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思华年

女生篇

你说「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我生来便与你是一对。

可到头来不过是庄周梦蝶，黄粱一梦罢了。

我叫锦瑟，他叫华年。

七年前，我遇见了他。

他大我良多，于我，他更像是兄长，像父亲。

当时的我刚过及笄，并未精通男女之事。

对他，那种感觉很复杂，我并未能够清楚明了。

家父于我及笄之日，大摆宴席，大宴宾客，当时宴席间来了好多人，众人饮至兴时，便行了酒令，到他时，他便说了这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随即自报了家门，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华年。

不知他是无意还是有意，只是言辞中偶尔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便还是对他多留意了些。

宴会结束，于无人庭院处，他竟叫住了我，并说了那句话。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他说我生来便是为了思他的，注定与他是一对。

看他并不像轻佻之徒，虽大我那么多年岁，可听到他说此话时，心下还是颤了颤。

那日之后，我经常能够看见他。

自幼我便十分顽劣，喜欢上树爬楼，“飞檐走壁”无所不能。

那日之后，每每我爬上屋顶眺望风景的时候，总能对上他立在树下，冲我露出慈父般的笑容。

他是真的帅气，虽大我那么多的年岁，却依旧风姿绰约，不输任何年轻男子。

我很喜欢他身上的那股清爽干净的气息，虽身在俗世，却一点都不世俗，而且目标明确，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起初，我并未对他动心思，可架不住天长日久。

终于我忍不住问他，为何日日看我。

他说了那句，因为你是我的。

我奇怪他为何有这样的心思，却不由得被他认真又荒唐的语词逗笑，也就是这样，我开始尝试与他接触。

他虽大我许多，但却丝毫不输我这小姑娘的体魄，我本想好好折腾他整蛊他一番，让他知难而退，却不想把自己累得半死，他却像没事人一样。

我自知不是敌手，便不再想戏弄于他了。

他到底还是年岁大些，成熟稳重。体贴入微，对我也是关怀备至，百依百顺，渐渐我对他卸下了所有防备，将整颗真心交付与他。

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我与他饮了些酒，酒醉浓时，便与他做了世间男女都会做的事。

那夜后，他对我更胜从前，可我却总觉有些别扭。

后来，当我知道他已有妻室之时，更是大为恼怒。

虽说男人三妻四妾是为情理之中，可我断不会与人做小！

我气他欺骗了我，便想与他一刀两断，再不往来。

可是，我还是低估了男人。

直到那日，圣上下旨来抄家，我方如坠深渊。

他，居然就是那个奉旨来抄我家之人！

事后，我才知，原来一切，从一开始不过都是他的阴谋！

从他第一次接近我开始，这一切就只是他的阴谋！而我，不过是他的一个筹码，任他摆布的一枚棋子！

他利用我，了解父亲的动向，打探父亲情况，他利用我，害了我的生身父亲！

父亲被贬，我也要被发配边疆，到极北苦寒之地。

他利用职权便利，用偷梁换柱之计，救下了我。

他将我秘密安置在一处别苑，三两天会来看我一次。

可他再不似从前那般对我奴颜婢膝，我不过沦为了他的一个工具，让他泄欲的工具……

我早已心如死灰，不再奢求什么。

从前那个高高在上，养尊处优无比尊贵的我，如今，却沦落到这般田地。我能想到的就只有死，可我还有恨，对他的恨，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我屈服于他，是以他保住我父亲性命，母亲从我出生后就不在我身边，父亲是我唯一的亲人，为了父亲，我甘愿牺牲所有。

因自小便没有母亲陪伴，对于男女之事，我也一窍不通，成长至今，不过是一路摸索，观察别人如何。

这样的屈辱我受了六年，这六年里，他每来我这一次，我都会在他的吃食中做些手脚。

少时的我不学无术，但对药理却有些研究。十八反十九畏，食物相生相克。虽不会要他一招毙命，可长年累月下来，我发现他的身体，倒是真的每况愈下，做那事时，体力明显大不如前了。

