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浮
原创:无罪
正文
第一章 七彩龙舟、湛蓝珠华
新月如钩,几只老鸦拣尽寒枝不肯栖,在夜幕中悚然哀号。
乱葬岗,一对消瘦身影在一座座黄土堆砌的简陋坟头之间移动,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背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趴在后背上的女孩面容枯黄,饥寒交迫下唯独那双眸子尚且仅剩几分灵气。背负女孩的少年一脸的忧色,双手尽量不去触碰到女孩被野狗咬伤的大腿伤口,他和她都是几十里外的乞儿,白日沿路行乞,夜晚就靠寻找坟头的祭品果腹,蜀中之地有此风俗,下葬当日在坟上放些馒头糕点,一说是让生魂黄泉路上食用,二说是收买附近的游魂野鬼不与下葬者的生魂为难。
“兴,百姓苦,都变作了土。亡,百姓苦,都变作了土。”因为身处累累荒冢间,女孩只能用声音壮胆,她虽然脸色苍白,但嗓音极为轻灵,这是她偶尔听说书人嘴中吐出的东西,灵犀一动,便让她用独特的糯软腔调吟唱出来。小小年纪,身陷乱世,不懂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些堂皇大道理,只是胡乱将道听途说二来的《骊山怀古》和张养浩的《山坡羊》杂糅在一起,从她稚嫩嘴中唱出,若能听在有心人耳中,想必也别有一番辛酸滋味。
已经背负女孩行走许久的少年已经被汗水朦胧双眼视线,野坟乱冢间弥漫的森严鬼气也让他毛骨悚然,但是他却连喘气也不敢大口,最大程度掩饰自己的害怕和疲倦。但是这个女孩与他朝夕相处,加上本身聪慧灵秀,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轻轻的帮他擦拭了一下汗水之后,望着眼前的乱葬岗,女孩忍不住又幽幽的问了句: “我们也会死吗?”
“不会的。”少年挤出一个笑脸,安慰女孩。
“戏里都说人难逃一死,吴爷爷也死了。”女孩黯然道,她是个很聪慧的孩子,虽然没办法像富人家孩子接触琴棋书画,但哪怕只听过一次的诗词,便能朗朗上口,她所说的吴爷爷是个算命先生,与他们相处过一段时日,一有空老头便说些神仙志怪,或者教女孩一些张冠李戴后的词曲,最后冻死于一个大雪纷飞夜,这让少女对死有一种刻骨铭心的忌讳。
“神仙不会死。”少年张开嘴,嘴唇干裂,绽出鲜血,悄悄舔掉血迹,他有一口雪白的牙齿,与那张黝黑的脸庞构成鲜明对比,他搂紧少女,望向远处黑魆魆的高山,“吴爷爷说那山里就有神仙,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那边山里,说不定我们遇到神仙,就不会死了。”
遇仙求不死,这寥寥几个字,说来简单,可难于蜀道何止千百倍。也许老人也就是随口一说,满足两个孩子的好奇,对于穷苦人家来说求仙修道之人尚且高不可攀,何况虚无缥缈的仙神。
“找到了!”突然之间少年眼前一亮,苦苦寻觅祭品大半晚的少年终于看到一座新坟上摆放有一碗糕点,碗是破碗,糕点也注定冰冷僵硬,但在他眼中却比什么都宝贵,因为他不确定再挨饿下去背上的她是否还可以继续撑得下去。
小心翼翼将她放下离新坟远远地地方,找了块石头铺上几把干草,让她坐上,蹒跚着走去,因为老话说抢生魂食物是大不吉的事情,是会折寿的,少年虽然自幼孤苦,已经被困苦的日子磨砺出坚韧个性,但肯定也会忌惮鬼神,所以他在坟头结结实实磕了九个响头,似乎觉得还不够,又磕了九个,这才从碗中拿出馒头,转头望向女孩,偷偷在四五个馒头上啃微不可见的一小口,喃喃自语道:“这馒头是我拿的,妖魔鬼怪要找就找我一个人,我也咬过,就是我的了,折寿也折我一个人的。”
跑回女孩身边蹲下,他将馒头悉数交到她手中。
“有四个。”少女雀跃道。
她将三个递还给少年,自己留下一个,笑脸灿烂如夏花,道:“我胃口小,吃一个就饱了,你吃两个,剩下一个我们留着路上吃。”
看着女孩塞进自己手中冷硬的馒头,少年就如同握住了世界上最稀罕的珍馐。
“快吃吧。”女孩小口小口的咬着馒头,看着傻傻不动的少年,噗嗤笑了笑。
少年也已饿极,看着少女的笑脸,他故意啊呜一大口狠狠的在馒头上咬了一大口。一口慢头咬在口中,虽然还没咽下肚子,但是饿得发慌的肚子却似乎已经舒服了不少。抬起头正想对女孩笑上一笑的时候,少年的眼睛却一下子睁大了。
他突然看到,一道七彩华光从远处的天际飞掠而来,远看就像流星一样,但是片刻之间,就和少年和少女所在的位置近了许多。而且越靠近,那七彩的华光就越为明亮。就连背对着那道光华的女孩都发现了。“那是什么?”女孩满心震撼的深出手指,旋即让她不可思议的捂住自己的嘴的是,她和少年都看到,那道七彩的光华,竟然是一条在空中飞掠的七彩龙舟!
那龙舟通体好像紫玉雕成一般,通体散发着柔和的紫色光泽。身长数丈,船首最前的龙头口中衔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红色宝珠,而船身之上也镶嵌着各色宝石,那些七彩华光就是这些宝石发出的。
华丽至极的七彩龙舟破空而行!
少年和女孩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看着连呼吸都忍不住为之凝滞。
但更让两个人为之震撼的是,那七彩华光龙舟上,还站着女子,左首一人身穿紫色宫装,头上插着一根碧绿的簪子,肌肤胜雪,而右首的一人穿着鹅黄色的宫装,眉心贴着一点花黄,都是明目皓齿,艳丽不可方物。
少年和女孩看着这条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龙舟,一时间都惊得呆了,“原来是两个山野孩童。”左首那个宫装美人却似乎没有看到他们的存在一般,旁若无人的皱了皱眉头,“师姐,走罢,他应该不会藏在这种地方的。”
右首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女子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他不会跑到蜀山附近来的,师傅偏要我们到此处查看。”
“师姐,你说那件东西真那么重要么?害得我们要大动干戈,出动那么多人来找?”左首的宫装女子问道。
“你什么时候看到师傅这么郑重过。”右首的宫装女子道:“走吧,省得被蜀山门人看见,纠缠不清。”
“啊”的一声惊呼,原来这个时候女孩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梦到了龙舟仙子。她不自觉的想要揉揉眼睛,却一不小心牵扯到了自己腿上的伤口,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咦?”正待离开的两个七彩龙舟上的两个宫装女子突然之间同时轻咦了一声,那女孩虽然面黄肌瘦,但骨骼却是极其精秀,像极了观相图谱中资质极高的九姹玄女之身。互望了一眼之后,两个宫装女子的七彩龙舟蓦然落下,“小妹妹,你可愿意跟我们走么?”
“跟着你们走?”小女孩天生的性情作怪,无比惊喜的叫了一句之后,她又看着两个宫装女子问:“两位姐姐你们长得真漂亮,衣服也漂亮,你们是仙女么?”
