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捉杨业!活捉杨业!苏武庙门外,辽军锣鼓喧天,黑压压的人群拥在庙门外。
辽军的呐喊声如波涛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向位于两狼山山腰上的苏武庙压来,压得杨业和他的士兵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此刻,从苏武庙往下望,两狼山峡谷里躺着大宋和辽国士兵的尸体,像是秋天撂倒在旷野里的成捆成捆的谷秆,横七竖八。
大宋国先锋官杨业与辽国元帅韩昌的部队经过数天的厮杀,杨业的部队现在打得就只剩下几十名士兵了。这次,元帅潘仁美只派给杨业老弱病残的三千名士兵。当年杨七郎打死其三子潘豹的仇恨,潘仁美每每想起来还是恨得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
杨业本计划在朝廷派来云、应、寰、朔四州的兵马后,与他们协同作战,一举击退辽国元帅韩昌对中原的进犯,可潘仁美却硬逼杨业与辽军作战。杨业带着六郎、七郎从早杀到晚,击退了辽军几十次冲击。眼看士兵越来越少,七郎回雁门关找潘仁美搬救兵久久未归,六郎也被韩昌的部队冲散。
杨业身边的士兵大都负伤了,可他们紧紧守护在杨业的身旁。此时,杨业的胳膊、大腿和左肩有好几处受伤,鲜血从伤口慢慢浸出,顺着胳膊和腿淌到地上,像一条蚯蚓顺着台阶缓缓爬行。一名士兵用刀划开自己的衣服,扯成几根布条,把杨业受伤的部位细心地包扎上。
尽管士兵的动作很慢,但杨业左肩还是感到了一阵钻心地疼。可是更大的疼痛又向他袭来。辽国元帅韩昌在苏武庙外高声叫喊:“杨老令公,快投降吧,七郎已被潘仁美乱箭射死,他是断然不会来救您的。”
什么,七郎延嗣不在了?六郎延昭也被韩昌的部队冲散了。昨天深夜,杨业让七郎去大营搬救兵,可救兵和他均未到,杨业就预感到不好。
杨业猛然感到有团火在自己的胸膛燃烧游走奔突。突然,这团火又炸开,直冲向自己的心脏和脑门,他訇然跌倒在石阶之上,头盔甩到一旁,红盔缨在风中摆动,似一团火在燃烧。
老将军,老将军,你醒醒。一名士兵把杨业抱在自己的怀里,杨业的苍苍白发在风中飘动,身上殷红的鲜血透过勒紧的布条往外渗,老兵脸上的泪水开始往下落。士兵们明白,老将军一向厚待他们,每逢朝廷给老将军奖赏,他都会分给士兵;士兵病了,老将军到营帐亲自探望;老将军虽有自己的行营,却不肯独自安睡,喜欢和露宿的士兵做伴……
杨业带领将士在两狼山激战三天三夜,确实累了。恍惚间,他看到了他的八个孩子微笑着朝自己走来。
杨业伸出双手,想握住孩子们的手。就像孩子们小时候,每当杨业归来迈进天波杨府,孩子們都奔跑着往他怀里扑,牵他的盔甲,抚摸他的护心镜,抱他的腿,拽他的后衣襟。杨业看到自己的孩子,他的眼神会透出温暖的慈爱之光,战场上的鼓角争鸣会从耳朵里彻底消失,刀光剑影和格斗厮杀淡出他的脑海。
杨业想睁开自己的双眼,可是无论怎样也无法睁开。孩子们的面容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突然全都看不到了。
不知又过了几时,杨业好像又看到了他的儿子们。这是什么地方?杨业仔细回忆着。哦,这不是金沙滩吗?就是去年的事情,在金沙滩双龙会上,大郎和二郎化装成皇上和八贤王赴会,被辽国天庆王的毒酒害死;三郎身陷淤泥河被乱箭射中,马踏而亡;四郎在芦苇荡被辽兵所俘;五郎和八郎失踪。金沙滩一战,只有六郎和七郎脱险。
两名老兵往杨业嘴里喂水,他终于醒过来了。刚才,他是昏过去了。
刚才韩昌不是喊七郎被潘仁美射死了吗?六郎也被冲散,生死未卜。潘仁美不管大宋前途命运,只考虑个人恩怨。援兵,不要再想了,这次只有两条路,不是战死,就是被俘。杨业口里喃喃着,两行热泪簌簌滚落。
杨业在苏武庙院内踱来踱去,这时他看到了一块石碑,上书“李陵碑”。
我的命运与李陵何其相似,都是孤立无援,时也,命也,运也!可我杨业满门忠烈,不可学李陵叛国投敌。
几个儿子先我而去,我也该走了。也许……人……生来就是孤独的。
杨业把头狠狠地向李陵碑撞去。巨大的撞击声在两狼山里久久回荡,使得两狼山地动山摇。
辽国元帅韩昌手中的兵器三股钢叉滚落在地。深深的敬意,同时还夹杂着一丝凉意,洇透韩昌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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