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好心人偷偷提醒我上次发的20章发错了,所以今天20-21重发下。
20/
从裘庄出来已是凌晨十二点,顾晓梦从未想过四个小时定人生死,但想到鹫巢铁夫上车离开前望向西楼二楼时寒冷如川的眼神,她就知道,这龙川肥原是非死不可。世人皆有软肋,毒辣如龙川也不例外。但当她在对峙局中从鹫巢铁夫口中听见“孩子”二字时,仍不免皱起眉来。
雨已停歇很久,顾晓梦坐在东西两楼中间的鱼池沿畔发呆,顾民章与张司令交谈着从楼内而出时她才回过神来。顾民章见她神情似是恍惚,略微一猜便知晓了原因。他没有安慰什么,只是拍了拍顾晓梦的肩头叹息道:“命数如此,求不得。”
一旁的张司令在父女二人间打量,随后邀请了顾民章一起乘车,王田香想在两位大人物面前出个头,便自告奋勇要当司机送他们回府,白小年一打眼儿就知道王田香打的什么主意,轻笑着用几句漂亮话挤兑得他脸红脖子粗又不好反驳,王田香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低头。
“晓梦不上车吗 ”坐在车上的张司令开口问道,“这么晚了,女孩子家多不安全!”
“您这话说的,顾上尉这脾气,不安全的只能是别人!”王田香坐在驾驶座上搭了一腔,谁料一抬头便看见顾民章正透过后视镜看他,威严有余令他心生胆怯,悻悻闭上了嘴。只听顾民章说道:“让她自己待会儿吧!开车。”
顾民章一行四人走后,偌大的地方连个声响也没有,仅剩站岗值班的日兵仿佛人形木偶一般在黑夜中一动不动。顾晓梦脑海中尽是顾民章的话,求得,求不得。龙川肥原自卑出身,终其一生都想摆脱,甚至不惜杀妻,以此为儿子将来成为贵族铺路,到头来却一场空,不仅自己活不下去,连唯一的儿子都可能性命不保;裘家小姐因爱背叛家族,与龙川肥原出逃海外结果却遇人不淑,旧地重游时惨遭杀害;父亲深深爱着母亲,所求不过夫妻白头,哪里会知道母亲会因为一场街头斗殴射出的流弹而亡;鹫巢铁夫费劲心机搭上了人力物力也没有找到那笔宝藏,甚至在寻宝途中遭遇了最信任的学生的背叛……
那么自己呢 自己求的是什么
裘庄内的路灯幽黄,罩子被内里的电灯胆烤得暗暗发着热,几只飞蛾不知从何处来,不要命似的争相撞上路灯,翅膀拍打在罩子上发出窸窣响声。忽而有一只飞蛾转了向,也许是飞不动了,落在了鱼池水面上,挣扎着扇了几下翅膀后再也不动了。
顾晓梦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脑海中忽然浮现了李宁玉的身影。
飞蛾扑火,蚍蜉撼树。
现在,她很想见一见李宁玉。
半夜基本没什么车在路上跑,顾晓梦的油门踩得大了些,顾及着安全,开到城区附近时她减缓了速度。李宁玉家门前的那条巷口被几辆破败的独轮车挡住了,她不得不绕了个圈把车停在远一些的地方以避免挡着路。刚熄了火拔下钥匙她就一刻不停地朝李宁玉家跑去。司令部给女职员配备的高跟鞋虽然不高但跑起步来着实烦人,不仅跑不快还哒哒地响,半途中她索性把鞋脱了,借着月光奔跑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
跑到人楼下的时候她已有些气喘,一阵风刮来将她身上的汗吹凉,让她不自觉打了个颤。略定下心时,那扇门近在眼前,可她又忽然脑袋空空,急迫想要见到李宁玉的念头骤然消了。四周漆黑,只有一轮明月高挂,为她照亮来路。
与龙川肥原的博弈刚刚结束,她从生死局中逃出也无法卸下压力,方才那一段路的奔跑倒是让她放松了神经,将满腔的复杂情绪宣泄了出来。她最想见的人与她仅有一门之隔,她应该抬手敲门,再在那人开门的瞬间扑进她怀里,就像当时在裘庄那样寻求慰藉。可不知怎么,顾晓梦心中某处像松动了一块似的,她不明白这样混沌又焦躁的情绪应该如何解。敲开门,然后得到一个拥抱,在从前那是很好的,可此时此刻她不想,甚至想到李宁玉那张脸便会怯慌。
她离开了大门,绕到侧墙那边找了块凸起的石头坐下,坐没两分钟又站起身来来来回回踱步,不知在想些什么。在楼下徘徊的人浑然不觉自己头顶上方有一扇窗户被人缓缓推开。
李宁玉早知夜审龙川这件事,虽有万全把握这次一定能把龙川肥原扳倒但她还是不太放心,尤其是这件事中涉及到他人安危。鹫巢铁夫收到情报先入为主认为孤舟是潜藏在鸡鸣寺的高官显贵,论职位论财力她都沾不上这四个字,此次夜审也就没有她的座位。上一次她在顾家已经看过了那本账册,趁着顾晓梦生病之际与顾民章一起推演过龙川肥原被打成孤舟时会出现的反应。
她知道光凭这一本账册远远不够直接压倒龙川肥原,于是和顾民章商量,有意在上班时借由白小年之口在张司令面前提了一嘴龙川正在部署想要接管司令部,加大张司令对龙川肥原的不满。龙川二次回杭毫发无伤本就对他是个威胁,重压之下张司令必定会想着抓住龙川的痛脚,把他从现在的位子上摔下去。