两个宫装女子都是微微的一笑,“我们带你去一个很好的地方,将来你就会和我们变得一样漂亮,穿一样漂亮的衣服。”
“真的?!”女孩几乎要跳起来,但是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她身边的少年,“那他是不是也一起跟我们走。”
“他?”两个宫装女子看了一眼少年,却都同时摇了摇头,“他资质太差,不能带他走。”
“那我也不去了。”女孩呆了一呆,顿时急了,转头再看旁边的少年之时,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笨蛋。你快答应她们啊。”少年听到两个宫装女子说不能带自己一起时,脑海中也只觉嗡的一想,但是听到女孩说不去,少年却比她还要急,生平第一次怒叱女孩。
少女还要再说不去,左首边那宫装女子却已不耐,长袖一卷,“走罢!”女孩子只觉得自己腾云驾雾一般飞起,等到反应过来之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在高空之中的龙舟之上,那底下的少年已经只有蚂蚁般大小,看都看不太清楚了。“放我下去。”女孩心里一急,顿时哇哇的哭出声来。左首边紫衣的那名宫装女子理也不理女孩,倒是鹅黄色宫装女子有些不忍,安慰道:“小妹妹,别伤心,等你大了些,你再自己来接他。”
……。
少年的视线之中,七彩龙舟那道光华越飞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他资质太差,不能带他走….他资质太差,不能带他走….。”宫装女子的声音一遍遍的回响在少年的脑海之中,虽然平时性格已经被磨砺得极为坚韧,但毕竟只是十二三岁的山野儿童,那龙舟和宫装女子比他想象中的仙子模样还要真实,满心希望的他却被不屑的遗弃,甚至连给他多说几句话的机会都不给,又想到自己往日和女孩相依为命的种种,想到自己恐怕再也见不到她。再看到自己手中的几个冷硬的馒头,少年悲从心来,忍不住哇哇大哭。
“哼,想不到所谓统领天下正道的名门大派,也是这番的强盗行径。”突然之间,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少年的耳边响起。“不过你放心,小女娃被她们看中,这种福气,别人求也求不来呢。”
这个声音,竟然是从旁边的一个荒坟中发出来的,哇哇大哭的少年顿时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
那墓已经破败倒塌,露出了小半个棺材,“咔”的一声,那破旧的棺材里,竟然是突然伸出了一只灰白色的手来。
啪的一声,棺盖掀起,一个人跟着坐了起来,鹰鼻,细眼,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就连瞳孔都似乎没有眼黑,全部是灰白色的,一件鲜血般猩红的大红袍将全身都笼在内。
“咦?”看到止住了哭声的少年脸上虽然依旧挂着泪痕,但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撒腿而逃,穿着猩红色大红袍的棺中人灰白色的眼珠子一转,看着少年道:“怎么,你不怕我?”
“不怕。”少年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怕?难道你不怕鬼?”棺中人奇怪的看着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你有影子,鬼是没有影子的。”
“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在夜色中淡淡的影子,再仔细的打量了一眼衣衫褴褛的小丐,棺中人哼了一声,“想不到你先天资质这么差,胆子倒是不小。”
听到棺中人说自己资质差,少年又是浑身一震,忍不住望向七彩龙舟消失的方向。
“小娃儿。”看着少年痛苦悲怆的样子,棺中人忽然笑了笑,“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很多天没有吃饱过了吧?”
少年点了点头,若不是已然饿了很多天,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再加上女孩就此消失在自己的身边,悲由心生,就算发现棺中坐起来的是人不是鬼,光是棺中人这副全身红衣笼罩,脸色惨白的光景,也恐怕早已经掉头就跑,不会留在这里了。
“那你想不想今后都不用受这忍饥挨饿的苦?不用再到这荒坟野岭来吃这种东西,或者,能和她们一样自由来去?再见到那个小女娃?”棺中人灰白色的瞳孔转了转,说话之间手指一点,一道蛛丝般的红光突然射中少年手中干冷发硬的馒头。少年只觉得手心一烫,一呆之下,馒头已经变成焦黑细末,从手中纷纷飘落。
对于一个饿上几天都未必能饱食一顿的小丐来说,再没有什么比顿顿吃饱更有诱惑力。更何况这世上还有一种震慑人心的东西叫做力量,那能够架着七彩龙舟御风而去的宫装女子恰是展示了他脑海中想象中的仙人的力量,被弃之不理的少年却又见到这棺中人展示了这样的力量。现在这棺中人又说他能帮他和他们一样自由来去,并再见到女孩。少年又是害怕,又是惊喜,一时间看着这个诡异的红袍人,单薄的身体微微的颤抖,却是说不出话来。
轻易营造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效果的棺中人看到少年的反应没有丝毫的意外,嘴角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佛说前生未修善缘,今世才遭饥寒业报,不过你信不信我可以帮你脱离这尘缘苦海?”
少年看着棺中人,从七彩龙舟出现到现在的事对于他来说是说不出的诡异离奇,原本不算特别聪敏的他呆了半响之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在棺材里面的?”
“世间的人多为虚妄之物遮眼,我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棺材里面,又有什么关系?”棺中人看了少年一眼,依然在破败的棺材中端坐不动,却伸出了右手,平摊开来。少年不自觉的顺着他的手看去,眼前几尺的距离,却已经一下子亮了起来,只见一颗拇指指甲般大小的珠子光华涌动,在棺中人的手中发出一阵阵湛蓝色的光华,细看之下,那颗圆润的珠子里面好像有一圈圈的涟漪在不停的泛动,而光洁如玉的表面却又时不时的泛起一层淡淡的红色光华。
看着被手里珠子的光华拉长惨淡身影的少年,棺中人淡然道:“只要吃了这颗珠子,就永世不受饥寒了,天下万物都不脱因缘二字,我在这里,你在这里,这就是缘,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这颗珠子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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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鸦夜语,红袍化幡
少年犹豫的看着棺中人:“什么事?”
“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你遇到过我,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你吃过这颗珠子。”
棺中人的语气陡然变得十分森然,少年只觉得心里一寒,不自觉的退了一步,但是棺中人却一抬手,将珠子丢了过来。少年下意识的接住,棺中人又冷冷的看着他:“你可做得到?”
手中的珠子一阵阵光华流转,照得少年的面目一阵明灭,但一想到那条龙舟,那个被带走的女孩子,少年就没有再犹豫,抬起了头,看着棺中人用力的点了点头。
“倒是没枉费这么多口舌,这颗宝贝,就先让你吃了吧。”看着少年将珠子往口中送去,棺中人灰白色的瞳孔之中泛起了不可察觉的喜色。
漆黑的荒坟之间,那光华流转的珠子离少年的脸还有一尺的距离,就已经将少年的脸照得一连湛蓝。再加上距离少年只有数尺之遥,全身笼在猩红红袍里,连眼珠都是灰白色的棺中人,一切都显得说不出的诡异,但越是如此,就越让少年决心要把这颗珠子吃下,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神奇的珠子,他只觉得棺中人要害他,只是举手之劳,根本不用大费周章浪费这样的一颗珠子。
“可笑啊可笑,可笑啊可笑,堂堂烂柯寺的法王,居然沦落到骗山野儿童的地步….。”突然之间,乱岗之中,传来一阵这样的声音,悠长而远,像是有人在远处曼声而吟,但是这声音就像嗓子里面夹了层破枯纸片,腔调说不出的干涩古怪。
一道黑影从莹莹的几点鬼火中窜出,哗啦一下停在不远处的的断碑上,那干涩古怪的人声,就是这道黑影发出的。这个坚毅胆大的少年随声望去,一看之下却再也忍耐不住,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刺骨的寒意,啊的一声,惊呼出声。
发出那古怪人声的,竟然是一只羽翼皆黑的老鸦!
