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惶惶亦有尽时

先生。

先生，你不知道罢。

我本是十方诸界郁结的一段耿耿，平生煞，不得人惜，不得人谅。是凶劫，是业，是孽。我于世中浪迹，折转纷纷，凉薄已极。因由你恩慈，得感深恩，又负尽深恩。

我有十世含辛，架釜烧薪，余烬张嘴可吐。悔罪难赎，想我半生毁伤，无外贪着最苦。我饮过爱的满盅蛊，回回濒死。

到底不认输。长海天涯生死途，我非要你捞，要你顾，要你万般挂牵千般回护。

先生，你不知道罢。海海人世，只你是归途。

先生。

先生。我半生磊落，命运身前从无贪争，却亦有所贪图。此话说来仍是卑惭，我图你襟上雪，图你眉下雾，图你袖底氤烟霞，图你山长水旧的归处。

我亦深惦你的清孤，一心尽是妄图，图共你披沥，图共你过命的肝胆相护。

先生。

先生。我生生为你。

为你吞风咽雨，搅世如做羹汤，为你叛神佛，洪荒业海亦孤身去闯。或艰难苟延，命悬旦夕时仍会拼尽最后一息回到你座前。你便是我的灵药，是最好的勾魂扣。

但若你爱洁，便是从刀山上下来，断筋碎骨，我亦不肯拖着遍身血污回到你身边。

先生。

先生。江南惊雨，江北起雾，栈外山雪又落过几重，岩上的破庙仍旧困地死守。我亦身在困局中。可我亦有破雪的顽志，苦孜孜，念孜孜，夜以继日，都要赴你四面十方的去路。

你不会明晓吧。不论何时何地，我总归是那一句，千般万种为你之故。

先生。

先生，你在我便快活，狂生纵浪，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但是先生啊，你也不必担忧。我痴心虽炽，贪念尚稚，只消你背身放手，我便重新沉入浮世洪流。

先生。

先生。你是霁，是穿堂风，是山溪雾隐。你是性命下碇，是长久的谜，你是我一生只得一次的莲台登临。

先生。

先生。为你断袍发，吞星月、赴死千遍，为你应上古凶劫。可恨这要命的一厢情愿，宁教河海倒灌山倒走，偏要你相欠。

先生。

先生。我半生茹苦，可即算绕山千重，不叩至你身前便作不得终。即算有生不过转瞬，寿数运数皆作输，也会穷尽全力顾你一顾。

先生。

先生，苦海尚有竭时，魔窟亦有尽处。若你肯信，那你我与艰顽时年粉身相抗的一役，便作不得输。

先生。

先生，我本是十世修来的正果身，福被绵亘，天恩地赐成。长生卷上，鬼愁薄里，都只有你这一道劫数。

先生。

先生。你是我心上眉头的一盏昏灯，哆哆嗦嗦，盛着满沾烛泪的心事。

先生。

先生，那时你或许尚不明白：因由你，我这一生常常握有握都握不住的繁艰苦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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