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否认,成都是一个浸泡在茶汤中的城市,茶楼、茶坊遍布街头巷尾、农家大院和居民小区。成都人对饮茶的喜好和迷恋,令人叹为观止,在成都拥有上万家的各类茶馆,这是一个拥有茶客和茶馆最为壮观的城市。但另一方面,这个看似恢弘的饮茶场面,却又代表着另一个喝茶的极端:漫不经心、似有还无。在南方人的眼里,成都茶馆里的茶只是作为附属品形式出现的。他们不讲究茶的好坏,他们不会安静地品茶。听戏、打麻将、看报、闲聊都使茶香得不到彰显。但另一方面,我们还看到,变化正在悄悄展开。
茶文化的回归
作为成都茶文化名片的顺兴老茶馆在城市的南边开了另一家新店,这是一家定位更加高端的茶馆,长长的走廊以镂刻的塑像展示着成都的街井与人情世故,茶馆中除了川剧舞台,还有紫色调的包厢,增加饮茶气氛的雨帘以及文化味更加浓厚的各类装饰,宣扬茶文化成为新茶馆的重要任务。我们看到这个城市更大的变化在于,这里开始有越来越多讲究品茶的人、懂得喝茶的人。
四川省茶文化协会常务副会长张京表示,曾经茶馆的麻将声正慢慢在茶馆消失,回归成为一个新的特点,人们对茶文化越来越重视,尤其表现在茶艺上,饮茶形式也变得丰富多彩。
“茶”成为话题
随着人们对健康越来越重视,讲究茶保健功能的人群开始增加,他们会研究降压、养胃等功能与茶叶品类的关系,并且在早、中、晚选择不同的种类饮用。
在一些年轻人经营的新茶馆里,泡起了福建的功夫茶,茶楼内茶的种类越来越多,茶客在点茶的时候常点清香型的铁观音和易武的普洱茶。
无论是顺兴老茶馆、皇城老妈坝调茶楼,还是各类小型的茶庄,都有一个共同的现象:乌龙茶与普洱茶越卖越火,茶客对花茶绿茶以外的其他品类开始感兴趣。
临近春节,在成都有名的“斗茶”坊送仙桥分店里,茶桌座无虚席,铁观音和普洱茶占据着越来越重要的分量,尽管曾经这里还只是花茶、绿茶的天下。“斗茶”茶坊的李掌柜介绍说,前两年,茶馆看起来只是应付式地卖些当地茶,喝茶基本上是次要的。但现在,茶馆老板与茶客都开始讲究起来,一些茶客会特地点上一杯上好的铁观音,细细体验茶香所带来的愉悦;香气凛冽的大红袍正在为更多人所好奇,尽管很多人还不习惯这种茶的火功与霸气;连呆在成都的“老外”都要前来体验一下乌龙茶和普洱茶。人们对茶开始津津乐道。
各种特色茶艺馆的兴起
随着城市生活节奏的加快,一些老茶馆在拆迁中失落,但另一面,新式的茶馆正在萌生。
成都大慈寺有1200多年的历史,这里是无相禅师创建的道场,有着以茶入道的诸多公案。大慈寺开始用禅茶来体现茶文化,安静的禅茶堂里,可以喝到用高山云雾茶所做的各种佛珠茶、甘露茶产品。每到周末或者假日,有许多白领前来学习茶艺。
成都的“茶画会”茶艺馆以普洱茶的推广为特色,在其店里,紫砂壶、书画经营、度假休闲成为重要内容,他们定期举行品茶会、壶友会、书画会。
在成都,各类会所型的茶楼越来越多,这类茶楼,以好茶作为吸引客人的重要手段。
注重茶香的成都茶馆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茶馆成为一面镜子,映射着时代前进的脚步,因此茶馆也迎来了一个变迁与多元的茶馆时代。
成都地处相对封闭的长江上游地区,成都平原被众山环抱,被认为是“整个中国最富裕、土地最肥沃、人口密度最大的地区之一”。在中国北方,人们聚居在村庄里,但成都平原的农民则是散居的,如果从空中俯瞰,可见独立的农舍点缀在田野上一丛丛竹林之中。成都历史悠久,不少西方人对她不吝赞美之词,如“最好的城市之一”、“一个小北京”、“像京都一样的古典风情”等等。直至19世纪末,当沿海城市由于西方冲击经历剧烈变化之时,成都得以保留其传统,到成都的西方人惊奇地发现,“西方对成都的影响微乎其微”。
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成都是中国内地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从清末到1920年代,成都人口为34万-35万人;1930年代到40年代,为44万-45万人,1945年其人口规模达到74万人的顶峰,1949年降至65万人。成都有城墙环绕,整个清代只有四个城门与外界相通。从辛亥革命到1930年代,又开凿了三个城门。在城墙之内,成都还有两个被城墙包围的小城,即少城(又称“满城”)和皇城。少城位于城西,清代为旗人居住,一堵城墙把其同大城分离开来,但辛亥革命后这个城墙被拆除,少城和大城合而为一。皇城为汉代遗址,明代重修,位于成都城中心,周围御河环绕,内称贡院,三年一次的乡试便在此举行。虽然清廷覆没后其不断遭到破坏,但幸存到20世纪60年代。