鬼火点点,山野坟场,老鸦口吐人言。这对于少年来说又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惊呼出声的同时,少年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脑袋一片茫然,根本无法去考虑那老鸦说的是什么。但棺中的红袍人却神色不变,也不看那头老鸦,只是微微抬头看着天空,淡然道:“好一道依附六识的法门,我倒是没有想到你能这么快就找到这里。”
“你中了我师兄的蚀魂魔珐,这极阴之地对你最为不利,我倒是也没料到你会躲在这里。”老鸦依旧腔调古怪的说着,西方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已起了一道黑气,浓如墨汁,在夜空中有如一条黑龙翻滚不止,棺中人漠然的盯着这道黑气,转瞬之间,这道黑气一卷而下,狂风四起,狂风消失之时,少年只看到场中已站了一个瘦削的男子,一张略带得意和嘲讽的脸,整个身躯藏匿在漆黑道袍之中,右手一根满是窟窿的白色短杖上缠绕着金黄色的纹路,繁琐、晦涩、古朴而令人望而生畏。
“先置之死地而后生,用秘法掩住蛑奼珠的宝气,再让这个山野儿童服下,到时候就算这个山野儿童倒毙在我们眼前,我们也决计想不到这蛑奼珠就在这小子腹中,箜桐老鬼,你这计划倒好。”黑袍人出现之后,那老鸦便已受惊般哇哇飞走,和那老鸦的声音相比,现在这黑袍人的声音可以说是动听了百倍,可是少年只觉得眼下的事越来越阴森诡奇,只见黑袍人的目光忽的罩住了自己,叱道:“不知死活的无知小儿,还不把你手里的东西丢给我?你要是吃下肚去,这颗珠子可就在你肚子里生了根了,到时候吸光你全身的气血,然后这老鬼休养好了,再剖开你的肚子,拿这颗珠子出来逃走。”
少年不知黑袍人所说是真是假,忍不住转头看着棺中人。棺中人的惨白色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淡然道:“弥罗,你简直是一派胡言,蛑奼珠只是性寒,吃下去最多只会腹结寒冰,又怎么会有吸光全身气血一说。再者我要取珠,何须用剖腹那残忍的法子。”
腹中结冰,如何还能活?棺中人虽然说自己不需用残忍的法子,但是他这话却实在是说不出的残忍毒辣,少年一下子浑身僵硬,但黑袍人却并不和棺中人做口舌之争,冷笑一声,左手一挥,一道黑色的云气直接就卷向了少年。
“轰”的一声,棺中人的手中瞬间发出一道红光,一下子将黑色的运气撞得四分五裂,四溢的气浪将站着的少年直往后推了五六步,一跤跌在棺中人旁的坟前。黑袍人弥罗一击不中,却反而哈哈一笑,“废话那么多,说了半天还不是要动手。”
和弥罗硬拼了一记,棺中人的脸色愈发惨白,但是听到弥罗桀桀的笑声,棺中人也只是冷冷的一笑,左手一捏,身上的红袍突然飞出,一分为六,落于棺材左右两侧,将他和少年全部护在其中,这个时候少年才发现这棺中人身裹的血腥红袍,竟然是六面血色红幡。这六面红幡一祭出,坟场周围顿时红芒大盛,少年只觉热气逼人,而黑袍人手中的短杖射出的十几条电蛇般的金线和红芒一触,顿时刺啦啦的碎裂成细微的金色火花。而瞬息之间,红芒更盛,那血色红幡竟然是见风便长,缓缓升起,化为一丈二三的巨幡,其间“咔咔咔咔”竟似骨骼生长一般,浓厚的红芒突然汇成双角四眼,尖齿獠牙的鬼脸,飘于棺中人头顶,有如实体一般。
“好老鬼,想不到你身上这件破红袍还是此等法宝。”弥罗怪笑连连,手中的短杖指天,“等等”,就在此时棺中人突然叫道:“你先想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再与我动手。”
弥罗怔了怔,反问道:“什么地方?”
“你不会连蜀山都不认识吧?”棺中人点了点远处依稀可见的黑魆魆的大山,冷笑道:“此地距离蜀山山门不过百里,你要想杀我,不怕蜀山门人发觉?而且你刚刚想必也见到昆仑的离地焰光舟了吧?”
“箜桐老鬼,原来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弥罗眼珠子一转,却笑了起来,“怪不得你不往你师门的方向跑,反而藏到这个地方,害我师兄追不到你。不过这么久了,你还一直坐在棺材里,怕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下半身都快要烂掉,连棺材都出不了了吧?就算蜀山和昆仑的人发现又如何,等他们过来,我早就杀了你走掉了,怎么样,只要你还能从棺材中站起来,我就不动手,你若是站不起来,可就别再废话了。”说罢短杖一划,杖上细孔发出阵阵鬼啸,只见天空霎时黑浪翻滚,一只巨大黑爪一闪,随后化为千重万道黑色流焰倾泻而下。
棺中人一下子变了脸色。这棺中人原是南越烂柯寺的法王箜桐,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这颗蛑奼珠,却正好被弥罗的师兄赫图撞见,弥罗和赫图是北邙散修阴筱道人的弟子,不是正道中人,小小的烂柯寺本不在他们的眼中,更何况这识货的赫图知道这蛑奼珠牵扯一件极大的隐秘,对于他们这样的修道者来说比一件称手的法宝还要珍贵,所以赫图自然出手强夺,一战之下,箜桐不敌被赫图重伤而逃,但箜桐心思极其阴冷慎密,他料想以自己的伤势,等不到烂柯寺的救援就会被赫图截杀,所以索性反向疾行,逃到这距离蜀山不到百里的乱葬岗,赫图的蚀魂魔珐是一门极其阴毒的法诀,被其中者阴魂入体,只能找极阳之地慢慢拔除阴毒才能疗伤,这种鬼气森森,阴气极重之地反而会使伤势加重,这样一来箜桐果然躲过了赫图的截杀,他躲在这里等待自己的一个老友接应,只是没想到昆仑居然不知怎么也知道这蛑奼珠出世的消息,居然也觊觎这颗宝珠,四处寻找。刚刚箜桐虽然通过秘法隐匿了自己的气息,未被发现,但是实也冷汗淋漓,再听到少年恸哭,他灵机一动,就想骗这个少年吃下蛑奼珠,到时候就算被人找到自己,找不到蛑奼珠,那人一时也决计不会伤自己的性命,可以拖到自己老友到来,可是箜桐却没想到骗这少年吃下蛑奼珠之时正好被弥罗撞上。而且这弥罗虽然修为不如赫图高,但是却和赫图一般的精明狠辣,丝毫不为自己的言语所惑,居然是说动手就动手。
“去!”六面红幡红芒大盛,但箜桐实已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利箭般的黑焰虽然和红幡的红芒一触便已纷纷消弭于无形,只是发出啵啵的爆响,但是箜桐却已浑身如受电击,心神剧震,六面红幡也是一阵乱摇,刚刚凝成的那个鬼脸也似要被击散。
“箜桐老鬼,你若现在将蛑奼珠给我,我还可以饶你一命。”弥罗所修法术极其阴毒,为人也绝不像很多名门正派一般迂腐,口中狂笑出声之时,手中却毫不停留,黑焰还未消失,一个滴溜溜旋转的银色圆球就已从手中丢出,砸向了遥遥欲坠的六面红幡。
