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是在汉末乱世的基础上演进而来的,乱世是豪杰蜂起,也是混账横行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里,人物往往很多,正负面的都不少,但是真正上档次,够重量等级的其实并不多,大多也只是浑水摸鱼,侥幸获利而已。三国时期,政治人物、军事人物、智谋人物、人文人物,隐逸、医巫、怪妖等等,什么人物都有,忠奸杂陈,能否相间,正邪各有其场,人鬼俱现江湖。各色人物,粉墨登场,演得世界斑驳陆离。
相比前面那些各色各样的乱人,三国时代占据汉中地区的张鲁,还有把西川献给刘备的刘璋,却都值得大书特书一笔了。
张鲁的祖父叫做张陵,据传是汉初留侯张良的后裔,东汉顺帝以后,客居蜀地,在鹄鸣山中学道,“造作道书以惑百姓,从之受道者,出五斗米,故世号曰米贼。”张陵死了以后,儿子张衡继承父业,张衡也死了,张衡的儿子张鲁接着在川中布道,广收门徒。这个张衡,虽然也是东汉人,但不是发明地动仪的那位张衡。古时候同时代也有同名同姓的人,只是不像现在的什么淑珍、小芹、卫东、保国、爱民、利民,还有小华、大华之类那么多而已。
灵帝中平五年(188),汉朝宗室刘焉请求加强地方州郡权力,以拱卫中央政权。汉朝廷接受刘焉建议,把州刺史,改为州牧。在刘焉自己的要求下,汉朝廷授予刘焉做了益州牧,从此经营四川之地。当年刘焉为了巩固自己在四川的地位,给了在川中颇有势力的张鲁一个督义司马的官职,让他跟自己手下的将领张修联兵,去攻打汉中太守苏固。既得汉中,张鲁偷袭并杀掉了张修,兼并了他的队伍。后来刘焉死了,儿子刘璋继续统治西川,感觉张鲁不听调遣,就把张鲁的母亲、弟弟都杀了。张鲁由此跟刘璋结怨,从此占据汉中和巴中一带(今属重庆),刘璋数次进攻,均被张鲁击败。此后,张鲁“雄据巴、汉垂三十年。”
建安16年,曹操准备进攻张鲁,却中间蹦出个马超来,跟韩遂联手先行叛乱,曹操原本征讨张鲁的计划,临时改变成了平定马超、韩遂叛乱。
建安20年(215),曹操再度亲征张鲁,张鲁本欲举关中投降,张鲁的弟弟张卫不同意,率兵坚守散关,被曹操击溃斩杀,散关丢了,阳平关也落入了曹操之手。张鲁想要就此投降,手下谋士阎圃献言说:因为被击败而投降,分量轻。不如先到巴中,集结势力之后再投降,这样分量就重些。张鲁听信阎圃的劝谏,暂时逃到巴中躲避。
张鲁离开关中之前,手下有人给张鲁出主意,烧毁关中府库中的全部珍宝、军需和生活物资,然后再逃走。张鲁却说:“本欲归命国家,而意未达(《后汉书》作“遂”)。今日之走,以避锐锋,非有恶意。宝货仓库,国家之有。”“遂封府而去。太祖入南郑,甚嘉之。又以鲁本有善意,遣人慰喻。鲁尽将家出,太祖逆拜鲁镇南将军,待以客礼,封阆中侯,食邑万户。封鲁五子及圃等皆为列侯。”曹操还为自己的儿子“彭祖”(燕王曹字,字彭祖,陈留王曹奂之父)娶了张鲁的女儿。刘备听说张鲁被曹操击败,派人前往迎接,想把张鲁揽入自己的怀抱,可是张鲁已经投降了曹操。
张鲁死了以后,曹魏赐谥为原侯。
张鲁一生,虽然在乱世中,接管“祖宗之基业”,成了汉中地区事实上的割据者。但张鲁其人,却有两件事情可以书表而传流后世。
当曹操晋封魏王,刘备自封汉中王,孙权自称吴王的时候,有人劝张鲁也顺势称为“汉宁王”,张鲁在谋士阎圃的劝说下,没有称王。这是第一件事情。
