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烂泥亦开花（十五）

15.

徐鹭闭上眼将光隔绝在外，眼前漆黑一片，偶有片段闪过也是文怺珊那张充满温柔笑意的脸。她太了解那人，温婉的外表下面藏着太多尖锐和决绝。她呼出一口气重新睁开眼睛，窗户半开着，清凉的夜风让房间逐渐失温，她心知自己不该去左右那人的决定，但还是不愿她剖出心来对抗这个世界。

这是她们认识以来，徐鹭第一次用这样强硬的口吻给她发消息，发送界面上仅有三个字：

我不准。

再一次毫无回音，徐鹭关上灯躺在客厅地板上把自己藏在黑暗里，过了许久屏幕亮起，她打开一看，失落涌上心头，不是她思念的人，而是一个客人发来的邀约。她看着信息，攥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用力，手背青筋凸起，扬起手机欲砸，却克制着收回手忍了下来，将通讯录、通话记录以及信息记录里除了文怺珊之外的人全部删除。

清空一切，天亮了。

她想过飞去香港，想过去找文怺珊，也想过她会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根本见不到人。

机票买好，打车赶到机场时她突然像宕机了一样，直至司机叫她说到了，她才回过神，推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踏了出来，最后还是收了回来，重新关上车门让司机掉头。

文怺珊有文怺珊的选择，就像她也有自己的选择，她们是独立的两个人，若她追到香港，见到人再说上一句“为你好”，那这就不是给她选择，而是逼她妥协。徐鹭觉得自己昏了头，差点她就和文怺珊身边的其他人一样了。

那边婚期临近，徐鹭焦躁的心却逐渐松软下来，她也再没有踏足过那个让她谋生的地方，她养了花，看起来是很适合养花，窗台上盛放着五颜六色的，善良的邻居操着方言来敲门夸赞她的花开得漂亮，她便笑着送人一盆，得了花的邻居阿姨喜笑颜开连说谢谢，她也由衷地像得了温暖一样笑着。

文怺珊没有回复她的消息，她就把那个号码当做一个树洞，生活中的点滴小事都往那个号码发，有时一两句，有时一大段。被一只小猫碰瓷的时候她很无奈，连发送的文字都带着一股女儿家的娇俏忧愁。她说那只猫很可爱，才那么大一点，在她回家路上撞到她脚边喵喵叫。徐鹭去超市给它买了吃的，它就像粘上自己一样，隔三差五就在路边等。但她没养过活物，因此也不敢轻易把一条生命揽在自己手里。可当她找机构的人来捕那只小猫的时候，听见它惨兮兮的叫声心就软了。

徐鹭说，我留下它了。

徐鹭说，从今天开始我就当妈妈了。

徐鹭说，这只小猫很像你。

只身回到香港之后，除了那个包裹，文怺珊再也没给徐鹭发过消息，但她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未婚夫将徐鹭重新出现在场子里这件事添油加醋告诉了她，甚至把徐鹭和客人进出酒店的照片甩到了她面前。文怺珊捡起茶几上四散的照片看了看，面上没有表情，只觉得徐鹭好像又清瘦了不少。她没有看未婚夫讥笑的嘴脸，起身抛下一句：“你好无聊”就想回房间。但她毫不在意的行为触怒了男人，对方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摁回到沙发上，双眼发红似是真要她死一样。

文怺珊皱着眉捶打他，咽喉被扼制难以呼吸，她的脸涨得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而那男人还在连连逼问她：“那个贱人到底哪里好 ”文怺珊无法回答，眼泪落下时她忽然感觉脖子一松，咳嗽着喘气，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男人气极捏着她的下巴警告她不准再跟其他人不清不楚的时候，文怺珊冷眼看着他就像一个跳梁小丑。

人长大了都会变的，儿时的玩伴明明憨厚，但在时间和金钱的洗礼中逐渐变成了面目可憎的人，他说爱她，可哪种爱会建立在伤害上 每一次动手，每一次非自愿的性行为，每一次强迫带来的痛苦叫爱吗 她清醒的很，她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亦没有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怎么会把这样的行为归于“太爱了”。

睡前她会从隐秘处拿出手机翻看，徐鹭的消息断断续续，但她几乎都会背了。

她说可不可以不要结婚。

她说我不要你被人欺负。

她说我不准。

她说阳台的花开得很灿烂。

她说捡到了一只猫。

她说猫很像你。

文怺珊嘴角带着乌青，但看到徐鹭的信息又抑制不住地上扬，牵扯到痛处也高兴。

婚礼盛大，地点是未婚夫选的，婚纱是未婚夫定的，酒席是未婚夫安排的。

她像一个木偶，被人提着线牵扯。

她一步一步走到高台上，任由男人牵着自己，听他夸夸而谈与她的童年趣事，她在一旁含笑站立，眼里无光。又听他编造那些浪漫的追求故事以及两人相处点滴，一词一句皆惹人动容，配合着背景播放的两人照片，赚足了台下看客的感动与眼泪。

话筒交到文怺珊手里，她握着好久，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讲不出来，司仪打着哈哈说她太紧张，于是递给了她一张卡片，上面都是之前就写好的恩爱话语。她接过看了看，还是没开口。气氛有些冷，她低着头握紧了另一只一直垂低的手里的东西。忽而抬起头看着面前略显尴尬的男人，她知道对方这样子已经是在暴怒边缘，但她还是心生勇气开了口：“JOJO没有堕胎，她已经生咗bb了，你不想看看你的孩子长什么样子吗 ”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窃窃私语，似乎都不敢信文怺珊会在这种场合踢爆这件事。

她抿了抿嘴，勾起淡淡的笑，握着话筒再次出声：“我们都要对自己坦诚。”

垂在身边的那只手的拇指动了动，背景画面便切换成了视频。

她的视频。

她在徐鹭身下的视频。

视频一出满座哗然，顿时骚乱四起，叫喊着关掉的命令声亦在四处涌起。

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回身，看着男人凶神恶煞拽着旁边的场控疯狂地要将屏幕砸掉的狼狈样也没有半点感觉，没有怜悯，没有憎恨。

她把手心的微小遥控一扔，提着裙摆一步一步从高台上下来，笑得张扬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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