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莲心知为谁苦”

这一年我反常地在夏天读起红来，抄写仍旧迈不出第四回去，但实际早已又翻看到后面的果报去了。前日整日茶饭都略去，只因又死了晴雯。

晴雯死去，还带走了海棠的精魂。

再后来，旧年冬里一切不幸都由海棠复生的不祥之兆而起，萎树弥生，雪天里竟开出花来。随后宝玉就失了通灵玉，魂魄也归了青埂峰，黛玉病已成势，元妃薨。贾家终是大厦将倾，颓势一发而至，难以收拾。

这两年看到这里我却不再有难以收拾的情绪了，至少是，没有那么令人发指地难以收拾。

小暑过以后雨就没那么密了，隔日又是初伏，雨水更少。只前日有过一场暴雨，比傍晚稍晚一些时天就整个颓下来，树影飘摇掩映，像经年的书中场景一样。

林姑娘走时，应是个黛色的索宵。这句话是我在亲见那场暴雨的来临时想到的。青色的天，风云卷、暗沉。那正是一个黛色的索宵，不争。

一位朋友说我郁郁寡欢，一位朋友说我意兴阑珊，一位故人说我满怀心事，一位仇人对我说爱。

未曾想，如今我人大心大，却只表现在变本加厉的冥顽。我现在常常愿意想一些事情，能想通的和不能想通的事情我都想，当然还是不能想通的时候居多，我也就难免三日好了两日不好了。我原以为我心境较之少时有进益的，谁知却是毫无长进。

有那么一夜，我突然想通了又一些事情。

袭人曾笑宝玉说，他们既随和，你也随和，岂不大家彼此有趣。宝玉只嘶问什么是“大家彼此”，复又说，他们有“大家彼此”，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彼时他谈及此句，不觉泪下。

我复看到此句，也觉有泪在即。

于是，我就那么难得地静默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尊矮下去，看着骄矜矮下去，它们通通随着影子矮下去。并且，矮下的胸襟和贵气，将再无力站起。

我最终，只能将我人间淹留的满怀心事尽数燃烬。我将在黑夜里失明，我将把眼中的光藏起，我的耿耿悲戚将庄重成一口老钟，就在佛前跌坐。

而佛也未必怜惜我，毕竟我亲近他，他未必就亲近我。

黛玉死时，贾母说了一句：“是我弄坏了他了”。这是我活着的有限年月里听过的最悲凉的话了。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丙申年季夏夤夜札

时是乙未月 戊戌日

离书∣感谢你看我风流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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