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谷旧事

（一）

把酒

昔日我把槐花掰开揉碎了熔进烈酒，

你言语哽咽一瓢饮醉。

我望着春归不发一言，

后来他说，把归字去了。

他就不再回来。

而你，泪花疼碎了星辰，徒然呜咽。

记得当时你低鸣深深入耳，

惊痛中我吞下几许不甚凌厉的穿堂风。

后来我也不再回来。

你肯定比春爱我，

可爱并不是你的酒或是他的剑。

在我们的无回谷里面，

除非断筋碎骨满目皆创，

否则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二）

卸剑

我们是分崩离析的家国，

搭着命线，

目睹全数的差错。

我冷眼瞧你颤抖着咽下败落槐花，

我逼宫你勤王。

春归十年来头一遭饮醉，

剑诀都紊，

你我知晓他心下千军万马尽溃。

当时年幼。

我踮起脚那年你折了我的花，

悯春剑铸成时他三刀六洞一个窟窿两道疤，

野狼踩了兽夹却没挣扎。

曩昔有谶，

不祥。

洪荒前有因果，

春还未入画。

命定的牵连里我们呼吸也契合，

我们注定是向死而生的啊，

终究爱比恨都薄。

（三）

悯春

二十三年，

我们去国离家。

三条命轨徐徐铺开，

“每一厘都是劫数”。

师父所言真实不虚，

可谁也没话。

对于命运，

他们讳莫如深，

我们装聋作哑。

“在大雪落下以前，

我从未想过我们会有刀剑相向的一天。”

这句话比你所有招式都更显得多余，

可倏忽一瞬，

冻结心魄。

你把刀比在我左肋上一寸三分，

我眼一闭，

关住了朝霞。

春归说那一刻他听见花心砉然断裂，

日倒堕星月起，

雨洪雷火汹涌而至。

于是他长剑倒执蹀躞而来，

煞如死地修罗。

恸啸尽而厄雷止，

悯春剑应声折断化雨而落，

春归寸寸紧握嵌入心窝。

他要你放过我。

当时年少。

你说你虎符中装着千军万马，

喝一声天下作答。

你往我的丹炉偷添二两朱砂，

戏约炙酒换陈茶。

我活春归铸悯春相假，

自彼惜春惜秋惜冬夏。

你拆尽三十三重天的璃檐碧瓦，

花枝格上我肩胛，

噙泪斥我为春归作嫁。

我笑言，

——仔细槐亡惹天罚。

后来烈酒两度溶烬槐花，

大雪纷扬落下。

裁花刀裁花，

悯春剑泯春，

祸根早种不假。

一十九年，

春归头一遭饮醉，

更名为春。

春所以离去，

因为我吗

我问清风，

而清风不答。

槐花攀上剑架，

败叶难再发。

春带着幼时约誓，

隐入寻常人家。

而我，

只得借凡人的姓氏，

留在人世。

天地浩大。

春，

他藏在哪座楼阁，

哪座楼阁就是无瑕颜色。

不是南柯。

（四）

醨槐

我曾宽宥岁月强加于我的凄惶，

皮骨峥嵘，

黄粱折断。

你逼我亲手浇熄我的火盏，

因有此说，

我魂飞魄散，

不声不响。

若果撇开这四年的阴云不谈，

我曾有一个活命的理由。

槐花盛开的王城，

如同师父的三十三重天，

是我唯一的念想。

可那时春归已经不再回来。

二十三年的寒露以前，

我就已经算到了我的劫数，

你私动命盘不过徒劳。

于是我清醒地看着裁花刀透胸而过，

尝不出一点血味。

彼时红雪漫天而落，

我合眼之前春长身倒下。

春还是回来了。

春终究还是为我回来了。

我指向天南，

沉目而眠。

悯春剑毁于那一日，

你也未能幸免。

绕不过的有命无序，

悟不到的万古长空，

哪一件不是虚妄

旧风雪那么厚，

怎好用手量

他们还是解不了我的恨爱茫茫。

春穷一季之灵活我死命，

从彼失却神籍，永堕凡尘。

我拈着你留的诀别诗十行，

掩了经年风砌雪积的伤，

从此落荒。

离开以前，

师父留下一面两生镜，

关于我们。

后来多少年，

我在天地间跋涉来去，

究竟找春还是找你，

我也不知道。

两生镜中风雪也曾漫长，

而镜中你，

曾经那个决意远走的你，

竟朝向有我的四面八方，

三步一回望。

· 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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