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半主子半奴才的尴尬地位

在怜香惜玉的曹雪芹笔下，写得像赵姨娘这样不堪的女性实在不多，除了那个有异食癖的杀人犯夏金桂之外，差不多也就是一个被王熙凤当枪使的秋桐而已。

关于赵姨娘的长相，小说中没有直接描写，按照贾府择人的要求，长得太差恐怕不太可能。你没见老祖宗看尤二姐时那架势？得带上眼镜，命鸳鸯琥珀：“把那孩子拉过来，我瞧瞧肉皮儿。”细瞧了一遍，又命琥珀：“拿出他的手来我瞧瞧。”看完，才下结论说“很齐全”。

《金瓶梅》中写西门庆去孟玉楼家相亲，也有一看。孟玉楼起身递茶给西门庆的时候，媒婆薛嫂“就趁空儿轻轻用手掀起妇人裙子来，正露出一对刚三寸恰半扠、尖尖趫趫金莲脚来”，看得西门庆“满心欢喜”。一个看手，一个看脚，可谓“相映成趣”——顺便说一下，曹雪芹是不写脚的。他虽然多次写到鞋，却除了说傻大姐“两只大脚”外，再不提脚的事，和《金瓶梅》对三寸金莲的津津乐道截然不同。这恐怕和他们家长期和满人在一起有关系。看女人最有理论水平的当数清代的李渔。他在《闲情偶寄》中专设“选姿”一节，从“肌肤”“眉眼”“手足”“态度”四个方面来论述如何选美。再看贾母为贾宝玉择偶时口口声声说“根基富贵”可以不管，但“模样儿”要好，可见对外表的重视。俗话说：娶妻娶德，娶妾娶色。贾府娶妻尚且重色，娶妾应该自不用说了。由此推断，赵姨娘的“模样儿”应该是过得去的。

赵姨娘虽然长得可以，气质上恐怕不大出色，这从她儿子贾环身上看得出来。小说写贾环“人物委琐，举止粗糙”。人的委琐与否，不一定在于眉眼，更在于李渔所说的“态度”。现代遗传学证明，儿子遗传母亲要多一点，要何况还有后天行为举止的影响。因此可以说，贾环的那种委琐的气质，和赵姨娘有一定关系。

小说也没交代赵姨娘的出身。不过肯把女儿给人做妾，家境肯定也就一般。她的兄弟赵国基也不过在贾府当差。但能在贾府这样的人家做个偏房，家世总还比较“清白”。从以上这两点来说，赵姨娘还真没什么特别。她既不是太漂亮，也不是不漂亮。既不富有，也不贫穷。她在贾府众多的人物中能“脱颖而出”，实在是所作所为的“功劳”。比如说和她身份相同的周姨娘，就成了一个“没面目”的人了。

做了偏房，本身就是一种半为主子、半为奴才的尴尬身份。大丫头经过一番努力便可做到“凡事有赵姨娘、周姨娘的”，就有她的。芳官和赵姨娘吵架，开口就说自己和她“‘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咧。王夫人在谈论袭人的时候说：“宝玉见袭人是他的丫头，纵有放纵的事，倒能听他的劝，如今做了跟前人，那袭人该劝的也不敢十分劝了。”可见做了跟前人，在主子跟前更受拘束，说话得比当丫头还要小心。从赵姨娘在贾政面前畏畏葸葸的样子，也不难看出这一点，她甚至连为儿子要个丫鬟都不怎么敢开口。

再看看贾府里头，又有谁把两位姨娘当回事了？为凤姐凑份子的时候，贾母屋里“老的少的，上的下的，乌压压挤了一屋子”，就是没有两位姨娘。要不是凤姐惦记着她们的份子钱，贾母、包括大家，可不就“忘了他们”。有一回夏金桂隔着窗户说话，薛姨妈便“气的身战气咽”，道：“这是谁家的规矩？婆婆在这里说话，媳妇隔着窗子拌嘴！”那凤姐可就在“大正月里”隔着窗子呵斥比她长一辈的赵姨娘。只为赵姨娘骂了贾环几句，凤姐便说：

“兄弟们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样话做什么？凭他怎么着，还有老爷太太管他呢，你就大口家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

强调贾环“现是主子”，岂不是在提示赵姨娘的奴才身份？可真要是贾环闯了祸，王熙凤却又怪：“赵姨娘平时也该教导教导他！”王夫人干脆把不在现场的赵姨娘叫过来骂：“养出这样黑心种子来，也不教训教训！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一发得了意了，一发上来了！”那赵姨娘只得忍气吞声，也上去帮着他们替宝玉收拾。难得有良善人想到她们，也不过是“可怜”二字而已。为凤姐凑份子过生日的时候，尤氏悄悄地把赵姨娘和周姨娘各人二两银子还了，她们便“千恩万谢”。宝钗送礼物的时候也有贾环一份，赵姨娘便感动得不知怎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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