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可以一夜变天,也可以狂飙突进,但文学不行。
秦王扫六合一统天下之时,初唐的文学基本上还是大拍马屁的应制诗和软绵绵色迷迷的六朝柔靡诗风打天下。文学已经跟不上时代了。“初唐四杰”与陈子昂是最先站出来反对六朝诗风,提倡“风骨”的文坛改革家。元朝诗人元好问曾经高度评价陈子昂的历史功绩:
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
论功若准平吴例,合着黄金铸子昂。
盛赞陈子昂在初唐诗歌向盛唐进发过程中指路人的作用。
一代文宗陈子昂命运坎坷壮志未酬,壮年之时被奸人害于狱中,而真正能在政治和文化上,推进初唐向盛唐过渡的人,正是陈子昂在边塞军中的同事,一代文宗和名相,被称之为“燕许大手笔”的燕国公张说。
张说是初唐向盛唐过渡进程中的重要政治人物,也许是他在政治和军事上的卓越成就,掩盖了他在文学上的功绩。
事实上,张说比陈子昂的功绩更为显着。
陈子昂反对六朝绮丽的文风,重视诗歌的思想内容,但诗文又有“重质而轻文”的弊端,诗歌慷慨悲凉有余,而文采风流不足,尚未达到盛唐风流蕴籍的气象。而张说则重视诗歌的内容与形式兼美,提倡“滋味”,主张诗文要“言有尽而意无穷”,给人以意味深长的审美愉悦。这直接开启了盛唐的诗风。
陈子昂壮年被害,未能在政治上做出卓越的功勋,而张说则在短短的六十四年的生命中,三度拜相、三次引军塞北,是武则天、唐中宗、唐睿宗与唐玄宗时代的重臣。作为李隆基在太子时的侍读和后来的帝国重臣,无论在文学还是政治上,张说都对唐玄宗施加了深刻的影响。
公元712年,张说从相位上被贬赶到东都洛阳任尚书右丞。政治嗅觉极为敏锐的张说,觉察到太平公主即将阴谋篡位的讯息,就秘密献了一把刀给李隆基,暗示他要迅速决断铲除太平公主的势力,李隆基采纳了建议,公元713年,太平公主及其党羽伏诛,唐朝正式进入开元盛世的时代。
张说是山西永济人,着名的鹳雀楼就在他的家乡。张说在二十四岁时应贤良方正对策第一,武则天甚至将他考试的试卷书写于尚书省,以示得到了贤良之才。张说被授予太子校书,说从此开启了政治生涯。
不到三十岁,张说已经做到了凤阁舍人的位置,凤阁舍人原来叫中书舍人,是皇帝的办公机构,张说的仕途就像他最喜欢的一首诗所说的那样:“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但政治从来都是波谲云诡,张说在此后的政治生涯中经历了三起三落。武则天的宠臣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准备以反对武则天的罪名扳倒御史大夫魏元忠等,张氏兄弟找到张说,要挟他证实魏元忠有罪,但在朝廷当面对质的时候,张说勇敢地揭发张氏兄弟要挟他的事实,武则天反而认为张说乃反复无常的小人,魏元忠无罪,张说被发配到钦州。
在武则天去世、张氏兄弟灰飞烟灭后,张说回朝拜相,又因反对太平公主,主张太子李隆基监国,被贬东都洛阳。太平公主伏诛后,张说拜为中书令,封燕国公。可见,李隆基对张说献刀劝谏诛杀太平公主之事心存感激。
张说为人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对下属大发脾气,同时他与宰相姚崇关系不和。又因为在总管唐玄宗封禅泰山期间,破格提拔自己的女婿,当唐玄宗问此人为为何提拔如此之快时,有人意味深长地说,这都是因为“泰山”的缘故,因而民间有了把岳父叫成“泰山”的典故。
因为朝庭内人际关系很不和谐,被贬相州刺史,再贬为岳州刺史。在此之后,张说任河北节度使,引兵镇守边塞。两年之内就让边塞重地幽州繁荣安定。他又亲率二十骑兵深入虎穴,赴已有反心的同罗部落招安,大获成功。一年后,张说率军大破胡人康得宾及其余部的叛乱,彻底稳定了北部边境。
张说再次拜相。但又为崔隐甫、李林甫等构陷被贬,被唐玄宗强令退休,在家修史,直到病逝。
张说是盛唐历史上少有的文武兼备的人。
在政治上他劝谏唐玄宗迅速解决太平公主,稳固了皇位,直接促进了开元盛世;
在军事上,他平定了边塞的叛乱,并建议唐玄宗裁军二十万,发展了边疆经济;
在文学上,他建议唐玄宗“重道尊儒”“博采文士”,并主持编撰了《唐六典》《大唐乐》《唐文府》等重要典籍,对唐代文教事业的发展起到了积极促进作用。《新唐书》说:“开元文物彬彬,说力居然多”。
更为重要的是,作为文坛领袖,他构筑了几条人才链。他提携了贺知章,贺知章发现了谪仙人李白;他提携了盛唐名相张九龄,而张九龄又提携了王维、孟浩然裴迪;他发现了孙逖,而孙逖又发现了李华与萧颖士;他提拔了房琯、李泌和刘宴,而他们后来又成为安史之乱后唐朝中兴的中流砥柱。
当时有一位不知名的诗人叫王湾,写了一首《次北固山下》,张说将其中的名句“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书写在自己的办公室,给王湾做了最好的推荐。
张说是文学全才,应制、感遇、怀古、送别、山水诗歌各体皆擅,散文、碑文、祭文和赋,也文采飞扬,他还是唐朝第一个写传奇小说的作家。
在朝中任职之时,张说的应制诗虽然境界阔大但并无新意,但当被贬之后,他的诗文犹如得到山川之助,风格一变为豪迈深沉而轻健。他的怀古诗已经具有盛唐气象。《邺都引》:
君不见魏武草创争天禄,群雄睚毗相驰逐。
昼携壮士破坚阵,夜接词人赋华屋。
都邑缭绕西山阳,桑榆汗漫漳河曲。
城郭为墟人代改,但见西园明月在。
邺旁高冢多贵臣,蛾眉曼睩共灰尘。
试上铜台歌舞处,惟有秋风愁杀人。
张说赞颂了魏武帝曹操纵横天下的丰功伟绩,表达对唐玄宗的开创盛世的期待。
张说的送别诗情景交融,明朝着名诗论家胡应麟评价张说的诗已有盛唐气象。《送梁六自洞庭山作》:
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见孤峰水上浮。
闻道神仙不可接,心随湖水共悠悠。
张说执掌唐朝文坛三十多年,是开元前期的“当朝师表,一代文宗”,提携了一众文坛新人,为盛唐文学攀上顶峰,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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