上仙气 嘴里没说,心里好笑:“小屁孩,当年我干班主任的那一套托功(善意的忽悠),你倒是掌握精髓了!”。这几年,老郝带一个班语文(真正的骨头,不是排骨),加上几节常识课(算是瘦肉吧)。班主任不干了,省了不少心。光明顶刚刚长了几根新发,又要二次出征 老郝不怕累,但怕死。要是几年前,这口仙气还真能把老郝这根毫毛吹成一员大将。可如今,体检报告单上红色的“异常”一年比一年增多。年轻不年轻,老郝的心脏、血压、肾脏、胆囊还有甲状腺都比老郝的脸更清楚——唉,这张马脸虽然不好看,却狡猾地藏起了衰老。
无将可派,只好打老兵的主意。老郝能理解学生校长的焦虑。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饭否 ”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否 ”。老郝把马脸拉长了一点:“我年轻不年轻,你还不清楚 ”言下之意:你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我就是你老师;如今你都四十了,我还年轻
想着这辈子哪儿也没去,就在这旮旯里窝着,三十年如一日。这可不是自夸,是真实写照——三十年真的如一日!老郝叹了口气,既是为自己,也是为学生校长。
年轻人想干实事!好吧,我会支持的,老虽老矣,尽力而为。老郝不喜欢表决心,只在心里说了。
期初,学校公布了严格的考勤制度。老郝想在学校搞一间宿舍中午眯一会,省得来回跑。人老,先从睡眠开始。以前的老郝从没觉得睡觉会成为问题:身一躺,眼一闭,几分钟之内呼噜响起。那些年干老班,能够和一届届的小屁孩们软磨硬泡,多亏了睡眠质量好。再疲累再生气,只要睡一觉精力补充了,心情也舒畅了。这几年老郝感觉,从没真正睡着,像是在水面上浮着,永远沉不下去。
好在中午能补一觉,减缓一下疲劳。考勤严,来回跑耽误时间,睡不踏实。打听到还有宿舍空着,老郝这才跟学生校长提出请求:能不能给间宿舍 学生校长说:“老师,恐怕不行!宿舍少,人多,只能给家住城里的老师。”老郝想了想,退而求其次:“听说,还有几间宿舍。我只要一张床,如果人多,我就让出来,行不行 ”学生校长有些为难,末了说:“等我们开会讨论……”
老郝便不再追问了。每天骑着那个破电驴子,从家到校,再从校到家,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这件事当时让老郝面上有些尴尬。后来想想,也对!新官上任三把火,总得立规矩。自己是学校员工,就得遵守。老郝是个明白人,想到学生校长处理事情坚持原则,心里还是点了个赞:“好小子,有冲劲,应该坚持下去!”嗯,以后尽量不给他添麻烦,老郝告诫自己。
在一起共事好几年了,老郝喜欢这个学生,正直,踏实,上进。师生也罢,同事也罢,见面时还像以前一样,学生校长喊一声“老师”,老郝直呼其名。
可是近来,老郝一见到学生校长就远远地绕开。这倒不是对他有意见,而是觉得尴尬。
老郝的尴尬,说出来其实很可笑:不知道怎么称呼学生校长。一开始他倒没感觉这个问题的困扰,还是一如既往地叫“王小副”。渐渐地,他觉出了不对劲——周围每个人都客客气气地称呼王校长,也有喊“校座”或“王校”。连老李老张(也是学生校长的老师)都改口称校长,而且换上了客套的微笑。老郝再迟钝,也悟出点什么来。
老郝的尴尬由此而来。
小副,王小副,多顺溜的称呼!叫了这么多年,亲切,自然。校长,王校长!老郝试着改口,舌头总是捋不直。折中一下:副校长 不行,明明是正校长嘛!小副校长 也不行,别人一听这是藐视领导。颠来倒去的,老郝不禁骂自己窝囊:不就一个称呼嘛,用得着这样较真 !不过如今这个社会,称呼比本人重要,有人为了称谓中的“副”字,会耿耿于怀。
小副啊,早知道你要当校长,那时该给你改个名。
这半年来,小副校长干得还不错。按章办事,不徇私情,不贪私利;每天第一个来校,最后一个离开。见到老郝,总是微笑着喊一声“老师!”老郝的马脸上写着尴尬,想叫一声“王校长!”,最终还是没发出那个声音,只是哼一声。有时候老郝干脆扭过头,不和他照面。也许是觉察到老郝的回避,小副的脸上也有了讪讪的表情。
唉,名字,位子,帽子!老郝不由得感叹,骂自己不开窍:郝建啊郝建,你TM矫情什么 喊“王小副”,你是郝建;喊“王校长”,你就好贱了
要摆正位置!
老郝暗下决心,明天起一定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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