天府之国的饮茶之风
喝茶作为中国日常生活重要部分有着漫长的历史,正如民谚所称:“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今日世界饮茶之习源于四川,远可追溯到西周,秦统一中国后,方传到其他地区,这个历史发展过程为国内外学术界所公认。在古代中国,人们追求在幽雅的环境中饮茶,文人骚客经常描写他们一边品茗一边吟诗作画的闲情逸致。清代画家郑板桥据称是“茶竹双痴”,作画时茶与竹不可或缺,其追求的理想境界是“茅屋一间,新篁数干,雪白纸窗,微渗绿色”,然后“独坐其中,一盏雨前茶,一方端砚石,一张宣州纸”。显然郑板桥试图远离世俗的尘嚣,在大自然中得到创作的灵感。茶馆不可能营造这样一种心境。在成都,虽然茶馆具备了茶竹两者(使用竹椅,很多茶馆即坐落在竹林中),但通常是顾客盈门,熙熙攘攘。人们去那里不仅是喝茶,也追求济济一堂、熙熙攘攘的那种公共生活之氛围,这或许反映了在日常生活中一般大众与精英文人的不同品味和情调。
古代中国的各种记载提供了有关茶叶、茶叶生产、饮茶、茶文化的丰富资料,但对茶馆的记载多语焉不详。茶馆历史悠久,但其何时、何地以及怎样出现的,则不得而知。历史资料提到诸多饮茶之处,诸如茶室、茶摊、茶棚、茶坊、茶房、茶社、茶园、茶亭、茶厅、茶楼、茶铺等等,在不同地区、不同时间,有不同的形式和名称。由于缺乏详细的记载,我们并不清楚它们与今天所看到的“茶馆”有多大的相同和相异之处。不过,从有限的文献可知,至少唐代便有所谓“茶室”,即喝茶的公共场所。在北宋首都卞京和南宋首都杭州,有不少“茶坊”,提供了为同行同业聚会及 *** 活动的场所。明代也有不少茶坊的记录,尤其是在南京、杭州、扬州等南方城市。
成都亦有很长的茶馆历史。元代费著的《岁华记丽谱》,便称成都有“茶房食肆”,人们在那里喝茶时,有歌伎演唱“茶词”。不过,20世纪之前关于成都茶馆的资料非常有限,目前所能见者无非是几首竹枝词。乾隆时期的著名文人李调元写道:“秋阳如甑暂停车,驷马桥头唤泡茶。怪道行人尽携藕,桥南无数白莲花。”当然,从这首词所透露的信息,我们也并不清楚他说的是一个茶馆还是一个茶摊买茶,但是至少我们知道那时已有卖茶水的生意。一首19世纪初的竹枝词则提供了稍微详细一点的记录:“文庙后街新茶馆,四时花卉果清幽。最怜良夜能招客,羊角灯辉闹不休。”该词不仅描述了茶馆的地点和氛围,从目前所知的资料中,还第一次看到了“茶馆”这个词在成都的使用。直至19世纪末20世纪初,现代概念的“茶馆”在成都并不普遍,正如晚清曾任知县的周询所写:“茶社无街无之,然俱当街设桌,每桌四方各置板凳一,无雅座,无楼房,且无倚凳,故官绅中无人饮者。”茶馆使用高的方桌、凳子、长条椅,不便人们久坐,到20世纪初,有茶馆开始使用矮方木桌和有扶手的竹椅,舒服的座位使顾客更乐意在此逗留,随后其他茶馆群起仿效。
“茶馆”是现代中国对这类服务设施最常用的词,但在四川,特别是民国及之前,最常用的说法是“茶铺”。在过去成都,熟人在街头相遇,最常听到的招呼便是“去口子上茶铺吃茶”。这里“茶铺”可以指任何一类茶馆。如果说“茶铺”是称人们所使用的公共空间,那么“茶社”或“茶社业”则经常指茶馆这个行业。20世纪初,一些更幽雅的茶馆设立,一般称“茶园”或“茶楼”。不少“茶园”提供演戏娱乐,而“茶楼”则指在有两层或设在二楼的茶馆,不少以评书招徕顾客。
关于茶馆的记忆
20世纪上半叶,许多到成都的外省人和外国人,对成都的茶馆和茶馆文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他们的游记中常有生动的描述。成都人则自己调侃说成都有“三多”:闲人多、茶馆多、厕所多。在中国,成都的确以茶馆最多、茶客最众并在茶馆中消耗的时间最长而名声在外。如李劼人所描写的晚清:“茶铺,这倒是成都城内的特景。全城不知道有多少,平均下来,一条街总有一家。有大有小,小的多半在铺子上摆二十来张桌子;大的或在门道内,或在庙宇内,或在祠堂内,或在什么公所内,桌子总在四十张以上。”外来者还经常将成都茶馆与其他地区进行比较。例如一个西方人发现在成都“有饭馆和茶吧(tea drinking saloons),面街而开,后者有着与英格兰的酒吧(public houses)同样的作用,但并无酒吧那样的弊病。朋友们在那里聚会闲聊”。他还注意到“大部分生意都在茶馆成交”。
