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姐一掷千金时豪迈得很,尽想着李宁玉喜欢,哪里想得起这菜也会腐败。她深知李宁玉这性格,这样的行径在她眼里实属浪费,目送李宁玉上楼后,顾晓梦绕着竹箩筐转悠了半天,对着那几筐青菜直发愁,最后索性蹲在筐前摘菜叶子。
李宁玉换了一件样式比较质朴的旗袍下来就看见顾晓梦被一堆青菜包围,脚边放着两个圆筐,里头都是她摘出来的认为尚算新鲜的菜。她拣了个小凳坐在院内,李宁玉一顿,而后才慢慢走近她。顾晓梦成年人的身躯坐在那凳子上着实显得有些局促,连带着背影都可怜兮兮。小木凳经年累月已经有些损坏,顾晓梦坐在上面李宁玉总觉得她摇摇欲坠。
这小凳原本是给小孩的。当年李铭诚虽不喜李宁玉那丈夫,但当他得知妹妹怀孕时,心中也是异常欣喜。于刀山火海中往复的人,不知何时便会坠下深渊,加之李铭诚孤傲,世间大多人均不被他放在眼里,因此对于爱情与婚姻,他的参照物只有父母,还有李宁玉和她的丈夫。不过很可惜的是,不管是前者和后者,都没有令他产生对婚姻的憧憬。
他见过父母之间的争吵,父亲想要牢牢守住的威严大过一切,一旦他的妻子有些许违背,他便会露出怒容,出于体面他并不会当场发作,但在那四四方方如同乌木棺材一样的房间里,总会传来女人的哭声。
李铭诚知道,母亲这一辈子逃不开这里。
可新世界就在前面,他想看一看。
提着竹制箱子跪在庭院内接受父亲的责骂时,他看见了隐在圆柱后的妹妹。母亲过世后,唯一能牵动他情绪的,只有这个妹妹。
母亲与光明的新世界没有缘分,但李宁玉尚年轻,只要他快一些,再快一些,他总能将光明捧到她面前。
即使后来,李宁玉与他所寻求的光明之路并不是同一条,他亦没有怨怼。
未到终了,怎会知道哪一条路才是对的。但看着李宁玉眼中坚定,闪耀着似火光芒,他无比期望,她选的那一条才是对的。
李宁玉怀孕时,李铭诚一心想着自己要成为舅舅,似是心中柔软被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触及,即使当时他人不在李宁玉身边,也想着送给孩子一个见面礼。可他没经历过这些,小时候逗李宁玉也不过就是给块糖。擅长破译密码刺杀内奸的人被难住,想了一晚上,第二天起了大早,到林子里砍了几块木头。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当他带着小礼物找到李宁玉时,她正躺在灵堂内那口黑漆漆的棺材旁,蜷缩着身体,洋装被渗出的汗水打湿贴在身上,本就白皙的脸庞因为痛苦挣扎更是毫无血色。
那时,唯一的红,是她身下的血。
时过境迁,即使过去了这些年,她还是能想起那一天,爱人躺在木棺之中,哥哥脸色铁青双目通红抱着她,而她死死抓着哥哥的衣衫,满脸泪痕,她无力挽留任何,只能一秒一秒感受生命流逝。
李宁玉微微动容,手抚上小腹。
顾晓梦见她陷入沉思,停下摘菜的手,起身走到她面前抱住了她。
虽不知是什么触动了李宁玉,但顾晓梦知道,这时候的她一定需要一个拥抱。
李宁玉缓缓吐出那些过往时,顾晓梦抱着她的手臂愈发收紧,手掌紧贴着她的腰,另一手则抚上她的后脑,给予她安慰。
闺中长大的李宁玉按早前标准也算得个门第小姐,这一生本该按部就班度过,嫁给乡绅的儿子,生儿育女,在战火四起时与家人一起远渡重洋,在异国他乡生存、生活,而后慢慢走到生命尽头,或许从那一刻反观终生,亦算得上平稳安逸。
想过上这样的日子,她只需顺从一些,愚笨一些,圆融一些。
可她偏不,偏要反抗,偏要聪慧,偏要尖锐,恣意向世人展示她的能力。
顾晓梦安抚着她,都道李科长趋炎附势假清高,可顾晓梦 却知道,她几次转投几经波折之下的压力该有多大。
李科长虽强大,但李宁玉也许累了。
烧得有些焦糊的青菜和豆腐汤端上来,顾晓梦擦了擦手,盛好饭放在李宁玉面前。西式餐饮她会一些,但这中式的菜肴,实在有些难为她。厨灶烟熏火燎,顾晓梦脸上蹭到了些灰,李宁玉到外头的洗手池子边,把手帕浸湿拿进来,坐到顾晓梦身边擦了擦她鼻尖上的灰色。
饭吃一半,李宁玉开口问道:“外面还有两筐菜要怎么办 ”顾晓梦招呼着她喝汤,说自己已经处理好了。
晚些时候,顾家的小厮来了,顾晓梦指挥着他把菜搬上车,前后不到五分钟,司机又将车开了回去。
“我家人多,这些菜可以变着花样做好多呢!玉姐你放心,不会浪费的。”顾晓梦收了碗筷,跟李宁玉面对面坐着,托着腮看她,一副可爱模样。
李宁玉只“嗯”了一声,便不再出声,专注地翻阅起今天的报纸来。
“玉姐,我能留下吗 ”
李宁玉没有说话,一分钟后才放下手中报纸,幽幽看了顾晓梦一眼道:“金处长果真没有说错,你顾上尉是个扮猪吃虎的天英。”
顾晓梦眼珠子一转,嘿嘿笑着,不就是憋着劲儿不掏钥匙在门外坐了一个小时嘛,哪里能配得上李科长这么高的评价。
一回生二回熟,顾晓梦洗漱后自觉躺在了那张床上,俏皮地对书桌前的李宁玉眨眼,还拍了拍床铺。李宁玉刚一躺下,她就抱了上来,像抱住了个什么稀罕物件,越抱越紧不撒手。李宁玉挣了挣:“顾上尉,你现在有谋杀上级的嫌疑。”
顾晓梦闻言绽出笑脸,松开了手臂。
“李科长,下次去国外进修幽默学的时候找个好点的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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