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腻

对我来说，油腻是一种气味。是嗅觉上的，而非味觉，更不是当今形容一种“油腻中年男女”的那种“油腻”。

太熟悉了。那天去客户的工厂，还没进生产车间的大门，一股熟悉的油腻气味扑鼻而来——那是机加工设备上的机油、润滑油、切削液等等在高温条件下混合产生的气味，仔细辨别，还能嗅到金属的气息。

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在钢与钢、钢与铁的摩擦声中，在工业风扇强劲的风中……油腻的气味立刻袭击了我。

如果我说讨厌那油腻的气味，大概就是忘本了。我曾在车间生产一线工作过四年，就是这种油腻的环境里。三十年前工厂的现场管理断然比不上当下的工厂，油腻的气味只可能比那天去的工厂更甚。

还清楚地记得当年车间的布局。进门后左手边是一排车床，以C616为主，后来才上了一台“单板机”，不知算不算数控机床的前身。右边是滚齿机组，那是相对轻松的工种，操作工把前道工序加工的毛坯装到机器上，等着滚完就OK了。再往车间里面，是铣齿机、磨齿机、插齿机……最里面是主任办公室和检查室。

很多年后，偶尔还会梦回工厂。梦到大拖板停不下来，撞到了旋转的卡盘上，还有几次梦到切屑飞溅出来，哎哟——烫死我了，还梦到过去砂轮上磨刀，一打滑手磨破了，疼，但是没有血流出来……也就醒了。

在人家的工厂里，难免会触景生情，想起自己的工厂时代。还想起当年曾写过的一首诗，标题不记得了，有这样几句：

我的手

在金属的触摸下

不再细嫩

……

我是跟金属打交道的人

没爱过那份跟金属打交道的工作，经常想着可以怎样离开。“即便不喜欢，也能把工作做好”，是当年的我自以为是的一种境界。

我大概还是忘本了，被车间的油腻气味熏得头昏脑胀，就跑到了车间外面等人。

又想起当年正流行张雨生的一首歌，歌中唱道：“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流着汗水默默辛苦的工作 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漠，也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时候，不知坚持什么，却是真的相信《我的未来不是梦》。想了很久，网上搜了一下，才想起那首歌的名字。

我不喜欢那油腻气息。有谁会喜欢呢

当你双手沾满油污，那是混合着机油、润滑油、乳化切削液和金属锈迹的油腻，渗透进了你的指纹、掌纹、指甲缝里，每次洗手时，都需要抓一把锯末一把洗衣粉，混合后使劲搓……不论你如何勤快地手洗衣服，都不能把手洗干净，那种油腻，谁会喜欢呢

也许因为曾经油腻，现在的我，一年四季都会涂护手霜，夏天洗碗也会戴乳胶手套。夸张点说，花在手上的钱比花在脸上的可能还要多。

曾经油腻，对油腻就很敏感。乘电梯，很容易辨识身上散发着油腻气味的人，通常是男人。梁实秋写过男人的脏，“耳根后面往往土壤肥沃，适于种麦”。

油腻之人，不知头发几天没洗，也许属易油腻体质，若穿深色T恤，常见头屑飘摇，简直令人窒息。幸好疫情期间大家都戴口罩，不然我会憋一口气等电梯到底。游泳几年，这点肺活量还是够用的。

晚上去散步，如东路路口五六个老男人在纳凉，应该是附近的居民。有坐在石凳上的，有坐小马扎的。其中两人光着脊梁，面朝大街，露出肥肚腩。

我正经过，只听一人道：“好几个老年大学，邀请我去当客座教授……不骗人，谁骗人谁……”

我一笑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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