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跫音已逝

柔软。

将眉修弯，将面目熬淡，斟茶不斟满。积年的锋利附骨蛆般难对付，是以时时刻刻在心头叮咛，“要柔软”。

甜。

回首旧梦疏疏，十年一觉的凛冽，实则不过往昔转念。

教我放不下的非是雁回深被雪，亦非苦到回甘成痴绝，而是即算我这一向百转千劫山迢路险，都仍然不能不思及的半星甜。

老去。

我这一生最不愿听人说抱歉，尤其是你。

如果你终要将抱歉说得好比破镜难圆，那么抱歉。我会先你一步抵达终点，进入冬眠，在万重山后端然老去。

水。

克服一生所惧的水，过江过河，视线按进江河里。乘雨去买邮票，小雨金珠线般串得满身。

打叠起晨夕暮旦的执迷，黎明之前，山河怅远。

薄暮拐进桃花蹊，林尽处佛光庄严。我抄手倚到铁门边，小师傅杵在石窟前，我在槛外笑得咧咧，他望我深深一眼。

救赎。

关于我个性中从小顽固生成的薄情与尖刻，若要究竟，无疑我最无奈自苦。早年我无时不刻不像溺在水中，怕水的人，闭气生挨下十年如一日的沉重。幸而有人不断向我伸手。

伸手的人于我而言，已不单是救，更像在赎。阿姐曾同我仔细分辨救赎，那本是两回事。救是搭救，说的是来人救你于水火，助你脱出苦海。赎却大不相同，来人救你于水火，又以身替你入水火，这才是赎，赎是为洗你之罪而亲入死地。

人有多记仇，就有多记恩，我这一生最念恩。救赎这一桩事寻常说起自然荒谬，非经过不易了解。

好比我脱胎于尘，却长出泥肉石心，于身前立下衣冢，山门紧闭。来人入我门，携万万分诚意，冢前日夜诵经，泣血孤鸣。

而我石心沁出泪，金身开裂。

我不可以不苏醒。

烛。

仿佛颓山败水，有人跌坐如刹，寡五百年，寡得根深蒂固。

有人近前，一抔雪慌了岁月。

一念起，夙缘生。

有人蝉彀罩烛，钟磬香火烬灭。

有人唱哭江南的瓦，九霄降罪，大难不死。

有人凋谢。

有人轮回。

仿佛南柯一阙，阴云轰然走散，结局似是而非。

有人跌坐如刹，掌中烛泪已竭，再寡五百年，寡得根深蒂固。

有人近前，一星火燃了岁月。

从此春耕秋拾阶，乖乖拢冬雪，再不问因缘。

荡子。

矢志的萤火暧昧，暗牖生出辛木香。诗稿烧倦时，九天赐下一段惶惶。

便以为云程发轫，便以为扶摇可期。掖袖出走万里，渡大江海，越山川菏泽。至行三步两踉跄，始知世事搓磨。

无处见星芒，是挂碍故。拨得挂碍，最好不过求仁得仁的殊途。

大业泼天时，泼天祸亦未耽延。最不可欺梦中人。

惊回首，旧巷空空，霜雪作囚，蛛网参得禅机透。

如梦方休。

荡子离逖，纵然覆得风雨翻得云头，不过游浪。原本无所倚仗者，至终亦无所依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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