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最杰出的人物无非石达开、李秀成、陈玉成几个。
后世推崇这几个人,则对这几个人的渲染和传说也就最多。
其中传说和神化最多的就是他们的武艺,都神化为武林一等一的高手了。
《北平国术馆讲义》把石达开与许宣平、达摩祖师、宋太祖、岳武穆、张三丰、戚继光、甘凤池等人并论为中国历史上最杰出的拳术名家。
《清稗类钞》《太平天国野史》称石达开有绝技“连环鸳鸯步”,民间也认为这项绝技后来演变成了号称“北腿之杰”的“戳脚拳”,并且流传起石达开与武学大师陈邦森比武的故事来。
至于李秀成,现在广西藤县四王亭有资料记:“李秀成从小喜欢舞枪弄刀、打拳举石等活动。少年时曾在国安村跟随绰号叫‘铜铁棍’的武师习武,练就一身好武艺。据当地长辈反映,他在一两公里内能与飞奔的骏马并驾齐驱。”
陈玉成被传得更神。
原本,陈玉成挥军作战,惯用一种名叫“回马枪”的战术,即全军佯败,等敌人追来,突然折身发起反冲锋,往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湘军多次吃此大亏,从而流传起“三十检点回马枪”的说法。民间以讹传讹,说陈玉成擅长使红樱枪杀敌,拥有《说唐》中白马银枪小罗成的“回马枪”绝技。《近代中国与近代文化》中“太平天国时期的民间舞蹈”部分还言之凿凿:“据苏州地区老艺人说:‘英王陈玉成有一身轻功夫。他用长矛在地上一插,一溜轻烟似地爬上杆顶,在上可做金鸡独立,再唱完一首山歌。矫健身姿似风里荷花,轻盈敏捷乃至于此。’”
……
不错,石达开、李秀成、陈玉成的军事才能、意志、见识确为世间一流,但论武艺,实非他们所长。
以李秀成被擒的遭遇即可破解此类传说。
先说说李秀成的外貌长相,西方传教士写,李秀成“生得短小精悍,戴眼镜,穿一件深黄色的长袍,戴的是古式绣金的帽子。”
看看,“短小精悍,戴眼镜”,明显就不是喜欢亮臂膀、秀肌肉,逞凶斗狠的主。
天京被攻破当晚,李秀成掩护幼天王突围而出,但兵荒马乱,君臣失散,最后,李秀成在方山被当地见财起意的村民执送湘军将领萧浮泗营。
1954年“南京市文物保管委员会忠王李秀成方山被执调查记录”载:捉获李秀成的两个村民是方山南麓涧东村陶大来和丁村王小二。王小二之孙王长发(41岁)说:“捉忠王的王小二……是不成户的东西……遇见忠王就去涧东告诉陶大来,随着大家上山把忠王送捉清朝。”陶大来的孙辈陶明才(79岁)说:“大来是八村的村董,胆量大,太平天国来了,他挂太平天国的旗子……官兵来了,他就挂官兵旗,……他捉忠王送曾九,曾九大人与他平坐吃茶,赏他功牌札子。”
想想看,两个普通村民就可以把“短小精悍,戴眼镜”的忠王李秀成捉拿住,还说什么“李秀成从小喜欢舞枪弄刀、打拳举石等活动”、“练就一身好武艺”、“在一两公里内能与飞奔的骏马并驾齐驱”呢?
不过,太平天国的“首义八王”中,还真有一位武功高手。
这人就是豫王胡以晄。
胡以晄出身于广西平南罗文村的大富之家。
胡以晄家之富,可以用《红楼梦》曹雪芹最喜欢用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八字来形容。
胡以晄的父亲叫胡琛,家里的田地横跨平南、藤县和金秀瑶山,每年单就收租的粮食就高达4800石!
胡以晄共有兄弟三人,长兄胡以昭,三弟胡以旸,其本人居中。
胡以晄10多岁时,父亲撒手尘寰,哥仨平分了家产。
家大业大,即使什么也不用干,也可能吃喝上好几辈子。
实际上,长兄胡以昭和三弟胡以旸就是这么干的,他们每天浑浑噩噩、醉生梦死。
胡以晄不,他有自己的追求。
随着年龄增长,胡以晄长得膀大腰圆,两臂有使不完的力气,从而对习武情有独钟。
俗话说,穷文富武。
穷人没钱延请师傅练武,要走科举路,只能买几本书死啃硬背。
胡以晄家里有的是钱,延请到家授武的师傅来了一拨又一拨。胡以晄把这些师傅的功夫练了个遍,方圆数百里,无人能敌。
有武艺在身,胡以晄就考虑走科举的路子,考个武状元当当,出人头地,封荫妻子。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想法,害了他和他全家。
一开始,胡以晄考武秀才,就跟玩似的,轻轻松松过关。
接着,胡以晄参加了道光二十九(1849)年已酉科的武举科考,向武举人进军。
武科场设在省城桂林,考三场,第一场为骑射,要求纵马三次射九箭,中三箭即可过关;第二场是综合考试,首先考步射,要求对五十步外箭靶射九箭,中三箭为过关,其次是检查弓、刀、石和技勇,弓为硬弓,弓力九石,拉满三次即可,刀为二百斤大刀,前后舞动各“一旋”即可,石为石锁,要求双手提起,离地一尺以上,技勇则是特殊武艺技巧;第三场是内场,考策(问答),但自1807年起改为默写《武经七书》100字。
胡以晄在第一场骑射、第二场步射考试中发挥正常,成绩位列第一。
武科主要是选拔军官人才,骑射、步射两项至为重要,弓、刀、石只是考察考生体质,且考场的硬弓、大刀并非上阵所用,考官一般都不重视,默写《武经七书》100字更是流于形式,一句话,考生只要骑射、步射两项过关,马马虎虎应付一下后面诸项,武举人也就到手了。
胡以晄第一场骑射、第二场步射成绩位列第一,如果不出意外,这一届武解元非他莫属。
但意外还是出现了。
胡以晄本身力大无穷,因前面成绩太好,在考拉硬弓时,一激动,竟然拉断九石铁胎弓!
