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李宁玉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来消化自己穿越了这件事。
01
她是冷醒的。
睁眼就看见了头顶上的长条白盒子对着自己拔凉的脚狂吹冷气。
扯上床上的小毯子披上，下了床巡视着陌生的环境。
醒来的第3分钟，李宁玉发现了床头突然亮起的小块状物体，看见上面显示的2019年10月1日。
第5分钟，她摸索着把空调关了。
10分钟后，她按遍了家里所有的开关，最后被电视上播放着的阅兵仪式吸引了注意力。
一个小时后，她洗了把脸，翻起了书桌上的教材。
02
现在可以确定两件事，李宁玉看着镜子前明明模样没有变化却异常陌生的自己，心里想着。
这是上天送她的礼物也好，赠她的美梦也罢，她接受了这个设定，要好好去看一看现在这个世界，78年后的新时代。她仍然叫李宁玉，还是浙江人，但不再是李科长或老鬼了，她在上海高校教数学，倒是个不错的差事。
而另一件事是：
李宁玉饿了，家里没有吃的。
03
翻箱倒柜，找出了家里仅有的三百六十五块八角的纸币。
现在距离她熟知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估计这300多块钱怕是连当初30都不够的，想了一想，拿上六十多零散纸币出门了。
脑子好用到她这份上，电梯红绿灯这种认知里有相似物件，原理也没什么变化的东西，便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这个世界还是太过陌生了，李宁玉将自己混进人群中，她出来前观察了一下街上行人，照葫芦画瓢，打扮也不至于突兀。
离家约摸800米就有个小型菜场，她按着直觉晃悠了不到一刻钟就找到了，一进门是小菜摊，往里一排是肉蛋禽类，最里面是海河鲜，她难得觅得熟悉的生活气息，心情好上了几分。
不过很快，她就原地裂开了。
04
“四块八”
饶是李宁玉性格稳重清冷，此时此刻也不由得对着那颗小白菜瞪大了眼，分贝还控制在正常范围，震惊却早喷涌而出了。
民国30年，一斤猪肉2毛钱，四块八足以让一个普通四口之家至少一个月不受饿。
李宁玉内心甚至有一瞬间的动摇，怀疑眼前这个摊主是不是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全无了解，在宰自己。
就在这时，边上站定了另一个顾客，李宁玉乖乖让了半步，决定观察一下。
“哎，鸡毛菜几钿一斤啊 ”
“两块三。”
“介贵啊！”
“物价涨了啊 侬起看较那边超市 大噶都卖三块额”
......
05
“小姑娘这白菜你还要吗 ”
“要的谢谢。”李宁玉略点了下头，掏了钱给摊主，略一思考，试探着问了一句：“请问下现在猪肉多少钱一斤了 ”
接过钱把装好的白菜递过去，摊主回头望了下肉摊，应道：“五花应该35了吧。”
突然闯入21世纪的人僵了一下，提着她的一斤小白菜就往回走。
一转身，看见小巷外的马路略过一辆红色跑车。李宁玉对这个世界的产物所知甚少，哪怕看见一辆兰博基尼从眼前过去，她的注意力也不在车上。
不在车上，自然在车上的人身上，定下神再回忆了一下那张侧脸。
晓梦。
她忽然着急起来，快步往外迈了几步，才想起哪里还能追的上。
沪A 61...