这件事其实是很值得书写一笔的。尽管天下大乱,但却并不割地称王,是等待天下重新复归统一。五胡十六国期间,乘着东晋失去统治能力,抢地夺民,建国称帝的少数部族首领们,自然不在对比之列。他们是外族入侵者,不是本土作乱人。但是隋唐之际、还有唐末的五代时期的割据王者们,确实比不了张鲁。只有南闽国的陈洪进,可以约略相仿佛。陈洪进在中间隔着江南国的情况之下,诚恳地先向宋太祖表示不想割据,只是暂时帮助守卫这块国土,随时要,随时就把土地和人民拱手奉还给国家。张鲁的这个举动,只有陈洪进约略可以相提并论。两人都跟那些乘着天下大乱,浑水摸鱼,窃夺国家土地人民,鱼肉一方的“割据王者”们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他们比那些人的用心正大得多。
第二件事情,就是在被曹操战败,准备逃离关中之前,并未擅行烧杀,在把储备了大量金银财物、军需物资,还有生活用品的府库,全数封存完好之后,才离开汉中。这种做法,在整个中国的历史上,恐怕是绝无而仅有。
张鲁在被曹操击溃,逃往巴中之前的话语——早想把土地人民归还给国家,只是这份心意一直没有得到适当的机会和条件去传达。同时又说:珍宝和货物,本来就是国家的,就此通过曹操还给国家,怎么能烧毁呢?这跟李自成之类,逃离北京就焚毁京城;逃离西安,又烧毁西安的烂行和劣迹,差别不啻如天和地之高下,人与鬼之分途。张鲁没有使用那种“我得不到,宁可撕碎它,也不能让别人得到”的极端自私自利的卑劣手段,而是把所有财物如数保存完好,留给了攻打自己的敌手曹操。这样的做法,在已经被彻底功利化了的现代人心目中,几乎就是不可理喻的。而正是这一点,才彻底表现出了张鲁是一个珍惜天地所产之物,同时也爱惜民力的人。一旦这些东西被焚毁,敌手如果需要,一定还会向天地去索取,还会迫使民众费心劳神地去把这些东西“制造出来”。翻来覆去,被损害和被掠夺的,依旧还是大地;遭劫难,受欺凌的,仍然只是人民。没有人不懂得这个道理,却没有人像张鲁一样做。卓哉,张鲁!
张鲁虽然“以鬼道教民”,但其所行的恰恰是人道;李自成虽然打着“均田免粮”的为民旗号,考察他的行径,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不惜天下分崩离析,不惜把天下的人都杀光,不惜把天下的财物全部毁灭净尽,行的显然是鬼道。宣称是人的,其实只是鬼;自行鬼道的,却是真正的人。天地间的事情就是这般诡谲。判别是人是鬼的标准,主要就是看其行径,而后,再因其行径,察其用心,只此而已。舍此之外,并无察人观物之他途。
放下张鲁,咱们再来看刘璋。
刘璋是刘焉的儿子,刘焉死后,接续刘焉继续“统治”四川。刘璋一度也想扩充领地,但因汉中张鲁强盛,东边更有强大的东吴,所以基本就是固守川中一带。有关刘璋跟周围势力的大小争斗,以及刘备进攻四川时的各处战斗情况等,我们不必多讲。只说一件事,就是刘备进川,与马超一起出现在成都城下的时候,城中府库依然充盈,钱粮还很足备,而且还有至少三万兵马,足够支撑一阵。很多人都不希望刘璋投降,刘璋却说了一句千古未闻的话语:
“我父子在州二十余年,无恩德以加百姓。百姓攻战三年,饥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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