这银色圆球是阴筱道人特有的法宝,名为敕雷银珠,乃阴筱道人用大量白银、铅汞、锡、铂、东海精金等精华以符法在丹炉中炼成,经过五雷正法祭练,一击重逾千钧,更可放出平日蓄积雷电,众多破魔妙用。阴筱道人一共炼制了四颗,弥罗的师兄赫图手中就也有一颗,当日箜桐和赫图对决,就在这颗珠子下吃了不少的亏,眼下看到弥罗砸出这颗珠子,已然快要支持不住的箜桐顿时心神俱裂,双手勉力捏出一个法诀的同时,一下子咬破舌尖,一口夹杂着本命真元的精血喷在面前的红幡之上。
刹那间红幡咔咔一阵爆响,浮于箜桐头顶的鬼物竟然化为实体冲出,带着炽烈的火光,击向弥罗。
“困兽犹斗!”弥罗冷笑一声,忽然飘至半空,鬼物才刚刚冲出,不停滴溜溜旋转的银珠就已发出噼里啪啦的惊人响声,一道道银色的电光盘旋而出,瞬息化为儿臂粗细的耀眼电柱,方圆一里之内电光流转爆闪,宛如电网,密集交错的轰在鬼物和红幡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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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赤罗幢、赤炎金猊
“我命休矣!”箜桐强自催动红幡死死敌住,体内元神却蓦然大震,脑海之中一片滔天血海,刹那间数道阴寒细流如同细蛇在体内乱窜,一时间竟是全身僵硬,红幡红芒顿失,那气焰惊人的鬼物瞬间被纵横交错的电光绞碎。
原来这六面红幡名为赤罗幢,是难得的攻守兼备的密宗法宝,修为高深者可凝成恐惧夜叉,宛如传说中大贤圣人才能修成的身外化身,但这赤罗幢结阵之威力本身来自于抽取地底黑煞魔气,施法者极其遭受魔气幻象反噬,箜桐修为不够,当日对敌赫图之时也未敢用此法宝,现在拼死一搏之下,却没有丝毫侥幸,元神被血海凶煞幻象反噬,体内原本的阴魂鬼气也顿时压制不住,一下子迸发开来。
这生死斗法本就极其凶险,容不得丝毫闪失,箜桐脑海中才刚刚闪过那我命休矣的念头,半空之中的弥罗就已桀桀一笑,手中黑气狂涌而出,凝成黑色巨爪,一爪抓下。
现在弥罗所要的蛑奼珠就在一旁早已为两人斗法而惊呆的少年手中,再加上箜桐素来诡计多端,所以下手已毫不留情,弥罗这奈何阴煞手本是对付法宝飞剑的法术,充盈恶毒污秽戾气,内蕴星河砂、金刚砂等物,可裂金石,只可怜箜桐毫无还手之力,一抓之下,连人带棺,如同脆饼一样被捏得粉碎。
弥罗一爪击杀箜桐,突然眼神一变,只见北方天空之中数道剑光矫若惊龙,破空而至,速度惊人,似乎才闪得一闪,场中就已站了三人,两男一女,三人都穿银丝锦边白袍,两个男的一个浓眉怒目,身材高大,另一男子蓄有长须,头顶盘一道乌髻,而那女子虽然看上去年逾三十,但身材妖娆,看上去就似被风一吹就要飘起来似的,一黑一红一白三道剑光盘旋在各自身体周围,明灭吞吐不定。
“奈何阴煞手!敕雷银珠!是北邙阴筱道人门下?”三人方一出现,即看到弥罗一爪击杀箜桐,收起敕雷银珠,立时看出弥罗的身份,顿时怔了一怔。“怎么会是青城的人?”而弥罗也是心中暗自吃惊,一是没有料到居然会有人来得这么快,二是从三人的衣着外貌,弥罗就已认出这三人不是蜀山弟子,而是青城青羊散人的弟子敖鸣、松鹤子和水无月。这三人都是成名高手,弥罗念头电闪就已料定自己未必是这三人对手,不等三人说话,腥臭黑气重新聚形,直接向红幡内的少年抓去。
“蛑奼珠?且慢!”敖鸣、松鹤子、水无月三人其实只是凑巧路过,见此地异光闪动,有人斗法才赶来,现在刚刚才发现弥罗是北邙阴筱道人一脉,还不明所以,但弥罗突然向少年出手的同时,松鹤子眼尖,一眼瞥见少年手中的珠子,顿时就惊呼出声,惊呼声才起,一道白色剑光就已连跳了三跳,截住了弥罗的奈何阴煞手。
“怎么?”敖鸣和水无月虽不知到底何事,但三个人同气连枝,心有默契,松鹤子剑光一出,敖鸣和水无月的两道剑光也已骄夭而出,水无月的剑鞘是绿色的,但是她心神动间,剑光飞出,却是通体透红,和敖鸣的黑色剑光交相辉映,在两人身边飞速盘旋。
“去!”一道银光直接砸向三人中看似最弱的水无月,“刺”的一声,却是敖鸣的黑色飞剑挡住了弥罗弹指射出的银光,一撞之下黑色飞剑上泛出黑色鳞光,黑色光华和银色光华随声如金液四散,而水无月的红色飞剑则向弥罗直接绞去。
“青城飞剑果然非同小可!”弥罗脸色阴晴不定,在此之前弥罗也和其它有法宝飞剑的剑仙交过手,但这青城千年名门大派,一般散修的飞剑却完全无法与之相比。松鹤子的飞剑不知是何材质所炼,面对弥罗专破飞剑的奈何阴煞手居然浑然不怕,那道银光就是弥罗刚刚收回的敕雷银珠,虽然所蓄雷电已然用光,但是这银珠本身也是一颗法宝,一击之下也有千钧之力,但连击之下敖鸣的飞剑却轻松挡住,而且这三人配合攻守极有法度,一击之下,弥罗就知道自己不是敌手。可是蛑奼珠就在眼前,要让弥罗就此放弃,却是千难万难,奈何阴煞手飞速缩回,向水无月的剑光抓去的同时,弥罗心中念头狂闪,想着如何应付。
“又有飞剑?又是什么人?!”就在此时,天空中一道金色光华如流焰一般射来,还未到眼前,阵阵威压就已狂泻而下。有感来人的声势,一时敖鸣等人的飞剑也都飞绕而回,各自凝神戒备。
剑光如飞瀑般直泻而下,现出身影,一个秃顶的矮胖老者,肥耳细眼,全无高手风范,但眼神一转之间,却如有电芒闪过。“终究来迟了一步!”矮胖老者眼光一扫,首先发出一声喟然长叹,看到他身周的金色飞剑上又有如一团团小的火焰跳动,松鹤子蓦的又想起一个人来,顿时吃了一惊,“赤炎金猊剑,前辈是烈阳真人?”
矮胖老者却不答话,眼光罩定了弥罗,“你是自己了断,还是要我动手?”
此刻弥罗也已知道这个矮胖老者是箜桐的好友烈阳真人,光看烈阳真人飞剑的修为,弥罗就知道自己不是敌手,但是弥罗生性阴狠毒辣,却也不惧,哼了一声之后,索性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冷冷的看着弥罗。
“蛑奼珠?”烈阳真人剑光暴涨,正待动手,突然眼神瞥见少年指缝之间露出的蓝色光华,整个人都为之一震。
“怎么,到现在才发现这是蛑奼珠?”弥罗见状一声冷笑,“箜桐让你来救他,却未告诉你是因为蛑奼珠才遭此劫么?”
“小子,就算你师尊亲至,也不敢跟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死到临头,还这么狂妄!”烈阳真人勃然大怒,剑光匹练,如同平地打了个惊雷一般,轰然炸向弥罗。
弥罗奈何阴煞手伸出,黑气和剑光一触,却如同烧红的铁板上浇了热油一般,嗤嗤的化为青烟,但弥罗却不着急,只是说了一句,“你说这蜀山中人是不是都是死猪?”
烈阳真人闻言剑光跳了一跳,“阴筱真人的法术一向阴毒,这小子是他的弟子,要是拼起命来,一时恐也拿不下来。这里离蜀山又近,而且青城这三人又不是泛泛之辈,一不小心倒是被他们占了便宜。”心头电闪之下,烈阳真人更是犹豫。
一抹不屑冷笑顿时浮现在弥罗的嘴角。
任你修为再高,看到这蛑奼珠还不是如此!