视角太窄，车速也快，没能看清那车牌。
06
最后还是又买了一盒鸡蛋跟一小块猪肉跟一些姜葱蒜，把带出来的钱花了个差不多，虽然了解不深，但是要说2019年高校老师的伙食只能跟兔子一个待遇，她是不会信的。物价上涨估算差得那么多，大半原因来自于她在家里只找到了三百块钱让她一下没转过弯来。
至少按照家里的布置来说，这个原身日子过得肯定说不上苦，也许是把储蓄收到某个地方去了，李宁玉倒不太担心，毕竟她要想把自己饿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厨房里的材料设施都齐全，但她也能一眼看出来这副身体的原主不擅长做饭，逐一将电器上的文字都扫了一遍，磕磕绊绊的进行着，半个多小时后，她还是顺利的吃上了午饭。
现阶段需要理清楚的事情太多了，但无论她思考什么，脑子里都会冒出那张侧脸来，李宁玉拧着眉把碗筷收拾好。研究起早上看见的那个手机来。
手机是指纹解锁，她没玩上擅长的解码游戏，翻了翻页面布局，点开了其中一个小图标，立马就明白了这些小图案是打开某种工具的小窗口，略一观察她就对原主的常用软件心里有数了。
刚点开微信，上面就弹出来一条好友申请，是一个蝴蝶图标做昵称的账号，李宁玉顺着点进去，突然觉得自己心脏好像蒙上一层雾，闷得她差点停了呼吸。
'李老师，我是顾晓梦。'
07
稳了稳手，点了通过好友申请。
她再返回来界面找那只蝴蝶的时候，蝴蝶边上出现了一个小红点，点进聊天界面，对方给她发来了一条语音。
晓梦。
她在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试图让自己快失控的情感平稳下来，却反而被埋藏的记忆冲击了。
'嘟——'
手机弹出一条'电量耗尽，将在30秒后关机'的提醒，李宁玉也不再顾得上自己的状态，称得上手忙脚乱的把弹窗关了然后去点哪条语音。
"李老师，我是顾晓..."
那段语音还没播完，手机屏幕一黑，声音也瞬间熄灭了。
"不.."她耳边的是她自己沙哑且慌忙的声音，一颗水滴落在黑屏上，李宁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落眼泪了。
08
一时的波动影响只在这一时，她很快就在家里找到了匹配的充电器，插上电后反复翻着手机，挨个去按手机侧面仅有的三个按键。
'也许需要充一段时间点才能打开'跟'是不是弄错了'两个念头打了好一会儿架，手机终于又亮起来，等了约莫10秒，手机又恢复到她一开始看见的页面，她找到那条语音，点下播放：
"李老师，我是顾晓梦呀，前几天在学校还说我们俩住的近呢，我早上看见咱们还是一个党籍的呢，过两天那个党会要不要一起回去 我开车带你~"
李宁玉将这句语音播了三遍，才像是反射弧过长一样笑起来，就由着已经脱离自己掌控的眼泪断线落下。
09
好。
敲下一个字发回去，翻涌的情感被阻隔下来。
"你家在哪呀 我后天来接你吧。"
年轻女孩的声音充满生机，透过手机屏幕也丝毫不减，
我家在哪
李宁玉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大楼街市，有些发愣的眨了眨眼。
我好像不知道我家在哪
10.
在对着顾晓梦的信息愣了几秒后，回过神只花了3分钟就找到了扔在角落的小纸箱。
快递单上的地址跟她回来时看见的小区名一致。
李宁玉按着单子上的具体地址街道敲下自家地址，犹豫了一下，没继续写下具体楼号。
这个世界的顾晓梦彰着与她并不太熟悉，只几句话便结束了交流，而李宁玉看着聊天界面出神了很久。
从窗外洒进来的光变成了橘黄色，李宁玉才站起身来。
能在这里停留多久不是足够聪明就能计算出来的事情。
11.
但我实在想再见一见晓梦。
12.
她本是想拉上窗帘的，走近却瞄到楼下小花园里一些老人带着孙辈玩耍，心念一动，拿上钥匙下楼了。
想了解一个世界，要从这个世界的人开始了解。
李宁玉找了个椅子坐下，天还没完全暗下来，而身边的小孩吵闹得很，叽叽喳喳一刻停不下来，一口上海话的阿姨嗓门也大得很，三两个站一起聊天内容站三米外都能听得清。
儿子闺女，孙辈成长，单位新来的小伙不错要介绍给你家那闺女，说来说去都是旁人听了毫无价值的生活琐事，李宁玉静静待在她的椅子上，等到太阳落下去，周遭都没了人，夜风吹得她打了个喷嚏，才起身回家。
13.
