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

我记忆中有这样一天，是春末，天气好的不像话，我们十几个小学生两个人一辆自行车一起商量好去城里玩。

路上有很大大卡车，每一辆大卡车上都装满了煤块或者煤灰，小女孩们花花绿绿的衣服上都盖了一层灰。

卡车占满了坑坑洼洼的路面，根本就没有一点点给自行车和人来走的路了，女孩们在卡车与卡车的缝隙里穿来穿去，一不小心就会掉进黑乎乎的水沟里。

即使那样，我们一路上还是叽叽喳喳，有说有笑的，但可能每个人心里都厌恶极了那次出行。

进城以后，天空透亮透亮的，煤灰就像被一个玻璃罩隔离在了城外一样，火红火红的太阳让城里的女人和女孩子只能穿上漂亮的裙子。真是太热了，我们把T恤的袖子往上挽了又挽，连裤腿都挽上去了，头发已经湿透了，衣服被汗快速浸透，然后紧紧贴在身体上。

我能感受到的，是对这一次出行的满满的厌恶感。

我们推着自行车满街走，也不知道进城是来做什么的。一瓶矿泉水大家你一口他一口还没轮到我这里就没了，大红鹰冷饮也是，快到我跟前时，没了。

脸上，头发上沾了煤灰的我们，一出汗，就像小花猫似的，这是比喻，事实上我们灰头土脸的，和街上穿漂亮裙子的人比起来，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忽然，我看见我妈撑着阳伞，穿着裙子，外套搭在胳膊上，悠闲的从街上走过，那一刻，我不觉得是我没告诉我妈今天要去哪里玩而羞耻，我觉得我妈背叛了我。

我就那么呆呆的站在角落里，躲在女孩子后面看着我妈，有那么一刻，我想跟我身边的这个女孩子群体脱离，我想跑过去追上我妈，我希望我妈可以说我一顿，然后带我吃好吃的，和我一起坐车回家。

但我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就死心了。

来城里的时候是下坡路，回去的时候自然就要费九牛二虎之力了，女孩子们买了方便面，两个人一包，这对饥肠辘辘的我们很凑效，我们什么都想吃，什么都能吃。

街上有很多水果摊，卖菠萝的，卖香蕉的，卖草莓的，卖甜瓜的。我对每一种水果留下了不同的口水，那个时候草莓还有一种真实而质朴的香味，甜瓜大大的，白白的，亮亮的，我的嘴巴已经可以感受到它丰腴多汁的果肉了。

女孩们看着我，笑了笑，我们拿着方便面准备回家了，一路上都在想今年要穿什么裙子。

我们回去的路上卡车还是占满了路面，煤灰将我们的头发，脸，衣服抹的更加匀称了。

我本来想哭的，在卡车和卡车之间走路很危险，万一小命就没了，我才多大呀。但别人都板着一张黑黑的脸，我就忍住没哭了，上坡时我推着自行车，走的筋疲力尽，想喝一桶水，给我一个井我也可以喝光。

饿的时候，方便面已经不像我们上学早餐时的那样是零食，它突然变成了食物，我体会不到它的香味，我的喉咙就像一个麻袋一样，灌食物进来吧，倒食物进来吧，填满这个麻袋吧。

也就半包方便面。

我们在正午三点的时候回到家里，我妈正在厨房里切甜瓜，她仍旧穿着裙子，只不过披了外套。我爬在门口悄悄看她，她抬头看见我时被吓了一跳，问我去了哪里，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撇了撇嘴，刚准备咧开嘴巴放声大哭。但我看见盘子里的肉质醇美的甜瓜我就改变主意了。

被我妈捉住肯定免不了打一顿，我抓起两瓣甜瓜拔腿就跑，甜瓜在我手里不一会儿就黑乎乎的了，我看着手里的甜瓜一走神，跑得慢了，就被我妈捉住了，我刚咬了一口的甜瓜也被我妈丢掉了，我被我妈按住洗澡了。

洗澡时我妈跟我说：其实今天我在街上看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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