白小年从裘庄出来后不停回顾裘庄内发生的事情,终于将碎片拼凑成了一副完整的图,矛头直指龙川肥原,他就是当年带着大姐裘令玫私奔的人。尽管白小年已经记不清裘令玫的样子,可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夜晚,在后山狼园,姐姐拿着刀挟持他的时候那双颤抖的手。龙川肥原接近裘令玫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宝藏,可他骗了太久,骗到裘令玫死前一刻才明白这个男人的爱有多自私,也骗得他自以为自己是一个痴情种,实际上不过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裘庄的宝藏到底是不存在还是不知去向,白小年不能直接给出答案,但这并不妨碍他借此踩龙川肥原一脚,毕竟和裘庄相关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宝藏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在旁人眼里,当年已然心机颇重的龙川肥原一定知道的比一个小孩子要多。
其实说来说去说到底不过是“信任崩塌”。放在以前,鹫巢铁夫是无论如何不会怀疑自己这个最优秀的学生的。即使有再多的人指控,只要龙川肥原可以解释,无论他做了什么,鹫巢铁夫都会为他开脱。可这一次很不一样,所谓“疑心生暗鬼”,当一个人有了怀疑,信任就出现了裂痕。
21/
连绵阴雨,屋顶晒的睡衣还未干,沐浴之后李宁玉只能穿着白色衬衫睡下。可躺在床上直至夜过大半,她依然睡不安稳,辗转无眠只好起身,将衣架上的军服外套披在身上。外头月光盈盈透过玻璃窗洒在桌上,她拉开桌子抽屉从最里面翻找出一包女士香烟,那是李铭诚给她留的。
身处多事之秋,即使大脑精密如仪器的李科长也需要一些排解放松的时刻。她极少拿出这包烟,最近一次抽烟也是在上密码船的前夜。她仍记得那夜李铭诚坐在桌前神色不安,低低地叫她想个法子拒绝那个劳什子会议。可她并没同意,只是拆开了烟盒抽出一根,就像今夜一样,靠在窗边,任由灼光在微风中忽明忽灭。
伴着外头草丛中的昆虫叫声,她推开窗,却发现了在楼下徘徊的顾晓梦。若说惊讶倒也没有,若说意料之中却也不是。口中烟雾吐出,寥寥白烟被风吹散,烟草的苦香钻入鼻腔,她看着顾晓梦的身影恍惚出神,记忆回到了密码船相见时那一幕。顾晓梦总说是那条密码船让她认识了她,李宁玉却知道那并非她们第一次见面。
早些时候,顾民章带着还未出国留学的顾晓梦去了一趟上海,那时李宁玉因业务需要也在上海出差。那时在沪的地下党情报网被人突破,七十六号秘密行动还抓了几个有通共嫌疑的人。重建情报网迫在眉睫,越晚一刻,在沪同志的危险就会大一分。上海那边急需一位对情报与密码极为熟悉的帮手,而且重新组建情报网也需要资金支撑,顾民章和李宁玉就是因此与上海的同志有了交集。
在人眼皮子底下跳舞的结果就是因公出差的李宁玉被怀疑与共有关系,但七十六号的人迟迟找不出证据。胶着之际,眼看着就到了李宁玉业务结束要回杭的时间,谁也没料到她会自己找上门来。那时的七十六号还不在极司菲尔路,而是在大西路六十七号。当李宁玉一身正装,表情淡然出现在机构门前时,无人不侧目,无人不心惊。都道七十六号是个魔窟,吃人不吐骨头,日日夜夜都会传来犯人被审问用刑时的凄惨哀嚎。当众人都以为李宁玉这次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时,她却全须全尾地从正门走了出来。
一路跟踪她的人只见她从路边报童手中买了份报纸后,便前往火车站踏上了回杭的车。副主任李士群派出去的人将那报纸来回来翻看了好几遍也没发现有什么密码破绽。正是这一次李宁玉买报纸的时候,匆匆一瞥,瞧见了马路对面咖啡厅里坐着的顾民章,还有他对面的只露出了半张侧脸的女孩——顾晓梦。
在密码船上再次见到顾晓梦,她淡漠冷清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她深深知道,这个面带张扬笑容的鲜活女孩就是“地狱变”的女主角。像莎士比亚的戏剧,她早一步认识了顾晓梦,却也要早一步送她走。她对顾晓梦有过两次悲悯之心,第一次在密码船上,她的悲悯源于眼前的鲜活生命即将消失;第二次在裘庄,她的悲悯源于眼前的女孩将带着一生负担活下去。
可幸好,黎明到来时,死神并没有来。
那一天天亮时,她们默契地都没有起身,她清楚感知到顾晓梦拥着她一夜无眠。直至天光破晓,身后的女孩光润的下巴抵着她的肩头,又往里蹭了蹭,温热的几滴液体自她的脖颈没入发际。她什么也没说,只在顾晓梦紧箍着她腰身的手背上轻拍了拍。
