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边镇,靠山堡。
话说这年深秋的一天,住在镇西的于得水酒后回家,半路上突发脑梗,殁了。于得水的老婆叫秋桃,一见尸首,登时捶胸顿足,差点儿哭晕过去:“该天杀的于得水,你睁睁眼,告诉我钱放哪儿了?哎哟哟我的亲妈呀,二三十万哪,全没了!”
敢情,秋桃哭的不是人,是钱!
也难怪,这于得水生前是个山货商,听说曾冒着被抓坐牢的风险私贩过鹿茸熊掌,赚头不小。但他有个习惯,赚了钱从不存银行,全藏家里。至于藏哪儿,连老婆都不告诉。
这下,人财两空,秋桃又气又恨,抹抹眼泪直奔镇南。去镇南干嘛?找小狐狸精春杏算账!街坊们早就风传,于得水吃厌了甜桃,又馋上了酸杏。没准儿,钱就藏她家里了。哪知没走几步,春杏居然杀上了门,亮出了一张数额不小的欠条:“父债子还,夫债自当妻还。这是于得水在我那儿吃喝住欠下的,秋桃你得认,快还我。”
“骚狐狸,我还你个头,你找他要去!”秋桃恨得牙痒,探手就去薅头发撕衣裳。而就在两人扭打成一团的当儿,灵堂外也不消停,又有两个男子较上了劲。
这两个男子,一个是于得水的弟弟于得金,另一个姓赵,绰号赵老二,都是赌桌上的常客。至于吵架的原因,很简单,赵老二欠了于得金的赌债,于得金要给大哥发丧,急需用钱。如果赵老二不还,那就剁他的爪子!
见于得金咬牙切齿发了狠,赵老二抽个冷子,撞开于得金撒丫子就跑。拐过一条街,一头扎进了大哥赵老大家:“大哥,快帮帮我啊,于老二要剁我的手指头哇—”
此刻,赵老大正埋头忙着扎制于得水出殡用的纸人纸马,动作游刃有余。尽管吵嚷声震耳,他却似没听到,既没抬眼也没接茬。赵老二见状,“哇”的哭出了声:“大哥啊,咱俩虽不是一个妈生的,可是同一个亲爹啊。你答应过爹要照顾我的。”
这时,于得金带着两个哥们儿也追了来,破口骂道:“王八犊子,敢跑是吧?哼,你欠我八千,一根指头算一千。给老子剁,连根剁!”
“不作,就不会死。”赵老大罢了手,瞪着于得金哼道,“要出了事,你可别怪我。”
在靠山堡,赵家祖上数代皆入行“五花八门”中的“七门调”,专做亡者的买卖。到了赵老大父亲辈上,扎冥器的手艺更是出神入化。只是不幸,赵老大的母亲因病早逝,后经人撮合,赵老爹续了弦,并有了第二个儿子。本打算将手艺全传给他们,可赵老二嫌晦气,死活不学。直到赵老爹去世,赵老二才听人风传,说赵家还有个概不外传的秘术:纸马引魂。即亡者在抵达奈何桥前,能骑着赵家扎制的纸马回返世间。眼下,于得水猝死,想必于得金也听闻过纸马引魂之说,于是挟持赵老二登门,意在逼赵老大出手。而听赵老大适才说的那句话,基本能断定他确有此本事—扎匹千里马,把于得水给驮回来!
驮回来的不是大哥,是横财啊!
长话短说。三日后,于得水被火化,葬入于家祖坟。封土立碑,等秋桃哭完骂完,被街坊搀走后,冷凄凄的坟茔地里只剩下了赵老大、赵老二和于得金三个人。
赵老大斜睃着赵老二,黑脸训斥道:“滚回家去,这儿没你啥事。”“你别老训我。我瞧个热闹还不行吗?”赵老二嘟嘟囔囔后退几步,伸长了脖子瞅。赵老大拧身扛来一只纸扎白马,稳稳当当戳在了于得水的新坟前:“于老二,烧。”于得金当时也怕了,哆哆嗦嗦掏出火机,点燃了纸马。秋风吹来,火焰翻卷舞动,模样像极了烈马奋蹄,腾空踢踏。但那毕竟是用白纸、竹竿扎制的,眨眼间便烧落了架。
“这就完了?我哥呢?也没回来啊?”于得金仓皇四顾。话音未落,就见那行将熄灭的纸马余烬又“呼”的腾起,幻化成一匹通体雪白、昂首嘶鸣的高头大马。而那脚踏马镫,骑于其背上的大腹便便的胖子,活脫脱就是于得水!
天,纸马果真能引魂!
惊恐之中,于得金颤声道:“哥,你把钱藏、藏哪儿了?我给你办白事,欠了一屁股债呢。”
于得水扫了赵家兄弟一眼,说道:“你走近点,我告诉你我把钱藏哪儿了。”
这话,赵老二也听到了,战战兢兢往前挪了半步:“喂,你也得告诉我。要不是我和你家老二说好二八分成,使苦肉计骗我大哥帮忙,你哪能回来?”赵老大一听,暗叫糟糕,慌忙去拽赵老二:“你回来,不义之财不可取啊!”恰恰此刻,不远处的枯草丛中又蹿出两个女人,争着抢着往前冲,异口同声地喊:“老公,钱呢?你要敢给她,我掘了你的坟!”
是秋桃和春杏。赵老大看得一清二楚,于得水几次试图跳下马,却不知哪儿出了岔,没落地儿,最终只得弯腰垂手,恶狠狠扼住春杏的脖颈,痛下杀招。
事实也是,于得金是亲兄弟,秋桃虽越来越没女人味,可她总归是明媒正娶的原配,且要照顾老人孩子,不能下死手。既然赵老二被赵老大拽住了,也只能选择春杏,借其皮囊再混迹于世。而看着他那副凶神恶煞状,于得金和秋桃登时骇得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万幸啊万幸,危急关头,赵老大突然跳起,抄起根哭丧棒照着马屁股狠狠抽了下去:“畜生,还磨蹭啥?走!”
重打之下,但见那白马发一声嘶鸣,,驮着于得水狂奔而去,顷刻消散无形。
对于发生在靠山堡的这档子怪事,还有被于得水藏丢了的那笔钱,此后,当事者均绝口不提。山民们也视作笑谈:自古至今,谁家办丧事不烧纸马?纸马引魂,你们谁见过?纯属扯淡。对这些说法,赵老大只是报之一笑,从不辩驳。这天,他刚跨进家门,就瞄见已改邪归正并跟他学手艺的赵老二在扎纸马。扎着扎着,他似动了歪心思,抓刀在当做马腿的竹竿上刻出了膝盖和足踝的样子。
这一幕,正巧被赵老大瞧在了眼里。他跨步过去,抢过竹竿撅为两截,然后扔得远远的:“扎纸马,必须扎不能回弯的直腿儿。还有这锁脚马镫,也必须得下功夫,绝不能糊弄。记没记住?再敢胡折腾,哼,大哥可不惯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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