不过关于茶馆最详细的描述还是来自到成都的外省人。著名教育家舒新城1920年代到成都时,给他印象最深的是“此地人民生活的特别休闲”。抗战爆发后,这种生活方式也改变不多。左翼作家萧军1938年到成都,吃惊于茶馆之多,便不无夸张地感叹道:“江南十步杨柳,成都十步茶馆”。曾经留学法国的国民党元老吴稚辉在1939年也称:“成都茶馆之多,有如巴黎的咖啡馆。”当代著名作家和文学评论家何满子回忆道:“茶馆之盛,少时以为当属江南为最;稍长,到了一次扬州,才知道更盛于江南;及至抗日战争时期到了成都,始叹天下茶馆之盛,其在西蜀乎!”何满子系江南人,除了战时在成都以及反右后被发配西北几年,他一生几乎都在江南度过,但成都茶馆是他常写的主题之一,生动记录了他在成都茶馆中的经历和观察。实际上,何满子不过是许多对成都茶馆情有独钟的外乡人之一,他们深受成都丰富的茶馆文化之感染,哪怕是短暂的茶馆经历,也给他们留下了无穷的回忆和无限的遐想。
1941年,一个文人写了一篇题为《关于茶馆》的有趣文章,描述了他在各地茶馆的不同经历。作者不是四川人,小时候父母不准他进茶馆,因为那是“下流社会”像鸦片烟鬼和赌棍这些人待的地方,即使他站在门外看里面的表演,父母也要把他狠揍一顿。因此,虽然他对茶馆很好奇,但在18岁离开家乡到武汉之前从未进去过。在武汉,茶馆的茶客也多是三教九流,他在那里学会了赌博、讲下流话等恶习,成为远近闻名的“恶少”。后来他改邪归正,到过许多地方,便很少再光顾茶馆。不过在上海和南京,茶馆舞台上的漂亮歌女和台下衣冠楚楚的观众,给他印象颇深。抗战爆发后他到了四川,头五年在重庆,“有几百个夜晚”都消磨于谑称为“外国茶馆”的咖啡座中。最后他来到成都,发现这里的茶馆给各阶层的顾客提供了一个舒服的环境,是当时“以五元的代价,消磨半天以上的时间”的唯一去处,因而感叹道:“成都茶馆最伟大,真足甲观寰中”。
这些作者有着相异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背景,观察的角度也各有不同,但他们对成都茶馆生活的印象和感受非常相似,都认为成都茶馆之多,其茶馆文化之独特,茶馆服务之大众化,接纳各阶层顾客之包容性,人们在茶馆里所待的时间之长,茶馆与居民日常生活联系之紧密,是其他任何中国城市所难以比拟的。
本文摘录自《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1900-1950》,王笛 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再版。澎湃新闻经授权转载,现标题和小标题为编者所拟。
成都人尤其爱喝茶,爱泡茶馆。坐在茶馆中,茶客们可看川剧、可听 清音、可溜鸟、可打盹儿或者看看闲书、录像片、要么就两三个人 凑在一块儿摆龙门阵,不时还有掏耳朵的、擦皮鞋的、算命看相的 游走其间,大家都消遥自在,自得其乐,在这样的环境中你可以深 深感受到社会群体的亲和,感受到成都茶馆儿的浓浓的地方特色。 此外成都茶馆儿还有着不容小觑的社会功用,它起着“会客室”、 “俱乐部”和“民事纠纷调解处”的作用。旧时成都至般市民的住 处不宽敞,有客来时,谈话不方便,于是主人手一挥:“走,吃茶去” 人们也习以为常。欣然前往。至于“俱乐部”,中山街茶馆的“鸽市”, “百老汇”的“雀雀儿市”自不必说了,它们本身就含有“信鸽”、 “雀雀儿市”俱乐部的性质,其他的比方说专门下各种棋的、唱“围 鼓的等形成的俱乐部茶馆也很常见
除了休闲之外,还是重要的社交场所。在旧社会,三教九流相聚在此,不同行业、各类社团在此了解行情、洽谈生意、看货交易;黑社会买卖枪支、鸦片也常在茶馆进行;袍哥组织的“码头”也常设在茶馆里。这些茶馆大多还兼营饭馆、旅店。每逢寒暑假,茶馆又成为争聘教师“六腊之战”的战场。可以说,七十二行,行行都把茶馆当做结交聚会的好去处,茶馆成为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
旧社会的茶馆还兼有调解社会纠纷的职能。亲朋邻里之间若出现了纠纷,双方约定到某茶馆“评理”。凡上茶馆调解纠纷者,由双方当事人出面,请当地头面人物调解,双方参加辩论的对手经过一番唇枪舌战之后,由调解人仲裁。所谓“一张桌子四只脚,说得脱来走得脱”。如果双方各有不是,则各付一半茶钱;如是一方理亏,则要认输赔礼,包付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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