弥罗所想原本不错,这蛑奼珠对于烈阳真人也是极大的诱惑,刚刚一认出这蛑奼珠时,烈阳真人也是元神巨震,有如堕入佛门修行之中的贪婪地狱,差点连自己性命兼修的飞剑都控制不住,但弥罗没有想到的是这烈阳真人性格极烈,“我就算不要这蛑奼珠又如何!”一眼看到弥罗嘴角的嘲讽之意,烈阳真人心中无名业火一起,顿时想也不想,剑光炸起,众人眼前如同亮起一轮金乌,方圆数丈之内亮如白昼。
“好你个矮胖葫芦!”弥罗一见,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挥动短杖,黑气迸出。
烈阳真人哈哈狂笑,用手一指,赤炎金猊剑是地底精金以赤阳真火淬炼而成,威力极大,且不怕阴魂污秽,一个划拉,绞得黑气四散而飞。
一道银光直击烈阳真人面目,却是弥罗见势不妙,再次砸出敕雷银珠,“哼!”烈阳真人不闪不避,蓦的张口,噗的一声爆响,喷出一道白色气浪,一撞一卷,敕雷银珠即被卷入烈阳真人口中。那边弥罗突然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差点直接就被烈阳真人的剑光斩中。
“烈阳真人的飞剑法术果然霸道,居然一下子就收了对手的法宝!”青城三人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才刚刚闪过这样的念头,突然又听到弥罗一声大喝:“怎么,你们想乘机抢夺蛑奼珠不成?”
敖鸣、松鹤子、水无月三人全部一愣,烈阳真人也才犹豫了一下,突然间弥罗抖手撒出一条青烟,青烟冷气森然,“好诡计!”青城三人眉头一皱,立刻看出那是极为阴毒的玄冥阴磷砂,同时三人也都反应过来,弥罗是故意喊那一声,用以打乱烈阳真人的心神,好有时间在烈阳真人的飞剑绞杀之下放出这玄冥阴磷砂。
“不好!”烈阳真人也瞬间醒转,但那青烟一抖,已然截住他的赤炎金猊剑,急收飞剑之时,剑身上已是青红色磷光闪个不停。
这御使飞剑看上去很是寻常,但实际修炼不易,一般御使飞剑的法门,首先要有厉害的飞剑作为剑胎,用自身元气温养,慢慢将元神分化其上,心神相通,用之如自己的手足,才算是初成。烈阳真人这一口赤炎金猊剑虽非凡品,但弥罗的玄冥阴磷砂却是直接粘附剑身,灼烧元气,眼下赤炎金猊剑光华大减,所损元气至少要千日之功才能补得回来了。
烈阳真人以自身真元切断弥罗和敕雷银珠的联系,收了这个法宝,伤了弥罗的元神,弥罗现在以玄冥阴磷砂同样灼伤烈阳真人元神,损伤飞剑,可以说是马上还了一报。但弥罗对于烈阳真人来说,只是后辈,几个照面收拾不下,反而飞剑受损,烈阳真人直气得三尸神暴跳,“今日不杀你,誓不为人!”剑光一闪之下,弥罗挥动短杖去挡,却是虚招,轰隆轰隆!几声巨响,金光雷霆在空中爆发,电蛇劲腾翻飞,烈阳真人手中发出的五道金光天雷正中弥罗,弥罗怪叫一声,身周黑烟被震散大半,身体被震得如同风车一般在空中倒飞。
“此人这下凶多吉少了!”青城三人看到烈阳真人的金色剑光在后面追了上去,迎头便绞,弥罗刚刚凝聚的黑云一个划拉之间就被绞散。眼见弥罗无法幸免,突然天空中一道黑色光华落下,却是一口三尺来长,黑色云气缭绕的飞剑。
看这柄飞剑上与弥罗真元相近的阴森森的黑色云气,烈阳真人就料知来者是敌非友,未等黑色光华缠住他的飞剑,手中就已扣了一支火云梭,但这支威力不输普通飞剑的火云梭还未发出,烈阳真人就看到一团黄绿云团兜顶罩下。
这黄绿云团还未近身就已腥臭扑鼻,烈阳真人认出这黄绿云团是聚集无数腐尸之气混杂百虫之毒炼成的腐尸毒气,慌忙急运法诀,化出一团红光将自己死死罩住。
“师兄!”
弥罗惊喜的声音响起之时,他身边已出现了一名面容阴鸩的男子,冷眼看着烈阳真人。
“这是阴筱真人的大弟子赫图!”
这赫图和弥罗同出一脉,但是在法术修行上却有很大不同,非但也有炼有飞剑,而且修为似乎也要比弥罗高出不少,怪不得箜桐不是敌手。而且从眉目之间的神色来看,这人的阴毒狠辣比起弥罗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金黑两道飞剑一绞之间,烈阳真人就已觉得自己未必抵得住这两人连手。略一迟疑,远处黑色苍茫巨山之中,却已有几道璀璨剑光划亮了长空。
那地方,便是蜀山。
蜀山中人,终有所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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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无尘无垢、蛑奼主人
蜀山剑光一出,刚刚出手即震住烈阳真人的赫图却是心头一阵狂跳,按住了自己的飞剑。
天下飞剑出蜀山!
蜀山飞剑修炼决法之威力,天下公认第一。早在十七年前,赫图就已见过蜀山一无名高手与人斗法,剑光如九天惊雷,幻化无穷,弹指之间就将对手斩杀。
白衣胜雪,剑气凌霄!
再见蜀山剑光之时,赫图不禁想起十七年前所见的那不知名的蜀山高手的身影。
剑光在天空之中四散梭巡,剑光之快,简直是瞬息百里,光是看这速度,就已让人忍不住凝神屏息。
但在这个时候,只是和松鹤子碰巧一起路过,依旧不明所以的水无月和敖鸣却已忍耐不住,轻声的传音松鹤子:“师兄,那蛑奼珠到底是何等法宝?”
“这蛑奼珠不是什么法宝。”松鹤子听闻水无月和敖鸣想问,目光又不可遏制的凝聚在少年手中那颗散发着阵阵蓝光的珠子上。让松鹤子有些惊讶的是,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虽然这衣衫褴褛的少年脸色发白,全身止不住的微微有些颤抖,但是却依然站着。要是换了一般的山野少年,看到如此斗法,恐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昏死过去。
“这个少年胆气好足!只是不知道蛑奼珠怎么会在他的手里。”松鹤子正如此想,水无月和敖鸣却更加好奇,“不是什么法宝?!那为何你一见如此吃惊?他们如此重视?”
松鹤子点头道:“对,这蛑奼珠本身只是一种水生树木上结出的珠子,佩戴于身只有祛湿去味的作用,但是这却是原天衣的信物,据说早年有人对他有大恩,他还之于蛑奼珠,说道将来只要有人持蛑奼珠来,交于他手中,便可令他做一件事,不论如何艰难凶险,也必尽力完成。”
原天衣的信物?!