李宁玉在保证自己6个小时睡眠跟所需能量的前提下，没放过任何填充认知的时间，但她实属对新世界还有些懵懂，好在她不久前学会了百度，再少说些话，应该不至于露了马脚。
她站在小区门口等顾晓梦的时候，手心里都是汗。
她是不会怕自己能让人看破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快起来，无非是因为要来的那人实在是牵动她心。
停在面前的不是几天前看见的那辆红色跑车，但李宁玉早一眼看见驾驶座上的女孩儿。
女孩儿摇下副驾驶车窗，朝着她倾身。
“久等了李老师，上车吧。”
14.
女孩儿也穿了件白衬衫，不像自己身上那样板直，那看上去是很柔软的料子，柔顺的搭在她身上，她还扎着高马尾，干净精神，带着少年独有的可爱，一如李宁玉想象中的模样。
“顾老师，你今天看上去很漂亮。”
她早将自己手机里能浏览到的记录都翻了一遍，对她们的关系有了个大概认知。
顾晓梦是今年九月新到学校报道的，也是个数学老师，没打过几次照面，也不是很熟，不然不会连微信都是前两天加的，叫顾老师肯定是不会出错的。
听到夸奖的女孩冲她笑了下，发动车子的时候说：
“李老师之前好歹还叫我小顾呢，不用那么客气啦，叫我晓梦就好。”
那眼睛里一瞬间的闪动被低头掩了过去，李宁玉再看向她时脸上挂着正好的笑容。
“那晓梦也别总叫我李老师了。”
顾晓梦略顿了一会儿，正好碰上了红灯，停稳车，扭头对副驾的人笑了。
“宁玉。”
15.
她显然发现了对方一瞬间的错愕，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可以吗 ”
李宁玉摇了摇头，说：“我刚刚看见那边灌木丛边上有只猫在跳舞。”
“啊 ”顾晓梦连忙转头去看，灌木丛哪里有什么小猫，只听见边上人说已经走掉了，又回过头来，正好看见交通灯闪，只好把注意力收回来。
16.
顾晓梦母亲早逝，从小是跟在父亲边上长大的，一个月一次的党会，她硬是听到了小学毕业，早是听出茧子了；比起会议内容，她那会儿更喜欢观察人，看别人昏昏欲睡小声攀谈满脸写满不耐，或是看他们散会时提着桶油拿着误工补贴脸上笑意满满的离开，她偶尔也能见到意气风发的青年人，谈起建设国家眼里都是光，她在留学的那几年时常想起那光芒来。
回国后她还是来了，观察人的习惯是改不掉了，但许久没看见记忆力青年人的认真了，走流程时见了跟她一样的年轻人，无非都是需要多加这一层身份为日后铺路而已。
她已经不想再观察这群人了，今天一抬头却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李宁玉，就是她记忆里的光。
17.
顾晓梦对李宁玉忽然生出几分好奇来。
等会散了，她扬着笑脸就上去了。
“宁玉，你假期有什么规划吗 ”
“没有啊。”
“要不要一起在杭州逛逛。”
18.
李宁玉户籍在杭州，在杭州长大，说要逛杭州，没准更应该是李宁玉领着她这个留洋刚归国的实习老师走走。
她早在问时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那会像是要回家看看或者更想去别的城市走走的之类非常合理的理由。
“好啊。”
面前的女人露出温柔到让人错愕的浅笑来。
19.
顾晓梦不知她曾在梦里与自己在隔壁这条街道里从头漫步走到尾。
20.
