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随想录

文|图|Gene Brown

1、买的票如果是第1车厢，意味着到了站台，还要走很远很远。远到以为火车马上就会启动，以为自己赶不上火车，生出“兵荒马乱”感。

2、邻座是三口，婆婆、儿媳带着孙子。孙子才五岁，没有票。火车开动前上来一位女子，儿媳跟她商量：我妈晕车，可不可以跟你换下座位（面向火车前进的方向） 那女子道：“我怀孕了！”

有“瞬间被秒杀”感。

3、男孩上了车就开始吃东西，嘴巴不住下地吃和说。并不惹人厌。大概因了契诃夫那句“人不因为美丽而可爱，而因为可爱而美丽”吧。那小男孩很可爱。

4、他捡出一颗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冬枣， 自言自语道：“我要把枣核留着，让爷爷种到地里。”妈妈插话问道：“种到地里干什么呀 ”他一脸稚气带着憧憬的表情：“我要给它施肥、浇水、捉虫……”这样的想象力，心都要化了。

经男孩妈妈许可拍了这张照片

5、过道另一边的几个中年男子打起了牌。他们每个人都腆着大肚腩。想起沈从文写的那句“看到一个朋胖女人从桥上走过，忽然很难过。”我看到中年男子挺着的大肚腩，想不起用什么文字描述，只觉得那应该是对自己放松的结果。

6、他们一边打牌一边聊天，应该是一个单位的。最边上的一个人忽然想起什么，叫了一声：哎呀，今天还没发定位呢！几个人纷纷掏出手机，应该在单位的群里发定位吧。呵呵……呵呵……没有微信没有钉钉没有智能手机的时代，公司是如何管理运营的呢 竟然一时想不起。

7、列车售货员上班了。卖“新疆蓝莓”的，卖内蒙奶片的，先试吃再买，便宜到让人疑心是假货了。有个女乘客100块钱买了8袋蓝莓果，售货员很开心地宣布销售情况，如同拍卖会上的竞价。听得出他“开张大吉”的喜悦。

8、卖盒饭的来了，卖腰带的来了，卖牙膏牙刷的来了，卖儿童玩具的来了……一组2支牙刷加1只“云南白药”牙膏才卖10块钱。对面的孕妇买了牙膏牙刷，我拿过牙膏一看，是“云南草药”，包装设计跟“云南白药”几乎一模一样。

9、盒饭15元。后面有个男孩嚷着“我要吃盒饭”。他妈妈吼道：你在家刚吃了饭出来的，要了你又不吃。你这小孩就这么讨厌！这边的奶奶听见，一笑，跟儿媳道：小孩都这样，外面的东西，狗屎也是好的。

10、想起我也是个学龄前的儿童时，坐火车从邹城到兖州，第一次见盒饭。觉得那个透明小盒子里盛的米饭，看上去那么诱人，一定很好吃……眼巴巴地惦记了好多年，没敢跟大人说过“想吃”。等长大了，终于在火车买盒饭吃，才知道理想与现实的距离。

11、上火车前，急匆匆在书架上抓了一本书。《西班牙三棵树》是诗集，不宜在火车上阅读，换了《琼美卡随想录》。这是木心住在纽约东陬的琼美卡期间写的文字。当年，木心不到60岁，看他当年的照片，显得还很年轻，果然有“贵族气”。

12、想起，梁文道看到木心50岁照片时，啧啧惊叹：“你不觉得这个人像坐过牢似的，从文革中结束改造回来的很多作家，难免身子会往前驼下去，有点曲髅，难免神情会有点沮丧、失落、惶恐，但木心没有，他精气神很足，好奇怪好奇怪的一个人。”

13、《琼美卡随想录》收录了40多篇散文随笔，文章标题都是两个字，包括《徘句》，真是任性。这也是木心的风格。不任性，怎么能在监狱里活下来 木心是个讲究的人，“坐牢也要保持裤缝笔直”。

14、木心儿时的钢琴老师是意大利米兰人。木心学了十多年琴，后来放松得不碰钢琴了，因为十分之三的手指被厄运折断 。事情是这样。《放松》一文，轻描淡写。读者看了，举轻若重。

15、徘句的意境，果然是有诗意的美好。喜欢“我好久没有以小步紧跑去迎接一个人的那种快乐了”，“人之一生 必需说清楚的话实在不多”，还有“比幸福 我不参加 比不幸 也不参加”……都喜欢，觉得也可以学习写徘句。

16、木心果然刻薄，比如这句：“但是有些人的脸，丑得像一桩冤案”。木心的文字里有股傲气，掩卷不免叹息：人家有傲气的资本呢！

17、“青年想恋爱，中年想旅游，老年想长寿，不是浪漫主义是什么。”看到这样的文字，想起自己“壮游天下”的梦想，想起俺爹俺娘买保健品的事，果然是浪漫主义的一种。

18、《但愿》一篇，“可叹的却是有这样的日记出现在某文豪的精装本全集中：‘晨起，饮豆浆一碗。晚，温水濯足，入寝。’”这位大师是谁呢 没有搜索到，不得其解。

19、看到“走到华盛顿广场的树荫下，芸芸美国众生似乎都不坏，好则谁能说好呢，不过男人、女人，都像要就地做爱的样子”笑起来，想起公共场所有着过分亲昵举动的情侣，这样描写甚是妥当。

20、车厢里谁的手机铃声响起，是《森林狂想曲》，一度我也曾用这首曲子做手机铃声。竟然很想知道，是谁的手机铃声 竟然想去搭讪一下。只是听着，动也没动。我算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吗

21、《随想录》一类的书，宜在夜深人静之时，泡一杯茶，边饮边读；实在是“火车不宜”。火车上，宜昏昏欲睡，宜回想，宜观众生相，宜随想。

22、一个男孩高一声低一声哀求他的姥姥：“你把书包给我拿下来……”外婆不为所动。吵到几乎看不下去书，索性看他“表演”。小孩子挺会讲道理：“为什么你的书包拿下来，我的书包还放在上面 ”

23、起身活动久坐的腰身，看到一个带卡通图案的小孩书包横在行李架上。恨不能去替他拿下来，止住闹腾。

24、男孩的姥爷过来了，那姥姥说：“你姥爷来了，让你姥爷把书包给拿下来。”书包一拿下来，小孩立刻安静了。哎，你们这些大人啊，为什么非要跟小孩过不去呢 一个书包，在行李架上和行李架下，有什么坚持的必要 ！

25、家里老人总批评我对小孩“太惯了”，大概就是指的这些吧 我总是很容易满足小孩。哎，“人生是时时刻刻的不知如何是好”啊！

《琼美卡随想录》里，再一次看到木心的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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