真是狗胆大包天!敢损坏国家考试专用工具!
考官认为胡以晄是有意捣乱,将之驱逐出场。
胡以晄遂与武解元失之交臂。
胡以晄无意拽断硬弓,双臂受了扭伤,又惨遭落榜,好不气恼。
更气的还在后头。
胡家祖籍在江西临江,搬迁到平南,属于客家,与当地的土家积怨颇深。
胡以晄此番受伤落榜,八峒公福社大户卓家趁机对之进行奚落和污辱,并仗着人多势众,把受伤无力反抗的胡以晄捉了起来,剃掉半边头发,锁进牛栏痛打了一顿。
胡以晄从牛栏逃出,告官讨要公平。
无奈官府与卓家关系密切,不予受理。
胡以晄气愤难平,产生了造反报复的想法。
不难看出,胡以晄的经历和洪秀全有几分相似。
洪秀全以童生身份参加科考,屡试不售,从而沉迷上帝教,阴萌造反大志。
相似的经历,使胡以晄在萧朝贵介绍下初识洪教主时,就有惺惺相惜之感。
遍查太平天国史,第一个毁家纾难,卖房子、卖地支援起义的就是胡以晄!
胡以晄家大业大,则其变卖财产后,支援给起义军的物资之巨可想而知。
而在金田起义前后几个月的时间里,洪秀全也是住在胡以晄家的。
金田起义后两个月,杨秀清、韦昌辉和蒙得恩等人到胡以晄家迎洪秀全,胡以晄率军大破清李殿元部,杀死清巡检张镛,取得了起义后第一次大战的胜利,史称“迎主之战”。
此战奠定了胡以晄在太平天国的地位。
1851年10月,洪秀全在广西永安州建制封王,分封东、西、南、北、翼五王,设立其它各级职官,秦日纲被封天官正丞相、胡以晄被封为春官正丞相。
即胡以晄成为了太平天国天王以下的第八号人物。
作为太平天国唯一的职业武术家,胡以晄在作战中异常悍勇,追杀对手往往有不达目的不甘罢休的势头。
胡以晄的这一特点,老对手曾国藩多年后忆起,尚还心有余悸。
1864年六月,曾国藩审讯从方山擒获的李秀成,鉴于李秀成所操客家话难听难辨,就提供了笔墨纸,遇到听不清、弄不明的地方,让其通过写纸条的形式来表达辞意。曾国藩想起当年鏖战九江自己几乎被迫得投江事,气恨难平,一个劲地向李秀成打听当时追击自己座舰的将领名字。当得知是胡以晄、秦日纲两位,便又详细询问起这两人在太平天国中的地位。李秀成回答再三,曾国藩仍听不懂。于是李秀成在纸条上写了28字:“胡以晄即是豫王,前是护国侯,后是豫王。秦日昌即是秦日纲,是为燕王。”这张字条,被曾国藩的幕僚庞际云保存了下来,成为了庞氏家族的传家墨宝。
胡以晄的军事代表作其实是发生在九江之战前的庐州(合肥)之战。
该战,他围城三十六天,最终克城,追杀得湘军创始人江忠源投水自尽。
胡以晄威名远扬,震赫一时,被封为护国侯、护天侯,不久,又和秦日纲同日封王,为豫王,是天京事变前仅有的七位封王者之一。
天京事变是太平天国高层的共同污点,胡以晄也不能免俗。
在一个名为“肯能”的爱尔兰冒险家的笔下,引发这场事变的关键人物是NO7和NO8。
肯能是秦日纲的部下,管秦日纲称NO7,则按照旁人的理解,NO8就是指胡以晄了。
在肯能的记载中,是NO8胡以晄向洪秀全告密,导致杨秀清被杀。
沿袭这个说法,长达百年来,胡以晄背负上了“奸细”的污名。
直到上世纪四十年代,人们才发现,胡以晄其实在天京事变前病逝于祖籍临江了,肯能笔下的NO8其实是指胡以晄在世时太平天国的第九位人物佐天侯陈承镕。
胡以晄的早逝是不幸的,但他病死在天京内讧前夕,没有卷进这巨大的政治漩涡中,似乎又是幸运。
还有,胡以晄病逝于临江、安葬于临江,而临江乃是他的祖籍所在,恰好应了叶落归根的老话,这份福气,在太平天国诸首领中,是独一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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