小姑娘絮絮叨叨说着这个月刚到学校的事，李宁玉隔着几句应上两声，她原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想说，但到这会儿却只静静听着。
杭州与她记忆里的相差不多，虽起得遍地高楼，但道路规划变得倒并不多，这不刚好走到故居了，那块儿早翻了一遍，变成了居民小区。
“天好热啊。”
顾晓梦抱怨了一声，李宁玉才感觉到自己也出汗了，手刚一抬，额角沁出的小汗珠已经被纸巾抹去。
明艳漂亮的脸在眼前被放大，那大眼睛对着她眨了下，顾晓梦笑起来与以往一样。
“吃雪糕吗 ”
顾晓梦往她手里又塞了张干净纸巾就转身跑到前边的小卖部冰柜边上了，等李宁玉走到，她已经结完账了。
“你要哪个 ”
她举着两支不同口味的冰棍，说是询问，但视线落在自己左手上，然后又看李宁玉，分明是在说：你选这个吧！
她伸手接过那根冰棍，又听见身旁人说：“这个可好吃了，我从小就喜欢。”
李宁玉对这些毫无了解，只对给她推荐的人有兴趣。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买一样的 ”
“万一你不喜欢呢 ”
李宁玉打开包装，没送进嘴里，倒是递到对方面前去了。
顾晓梦顺着她动作咬下一口，又听见顶上飘来一句：“万一我都不喜欢呢 ”，她又匆忙抬起头来，连语速都快了两分：
“我眼光可好了，你肯定喜欢。”
那根表面已经开始融化的雪糕总算进了李宁玉嘴里。
“我喜欢。”
两人边吃边走着，顾晓梦好似在跟那冰棍较劲，不愿意让它有一滴融化滚落，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了整根，一时间没找到垃圾桶，还叼着那根木棍。
“李老师要比我想象中的要平易近人。”
她对李宁玉的兴趣不浅，毕竟刚入职就听到这个名字可能是缘分，多次听到就不是了，半个月里她听过了李宁玉的不少事，以至于她突然心血来潮跑去装学生听李宁玉讲课。
那会儿她正好讲到一个难点，一转身扫见个生面孔，把人叫起来回答问题了。
顾晓梦在她写题时就在计算了，等李宁玉笔放下，她答案已经出来了，于是被叫起来时立马就报出了正确答案。
顾晓梦至今眼前仍有画面，讲台上的李宁玉轻扬了一下嘴角，说了一句：
“我什么时候有那么聪明的学生了 ”
教室里响起了几声带着点埋怨意味的“李老师！”，而她扬起嘴角可劲儿对着她笑，讲台上那人冷冷清清，没回应学生的话，示意她坐下后就转身把题展开了讲解。
也算是缘分，第二天两人正好在主任办公室遇上了，金生火给两人互相介绍的时候，李宁玉好似完全不记得昨天发生过的事，只是礼貌性跟她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先离开了。
“天才嘛，多少是有些高傲的。”金生火似是安慰的说了句话给她听。
高傲吗 天才时常会让人感到吃惊倒是真的。
顾晓梦抿了下嘴，试图找回刚刚那口自己从小到大最爱的雪糕的味道。
李宁玉从不怀疑顾晓梦的聪明，哪怕是生在这和平年代，她的敏锐也分毫不减，哪怕心中有疑虑，在咬下那口雪糕时也没有迟钝犹豫，说简单点是情商高在与人交往中让人感到轻松舒适，可放在那个年代，就是难得又出众的谍报天赋了。
她是故意放的钩，顾晓梦说的这句话又何尝不是呢 她轻飘飘地把问题又扔了回去。
“顾老师原本是怎么想我的呢 ”
“聪明人、能力好、漂亮、需要一些时间来接近。”
“谢谢，我是不是应该理解为：顾老师想接近我 ”
“当然。”顾晓梦忽然快步走到她前面，转过身对着她伸出了手，李宁玉将用包装纸裹好但还没来得及扔的雪糕棍递到她手里，又听她说：“我对被冠以天才之名的人，都很感兴趣。”
小姑娘说得坦诚又真挚，李宁玉听着只是一笑，淡淡应了一句过誉了。
十月份的白天相当长，等太阳有了要下山的迹象时一看时间才发现都六点多了，顾晓梦将手上东西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笑嘻嘻地把李宁玉拉进了就在旁边的烤肉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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