松鹤子还未说完,水无月和敖鸣就已心头骇然,差点惊呼出声。
南罗浮,北敕勒,罗浮和敕勒一个地处南疆,一个地处北域,是尘世最为神秘的两个门派,数百年来极少有门人弟子在外走动,但一出现却必定是修为极高,惊世骇俗。
原天衣就是现在罗浮宗的宗主。
五十年前,阴山派不知为何和原天衣结仇,倾尽高手围杀原天衣,更不惜造下惊天杀孽,以三百童男童女血液魂魄为引,布下黄泉幽冥阵对付原天衣,但一战之下,原天衣是丝毫未损,飘然远去,而当时足以和各大门派分庭抗礼的阴山派众多高手却是十停之中死了八停,一蹶不振,连山门洞府也让人占了。
三十年前,峨眉异人黍离修炼“金锁流珠引”大成,和峨眉掌教在金顶论道斗法,不分胜负,志得意满,后在黄海之畔遇到原天衣,言语不合之下和原天衣斗法,却被打了个元神俱灭。
所以传说中原天衣亦正亦邪,行事全凭一己好恶,杀孽极重,但修为却实在是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传说中和昆仑那些修成不死不灭的人物一般,原天衣也是只差一步,就可以达到千年以来,无人可以达到的渡劫飞升而去的境界了。
祛湿除味,只要一个小小的寻常法阵就可办到,但是得了这颗珠子,或问原天衣要一强横法宝,或要一精深决法,恐怕立时就能改变一个人,一个门派的命运。
敖鸣和水无月一个生性敦厚,一个生性淡然,本来心知这颗珠子绝非凡品,但也没有什么贪意,但是现在,两个人的目光,却也不由自主的全部聚集到了那少年手中的蛑奼珠上。
“既是水生树木结出的珠子,那怎么知道这就是他的那一颗?”水无月又忍不住问松鹤子。
“那水生树木名为晶荼,只是罗浮特有,百年开花,千年结果,而相传那唯一一株晶荼也早已枯死,所以普天之下,这蛑奼珠恐怕也只有这一颗了。”
说话之间,那几道来去极快的剑光,在方圆百里来回飞掠了几次之后,竟似没有发现什么,蓦的消失在夜空之中。
这斗法之地,天地元气必有变化,这些蜀山弟子,怎么会发现不了?
难道这些只是普通巡山弟子,修为低微?
一时间剑光灭去,在场的几个人却是各有心思,互相钳制,全部静立不动。
漆黑的乱葬岗,不远处的蜀山,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赫图深深的看着少年手中的蛑奼珠,忽然笑了笑,“这蛑奼珠的来历,大家想必都很清楚罢。”
烈阳真人和松鹤子等人都没有想到赫图会突然说这样一句话,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不明白赫图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赫图却已然说了下去,“现在我们恐怕谁也没有能力吃了这份独食,蜀山中人已经有所察觉,要是我们再大动干戈的话,这蛑奼珠大家是想也休想了,那蛑奼珠主人言出必诺,不如我们一起去罗浮,有了好处大家平分如何?”
“呸!让我和你们一起同流合污,想也休想!”赫图话音刚落,烈阳真人就已怒喝出声。
“那你又能如何?以我师兄弟合力,即使不是你对手,要全身而退恐怕也不是件难事。”赫图道:“这蛑奼珠主人的厉害大家也都清楚,凭着这颗珠子,要一篇修炼法诀大家看看,倒是不难。”
赫图这话一出口,一时间别说是青城这三人,就连烈阳真人都是忍不住心神一阵激荡。
修道皆讲机缘,以众人的天资,本门的心法,再刻苦修行,成就也基本上已经定下了。但原天衣的修为既已到了那难以想象的地步,他修炼的法诀,想必也是一般的修炼法诀,无法可比。现在这颗蛑奼珠,就可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缘。
可以让众人以后见了蜀山剑光,也不必再向今日这种投鼠忌器的机缘!
赫图察颜观色,就看出烈阳真人已然心动,接着说道,“烈阳真人,你我修道之人,也不必惺惺作态,今日我们打起来,大家绝对没有好处,你若一定要为箜桐报仇,等我们去过罗浮之后再说,你看怎样?”
烈阳真人犹豫了一下,终于一咬牙,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松鹤子,你们呢?”
赫图看着青城的三个人笑了笑,这个面目阴冷的黑袍男子的笑容,让烈阳真人在心中暗叹阴筱道人收的这两个徒弟来日必定都是枭雄人物,一时他在心中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还要与他们为敌。
松鹤子和敖鸣、水无月三人互望一眼,正想点头,忽然之间,所有在场中人的脸色突然都变了一变。
“什么人?”
一个人就在淡淡的夜雾中穿出,没有任何征兆的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一个容颜极美的男子。
按理来说,用以形容一个男子,不能用美字来形容,但此刻一见到这个男子,出现在水无月脑海中的却只是一个美字。
因为这个年轻男子的脸比绝大多数女人的脸还要精致秀美,肌肤如同玉琢一般,闪着柔和的光泽。
男人女相,偏又让人不觉得阴柔。
这个男子的衣着打扮,可以说是简单到了极点,一件月白色的粗布麻衣长袍,上面没有任何的修饰。而且这个男人,散发赤足,给人只是一种自然如此,不带人间烟火之气的感觉。
“你想做什么!”这男子的步伐似乎不缓不急,但只是一步踏来,就已经站在那少年小丐的身前。赫图的全部心神全在那少年小丐手中的蛑奼珠上,突然见那男子已在少年小丐身前,顿时大惊失色,但是他的呼声方才响起,剑气纵横,一黑一红一白三道剑光就已经朝那男子绞了过去。
松鹤子等三个人本来呈品字形将少年小丐围在中间,但是这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却直接欺进到了少年小丐的身前,这三人修成飞剑至今,还未有过这种有人一下欺近而不自知的情形,元神自然感应到极度危险,放出飞剑,所以这祭出飞剑的速度,比起赫图的第一反应还要快。
这三人距离少年小丐只得丈许距离,这三人飞剑又是元神感应,自觉迸发,所以电光火石之间,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剑光已然罩住了那年轻男子。
流光瀑起,也没见到散发赤足的年轻男子有任何动作,松鹤子等三人就都已元神剧震,连人带剑光全部倒飞而出。
弥罗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世间竟然有人能够瞬间破了松鹤子等三人的飞剑,目光之中,却又看到一道黑色光华当空绞向那年轻男子头颅,原来是赫图随后也已放出飞剑。却听叮的一响,只见那人看都不看,手中金光一闪,似有微小金莲绽放,赫图的飞剑就突然化为飞灰。性命兼修的飞剑一失,赫图顿时一口鲜血喷出,仰面就倒,昏死过去。而此时弥罗见那年轻男子默然垂手而立,静静的看着少年手中的那颗蛑奼珠,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弥罗蓦地想到一人,脱口而出:“你就是这蛑奼珠的主人,罗浮宗宗主原天衣?!”
“是了!”看到那年轻男子看着蛑奼珠,似乎沉思回忆的神色,又看到夜风吹过,年轻男子随意垂落的黑发微微荡起,如同和整个天地融为一体,不分彼此,烈阳真人的脑海中也是嗡的一响,浑身如受雷击,“无尘无垢,天人合一,普天之下,除了罗浮宗宗主原天衣之外,还有谁能瞬间破了松鹤子三人飞剑合击,信手毁了赫图的飞剑?”
“原天衣五十年前就已威震天下,想不到容颜竟然还如二十来岁的青年!”不远处手持飞剑,浑身都是忍不住微微颤抖的松鹤子、敖鸣、水无月三人看到赫图昏死过去的景象,方知刚才那是他手下留情,当即纷纷稽首道:“请问是原天衣前辈么?适才多有冒犯,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散发赤足的白袍男子眼神中微起涟漪,仿佛才从沉思中醒来,慢慢的点了点头之后,挥了挥手道,“你们走吧。”
见他似乎天生就俯瞰苍生般的感觉,又见他点头,烈阳真人和青城三人都再无怀疑,不敢有丝毫违逆,互望了一眼之后,随即准备各自架剑光飞走。但就在此时,弥罗却突然大声道:“世间传闻前辈言出必诺,无论是谁只要手持这蛑奼珠到你面前,你就会答应他一个要求,不知是否属实?”
原天衣点了点头,“所言非虚。”
弥罗突的指着那少年道:“那现在这少年手持蛑奼珠,是否可以让你答应他一个要求?”