她痴长顾晓梦几岁,若再不知生日宴那晚漫天烟花下的心动为何,倒显得她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紫罗兰烟花的浪漫,红裙的魅力,红酒的醇香,顾晓梦的放肆,是这些加在一起,让她做回了一天李宁玉,只是李宁玉。
两指间香烟明灭,她忽而觉得很高兴,像是一种孩童般的纯真的高兴。她与顾晓梦真正相识不过数月,却像走过了岁岁年年。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楼下的人靠着墙发呆,神游太虚。她拉了拉肩头滑落的外套,声音泠然,带着明显的笑意喊她:“晓梦。”
顾晓梦正倚着墙与突然而至的困意打架,混沌中听见有人喊她便朝着声音的方向寻去,只抬头一看,眼前的场景竟让她连呼吸都屏住了。她从未见过李宁玉如此散漫又明艳的模样,若在今夜之前,有人用这两个词形容李宁玉,必定会受到旁人无数嘲笑。可眼下,顾晓梦连如何形容她都忘记了,只愣愣地在原地,呆如木人。
烟雾中的女人手肘曲支在窗沿,随意地让手悬在半空。没了一丝不苟的盘发,散落在她肩头的发丝被夜风吹的微微荡起,给她平添了几分慵懒之态。她惯来严肃淡漠,即使是笑也似是戴着枷锁,淡淡的,今晚却不同。顾晓梦此生从未见过这样的笑,似在漆黑的夜空铺开千红,而刚刚好有那么一朵,飘飘摇摇落在她的掌心。
心思千回百转,念头几起几落,她该如风流诗人一样赞美此刻的场景与眼前的人,可双唇翕张,喉头几番滚动,终究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就连李宁玉方才的一声喊也没能应上。往日肆意张扬似只野豹子模样的人此刻竟显得有些局促窘迫,她该喊一声“玉姐”又或者回李宁玉一个甜甜的笑容,可这样平常的事情眼下她竟做不到,只呆看着楼上的人,连过往的亲昵都忘记了。
李宁玉双指夹着烟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烟雾,她并没有想要故意隐瞒自己抽烟,比起隐藏,她更愿意向顾晓梦暴露这件事。
怔愣的人忽然又听见上方传来一句:“门没锁。”
而后那扇窗就关上了,可蜡烛却亮了起来,顾晓梦隔着窗看那烛火跳跃,幽幽发着光,几经思量还是去了前门。深夜开别人家的门颇有种做贼的感觉,顾晓梦按下心里莫名的躁动轻手轻脚将门合上,又插好门闩,寻着亮光上了二楼。
李宁玉显然是刚刚洗漱过,脸侧发边还沾上了些水,想来是她的习惯很好,不愿让别人知道她抽烟。顾晓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没开口。李宁玉安静地躺回床上,还让出了右手边一个空,自觉睡到了里面。要是平常,顾晓梦早就欢喜地睡上去了,今夜也不知是怎么,总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无法纾解。
静谧的夜,两个人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她坐在木凳上略显尴尬,直至李宁玉转了个身背对着她,她才挪动步子离开凳子,钻进了洗漱间。简单清洗后,蹑手蹑脚爬上床躺下的那一刻,李宁玉突然转了个身面对着她。她知道眼前人并未睁开眼睛,倒避免了两厢尴尬的局面。顾晓梦心如擂鼓,长久来的精神压力终于在感知到身边热源的这一刻完完全全消散。满腔的复杂情绪终是只化成了庆幸,庆幸依然活着。
从冷夜之中跑进有温暖存在的屋子,顾晓梦恍惚间觉得这一切都祥和的过分,没有实感。她想拥抱,想贴近,想亲近,她需要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告诉她,她们都尚在人间。像是经历风浪后的海鸟,妄图回到最初的羽翼怀抱之下。
李宁玉似是感受到她的不安稳,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臂,轻轻拍了拍。
暗夜里肢体接触的亲昵只会促使人与人之间越发亲密,即使是安慰性质的轻拍,也足以让顾晓梦降落在她的庇护之中。凭空而生的冲动瞬间覆盖了所有思绪,微弱烛光终于在几下跳动后熄灭,火光熄灭前最后那一秒她分明看见李宁玉的睫翼不自然地颤了下。
她鬼使神差冒出一个念头:该吻她。
此刻什么也不该做,只要吻她。
于是她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向香软的地方寻去。
“晓梦。”
李宁玉的声音再次响起,温润掩住冷清。
顾晓梦止住往前凑的动作,但也仅滞了几秒,随后像是任谁也无法拦住她似的,如愿地贴上了李宁玉的唇。
虽千万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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