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

今天早上在朋友圈看到这样的一条——

非常焦虑马上就高考了突然觉得地理历史没有复习（大哭）然后就突然醒了（笑脸）

下面纷纷评论，有人也做过类似的梦。我加了一条评论：这样的梦那些年我常做。

一船，一人，一条河流，一根柳枝，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桨没有撑篙，甚至连远方和天空都是模糊的。

我独自在一条小船上，船飘荡在河中央，我手里拿一根柳枝，细长柔软的柳枝，奋力地划破水面，一层层细浪从我的手心里滑过，有一种清凉沁入肌肤。忽然，我跌落河里，恐惧像河水一样漫过我的思绪，寒冷像刀子一样刺穿我的身体，我要沉下去了！我要沉下去了！

我在绝望里挣扎。可是，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托了我一下，我紧紧地抓住船沿，竭尽全力，爬进船里……

还有一周就要高考了。我的心“咚”的下沉，糟了！忘记复习了。历史没复习，地理没复习，英语没复习……我的天啦！没有时间了，看不完了，我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我害怕、懊恼、痛悔、沮丧、焦急。只剩一周了！只剩一周了！

然后，我突然醒了。

这是我常常做的两个梦，或者说是一个梦的系列。

在十几年间，这个梦我做过不下十次。上面的两个场景，有时候交替出现在我的梦里，有时候是先后相连。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我确信是个梦，安慰抚平了心悸。然后，我回想刚才梦里的情景，真切，细致，每个细节历历在目。

梦里的那条河，我很熟悉。有时候很像我家门前的那条河，有时候又像是我上高中时每周要渡过的那条大河。那种熟悉的感觉使我不害怕水，但是我害怕那种被水吞噬的寒冷。

高考前的一周，我置身在哪里呢 在学校里 在家里 在外面 不知道，我的梦里，没有明确的背景。只有那种无依无靠、没有着落的氛围笼罩着我。

做这个梦，是在我考上以后。梦的频率有所不同。一开始是每年做一两次，后来做得少了，好几年才会梦境重现。

高考对一个人的影响，不仅是前途和命运的走向，也深深地烙印在我们心底，甚至潜意识里。我们那一代人，尤其是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社会最底层的人，就像贫瘠土壤里的一粒粒种子，挣扎着生根发芽开花，都有一个蒲公英的梦。

高考的压力，即便深入到我的梦境里，我不能怨恨高考，甚至要感激它。

人的生存环境愈加艰难，愈是渴望突破，穷则思变，就是这个道理。在那个年代，干部的子女有推荐的机会，工人的子女有接班的机会，留给我们的，只有这片土地、土地上的贫穷和愚昧。正是有了高考，让那些最底层的人看见了下一代的希望。

60后，70后，我们的父母，无疑是值得尊敬的底层人。

那个时候供养一个高中生不容易。能够考上高中的学生，也是非常优秀。即使在高考中，很多人名落孙山，他们的优秀还是在后来的人生道路上展露出来。

经历过高考的人，抗压、抗击打的能力增强。像我这种数次高考的人，复读的败与辱一点点蚕食了我的自信，可是，复读的苦与挣扎也磨炼了我的韧性、激发了自尊和自省。

而更重要的是，我在这一条路上与书结缘。在书中，我有了自己的眼睛，我超越了自己的阶层，我上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看世界看人生看生命的渺小与伟大。

高考，使我们那一代人中，更多的农家子弟脱离了底层，实现了阶层的飞跃。有些人如我一样，虽仍处底层，却不再蒙昧。有时候困境也是机遇，那个年代城市人大多有铁饭碗，不屑于与我们争夺，所以才有那么多的“鲤鱼”能够“跳农门”。如果像现在这样，我们未必争得过他们。

从这一点来看，我们有不幸也有幸运。时代也曾馈赠与我们机会。

这些年，我不再做这个梦。人生中最深刻的记忆，也会淡化的，只要给予足够的时间。

如果说，我们曾经有过一个蒲公英的梦，那么为这个梦想所付出的一切——苦痛哀乐、幸与不幸、绝望与挣扎，都已经随着风飘远了。

只是梦醒时分，可还记得飞翔时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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