原天衣淡淡的看了一眼弥罗,“自然可以。”
弥罗马上大声叫道:“小子,听见了没,这位前辈是罗浮宗宗主,天下可数的人物,你还不快求他传我们….。”但一句话没说完,眼前金光遍野,整个肉体连同元神都似乎要同时融化,顿时满心惊骇欲绝,说不出话来。
“放肆!在我面前,岂容你废话!”等到那肉体和元神同时要融化般的感觉消失之时,弥罗才听到原天衣这样的声音响起,而眼前依旧是夜色笼罩的乱葬岗,烈阳真人和松鹤子等人也和自己一样面无人色的站着,只是已然没有了原天衣和那少年小丐的身影。
原来弥罗朝着那少年小丐说话之时,施展元神威压,想让那少年小丐失神之下,按照他的话说出让原天衣传他们一门厉害法诀,但弥罗才刚开口,原天衣却已识破他的用意,那金光遍野,却是原天衣施展了一下元神威压。此刻原天衣和少年小丐已然消失不见,但一想到刚才原天衣那意念动间,自己肉体和元神沐浴在他威压下,如同都要融化般的感觉,弥罗就只觉自己和原天衣相比,真是如同沧海一粟,冷汗不由滚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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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世间因果,寂寞罗浮
东海之畔,原天衣立于巨石之上。
黑夜无月,但是一片月牙状的玉盘,却悬于原天衣头顶空中,静静的散发出柔和的光辉,照亮了附近数十里的海域。
海风轻摇,卷起朵朵白色的浪花。
这是六十年前,原天衣修炼《空生灭海琉璃诀》,出了罗浮,初次看见大海的地方。
六十年如同白驹过隙,弹指即过。
世间传说,也未尽全部属实。当时慈航静斋数十年来最出色,也是最美丽的弟子沧月仙子,就站在他的身边,沧月仙子将手伸给他,他却在她的手心放了这颗蛑奼珠。
当是时,原天衣一心向道,自己斩了和沧月仙子的这段情缘,可是等到踏入天人秘境,原天衣却未料心有千结,六十年间,修道有如一个个的解开那些结,但这一颗蛑奼珠不出现,这个结却终于无法解开。现在这一颗蛑奼珠就在眼前,终是可以解了,这羁绊一除,或许真能踏出那最后一步,超脱尘世,但现在景物依旧,再见这颗珠子的时候,却已是在这样的一个少年小丐手中。软玉温香,犹在口鼻之间,斯人却已逝去。原天衣的眼神中,却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他静静的站立片刻,慢慢转身面对身边的少年,“方才在蜀中你已听那人讲了,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必定帮你完成。”
海风湿冷,少年衣衫褴褛,脸色已冻得发青,但是被原天衣用法术从蜀中卷至这千里之外的东海,在原天衣静立不动的时间里,少年却是一声不吭,看原天衣正眼问他,他才回答:“你能收我为徒么?”
“收你为徒?”原天衣看了少年一眼,“金钱名利,哪怕你要金银充栋,富可敌国,我也可以帮你做到,你真不要其他,要做我的徒弟?”
“是的。”少年点了点头。
原天衣一语不发,少年突然见到他眼中银芒一闪,旋即就觉得一道火热气流直接在自己天灵炸开,眼前蓦的一变,变得不是站在海边巨石之上,而是悬空坠入一火山口,底下全是滚烫火红的熔岩石浆,一落入岩浆之中,少年血肉烧焦溃烂,疼得头皮都似乎要炸开一般,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发出惊天惨呼时,却又喊不出来,口鼻之中也有滚烫岩浆涌入,五内俱焚。但是却又不死,皮肉刚刚烧焦溃烂,又生出细嫩皮肤,周而复始,不停痛苦煎熬。
“你是见他们皆不是我对手,羡我神通,所以才想做我弟子?可是你是否知道,这修道就如火中取栗,修我罗浮秘法,肉体精神,无一不要经历无穷痛苦煎熬。”原天衣淡淡的声音突然从天空落下。等声音消失之时,少年才发现自己依旧站在海边巨石之上,但是那皮肉烧焦溃烂的痛苦感觉,似乎还停留在身体内,一时间豆大的汗珠顿时将浑身湿透。
“像今日这种,只算是小小痛苦而已,真正修炼起来,所受痛苦,所见恐怖,要比这多上百倍千倍,我罗浮传道又与众不同,九死一生,你真确定,不要其它,要做我徒弟?”原天衣看到少年痛苦异常,忍不住荷荷喘气的样子,略微不悦的甩袖道。
原天衣只觉自己如此一说,这少年小丐必定改变主意。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因为痛苦而佝偻着背的少年在海风中显得更为瘦弱,但是他脸上却从未有过的坚毅,用力的点了点头之后,咬破了嘴唇的少年用被灼烧般的嘶哑口音回答道:“我不怕。”
原天衣眼神冷漠的看着少年,“我可以答应收你为徒,但是按我罗浮门规,要入我罗浮,都必须经过入门考验,这一点我也无法徇私。你若通不过,那也不能再提其它要求了,你可考虑清楚了?”
佝偻着身体的少年,再次用力的点头。
原天衣微微的皱眉,这很明显是一个普通的山野少年,但现在越看却越觉得这瘦削少年的与众不同。一双干净的眸子里闪着炽烈的光芒,不同于一般乞儿的恐惧、麻木。
这难道就是自己还勘不破的世间因果?
原天衣再看了看自己手中闪着幽幽蓝光的蛑奼珠,再抬头时,那一直悬于原天衣和头顶的月牙状玉盘的光辉无声的消失。
一道白色微蓝的光华,从东海之畔升起,往南而去,速度比起蜀山那几道剑光,何止是快了十倍。
“神仙庇佑!”远处的海面,摸黑早起打鱼的渔船之上,几个渔民看着那道白色微蓝的光华,全部拜伏,诚惶诚恐。
***
原天衣带着少年到了一个高山山谷之间。
是要在这里进行入门考验么?原天衣未说,少年也不敢开口相问。而这眼前是一番奇特景色,一片深蓝色明镜般的高山湖泊,四周山岭丛林倒影,岸边遍生不知名的灌木花草,很多还挂着各种颜色各异的浆果。但是时值四月,春暖花开之际,湖面之上竟然漂着片片白色浮冰,少年再仔细看时,看到深蓝色的湖底之下,有片片透明般的浮冰薄片不停浮出。
散发赤足的原天衣走到了湖边,蛑奼珠从他的手中,掉落到湖水之中。
这一颗让天下绝大多数修道者都会为之道心失守,为之疯狂的蛑奼珠,就这样被原天衣丢进了这一片湖底会冒出薄薄冰片的深蓝色湖水中。
蛑奼珠落入水中,却不沉没,随波荡漾,忽然之间从中破茧般裂开,少年惊讶的看到,一株树苗快速的生长出来,浮于水面之上,枝叶透明,有如冰片般晶莹剔透,“这是什么?”少年抑制不住自己的天性,忍不住问道。
话一出口,少年便已心中忐忑,像赫图和烈阳真人那群人,在原天衣面前尚且如同蝼蚁,原天衣在他的眼里,就是真正的神明,未得同意而主动的问询,心中都自然理解为冒犯。
但是原天衣却轻描淡写,“这就是晶荼,百年开花,千年结果,结果之后,就会枯死,这蛑奼珠,就是它结出的种子。”
“那不是一直只有这一株了?那它不是很寂寞?”少年说道。
“寂寞?”原天衣怔了怔。旋即看到那株浮在湖面上的晶荼虽小,但生机勃勃的样子,却又在心中淡淡的说了句,“无知少年,懂得什么,这世上,又有什么不是寂寞的。”
这是一条气候温润,水气充足,树木茂密的山脉,它静静的蛰伏在广无人烟的荒芜之中。
以原天衣那御空飞行的速度,从东海出发之时,只是深夜,到这山谷之时,却已是旭日初升。出了山谷,少年到处见到温湿的山脉之间有各色浓厚气雾升腾,突然之间又见到几条五彩斑斓的毒蛇缠绕树枝之上,虽然距离原天衣数丈之远,那些毒蛇虫豸就已悉悉索索的避开,但这毒蛇虫豸遍地,荒无人烟的景象,却也让少年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原天衣站在一座笔直的山峰之下,负手看着那水气笼罩的荒芜群山,缓缓说道,“这就是罗浮所在。”
少年不知道罗浮宗的洞府是不是和传说中仙人洞府一般仙气萦绕,琼浆玉液遍地,但至少眼前所见的穷山恶水和那些传说中的仙人洞府相去甚远。清晨的阳光在他和原天衣的脸上染上一层金色的光芒,他和原天衣身后的这座笔直的山峰有着令人心凛的陡峭,上面遍生树木藤蔓,半山之上就被浓厚的白色雨雾笼罩,也看不出到底有多高。山峰之上没有路和台阶,只有一根已有年月的黑色铁链,从上垂下。
“从这往南三里,有当地苗夷野外落脚的小屋,苗夷民风淳朴,里面备有食物清水,若有过往人暂住,走时只需补充粮食,把清水蓄满即可。你一夜未睡,身体也弱,可以先去那里休息。”原天衣对少年一直如同那浮冰湖中的浮冰一般,安静而冷,这个时候突然说了这么多话,少年一时有些发愣,但他却又听到原天衣点了点身后那座笔直的山峰,“此峰无名,但我罗浮宗就在这座山峰之上,你如果能到山顶,就算我罗浮弟子,如若不行,那就自己出山去吧。”
原天衣的话冷而决绝,不带半点回转余地。少年看了看那令人心凛的陡峭和云雾之中垂下的铁链,却也不再多说什么,朝着原天衣行了一礼之后,就自己折了一根树枝,拨开灌木草丛,朝着原天衣所说的苗夷落脚的小木屋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浓密雨林之中。
“主人”,少年的身影才刚刚消失在树林之中,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出现在原天衣的身后,灰白色的头发稀松而杂乱,脸上的皱纹如同山中丘壑纵横,但是最引人注目的是左脸上两道极深的伤疤。老人穿着当地苗夷的服装,蜡染的蓝布上有着烟熏火燎的颜色,这样的一个老人要是安静的坐于苗夷山寨的吊脚楼里,眼神昏暗的抽着水烟便是最正常的情况,但是现在这个毕恭毕敬的站在原天衣身边的老人的
眼珠却是和眼下初升的太阳一般的颜色,闪着和年纪截然不符的亮光。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老人轻声道:“主人,这个少年性子刚毅忍耐,资质不错,看上去倒真是个可造之材。”
“是么?老召南你久未入世,不知道现在天下已经又是战乱四起,饿殍遍地了吧。这少年眼神中都是不甘愤怒,不忿自己的命运,凭空生出一股勇气支持。”原天衣冷淡的看着老人,“若论性子资质,老召南你也应该知道日久见人心这个道理了吧。”
***
几间木屋坐落在山顶之上。这几间木屋都是用山上原木搭建而成,看上去很是简陋。山却是极高,高达千仞,穿出了厚厚的云雾之中,从山顶望去,只见一片云海之中伸出了一个个的山尖。
老召南背对着猎猎山风在黑色的铁锅点燃了葭莩,再将烧完的灰装入黄钟律管中,做这些的时候,他被岁月的镰刀刻得沧桑斑斓的脸上充满了专注的神情,就好像在打磨着一件精美的瓷器。
“阴极阳生,要看气候变化,何必这么费事呢?”看着老召南认真的看着黄钟管中的葭灰飞动,一卷让很多修道中人都会眼红心跳的《金鼎七元内景经》金丝锦帛被随手丢在身边的木桌之上。
老召南抬起头看着散发赤足,宛如不是尘世中人的原天衣,笑了笑,“这样可以打发一些时间。主人,三天后应该有场大暴雨呢?”
原天衣没有答话,看着散落在另一处的一把磨好的斧子和一些劈好的柴火,若有所思的反问道:“老召南,我们已经多久没动烟火了?”
老召南抓了抓头发,“三年?或者五年?时间太长了,有点既不清楚了。”
“是啊,时间太长,你都已经要靠做这些打发时间了。”原天衣看着老召南道:“我一心向道,以期悟得众生奥妙,六十年来,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主人六十年前空生灭海琉璃诀就已大成。老奴驽钝,怎么能见主人所见。”老召南摇了摇头。
“弱肉强食,这是自然的法则,天道运行,也是如此。”原天衣森然道:“你无害人之心,人却有害你之心,你不杀人,人却要杀你。”
“主人说的是。只是我已经够老了。”老召南的目光之中竟然是充满了乐天知命的神色,“主人在,我在,主人不在了,生死又有何界限。”
“你觉得他真能爬得上来?”原天衣转过了头去,不再说什么,让世间任何女子都要嫉妒发狂的修长手指瞬间弹动出一个玄奥法诀,一丝丝白色云气散开化成一面八尺有余的分光镜,从山底到山腰的景物清晰的出现在分光镜上。一个传说中地仙级别的修道者才能施展的,可以反弹绝大多数仙术法诀攻击的强横法术竟然只是被他用来派做窥探的镜子,绝大多数修道者看到这样的做法肯定会觉得他有如暴殄天物的暴发户,但是这种需要耗费极大法力的法术却似乎对他根本没有产生任何的影响。
老召南搓了搓粗糙的双手,他看到瘦弱的少年正沿着铁链吃力的往上爬着,铁链和周围横生的枝桠在他的手掌和身上刮出了一条条的伤痕,但他依旧用力的往上爬着,可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来说,这山峰实在是太陡太高了。在爬到不到四分之一的地方,他终于精疲力竭,慢慢的滑了下去。
“好像是爬不上来。”老召南从未怀疑原天衣的话,但是恭敬的说完这一句之后,这个满口苗夷口音的老人却咧嘴笑了笑:“可是主人,我一见他,就觉得他有些不同哩。”
不管老召南如何觉得少年和别人有多少不同,罗浮宗没有任何一篇典籍之中有因为谁的欣赏而一步登天不劳而获的记载。第二天老召南所做的事情依旧是如同死人一般半天不动的静坐吐纳,然后开始搬出一个许久都没有用过的石臼,开始如同真正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慢慢的捣着黍米,安静的看着猎猎的山风从石臼里将金黄色的谷壳吹走。
三天后的中午,老召南从如同死人一般的端坐中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咧嘴一笑,他面前的平台上站着的是似乎和天地融为一体的原天衣,那面需要消耗极大法力的分光镜此刻就安静的浮在原天衣面前的空中。
“这个孩子也不算笨啊。”老召南有些金黄色的眼睛里亮光一闪。和三天前一样,少年还在努力的往上爬着,他身上的伤痕更多,不过他的手上和腰上都绑了用布条搓成的绳索,等到力尽之时,他就将绳索绑在铁链上,像老召南前两天挂腊肉一般,把自己挂在铁链上稍做休息。往日少年从来没有超过四分之一的高度,但是今天少年却已经快近山腰。
“这么多天才想出这样一个法子,还算不笨?”原天衣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更何况这样又能爬得上来了?”
老召南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转头去看自己挂在木屋上的四角青铜风铃。现在这些风铃叮铃铃的纷纷响起了悦耳的声音,一场罗浮群山之中经常会有的暴雨,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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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眼若鬼火,罗浮法则
和几天前相比,除了对这座陡峭山峰三分之一以下的地势有所熟悉,知道哪些地方如何攀爬更能省力之外,少年的身体状况反而略有不如,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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