我好久不来月事，本就粗心糊涂的我，自然未觉有异，也从未有母亲教我。

直至那日，他来时，饭时，我突然觉得阵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他见我此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叫来了大夫为我诊治，不想，我竟有了他的孩子！

得知我有了他的孩子，他竟异常激动，揽我入怀，口中喃喃道，还是那句，你是我的，这辈子都是，这下，你逃也逃不掉了……

我心下一怔，未曾想，得知此事，他竟是这般反应。

我从未怀疑，一直以来，他处心积虑，可为何，如今他又这般

吃食衣物，他都为我准备周全，更是加派人手服侍于我，人手一多，我对他做的，便是再无机会下手了。

都说女人做了母亲，心性会变许多，我便是如此。

如今有了这个孩子，心中的恨意，也消了不少，说到底，我还是爱着他的。

可父亲的遭遇，他却始终脱不了干系，只是只要父亲安好，他也算兑现了承诺，我便也不再去想那些，只想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

可是直到那日，直到那日我才知，一切都是他骗我的！

那日无意听到别人议论父亲，方才知，父亲被贬之后就郁郁而终，父亲早已身故！可他，他为何又要骗我 ！

他骗我留在他身边，他骗我在他身下承欢，还骗我为他生孩子！

他凭什么 他不配！

当天，我趁着旁人不察，他又去朝中议事，我便借故午睡回到房中，偷偷给自己灌下了满满一壶红花……我要亲手杀了他的孩子，我要亲手了结与他之间的一切……

父亲，是女儿对不住您，女儿不孝……

腹中阵阵剧痛，我感觉到那个孩子正在一点点剥离我的身体，随着身下鲜血蔓延，我心中竟有一丝报复的快感，我强忍剧痛，躲在房中不肯出声，渐渐失去了知觉。

当他得知我的情况之时，便慌忙从朝堂上赶来，可为时已晚。

他见到的是满地鲜血，以及倒在血泊中的我。

他双眼通红，死死盯住我，魔怔般地一步步向我走来，我从未见他此般，更从未见他落泪，可此刻，泪珠，就那样从他那双绝美的眸中汩汩而下。

他来到我身边，将我揽入怀中，轻声说着，锦瑟，你为何要这般对我！锦瑟……

我已听不清他的声音，却感受到他的泪滴在我的唇边，顺着缝隙，缓缓流进了我的嘴里，不知为何，这泪水中竟有一股子血腥之气。

我勉强睁了睁了眼，朦朦胧胧的看到他唇边挂着血迹。昔日那张我最最眷恋的容颜，此刻已挂满了沧桑，夹杂着爱，夹杂着恨，许许多多不知名的情绪随着他的容颜一股脑的在眼前逐渐清晰。

他说他知道我在他的饮食中动了手脚，可他还是愿意吃下去，他说为了让我留在他的身边，他用尽了一切办法，他的的确确骗了我，他也的的确确处心积虑害了我的父亲，可他还说，他确实真的爱我，爱到撕心裂肺。

他是真的爱我。

当年，是父亲因为一己私利害得他家破人亡，他立志要报仇雪恨，扳倒父亲，为他家人平反。

可是当他穷困潦倒流落街头之时却意外的遇见了年幼的我，他说那时的我小巧可人，就像是上天派来的仙使，拯救了他度过了那个最寒冷的冬天。

他知道我叫锦瑟，从那时起，他便叫华年。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终于到我及笄，他怀着目的接近我，却也是有心想要与我一处，他说，他爱我，爱到痴狂的地步。明知道我与他有着血海深仇，可他还是无可救药的爱上了我，他说他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他多高兴，他本以为我可以放下一切，安安稳稳与他在一起，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说了好多，好多，终于，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落在了我身上，我已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我的。

我伸手，抚上他面庞，他亦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用尽全部力气。

我说，此生如同大梦一场，与他之间，实在爱恨交织，太多情愫，太多恩怨，说也说不清。我说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轻松过，我本想要他死，可却还是要死在他前面。

如果有来生，我们定要做一对寻常夫妻，一辈子恩爱甜蜜，再无这些爱恨纠葛，恩恩怨怨……

油尽灯枯，我缓缓闭上了双眼。

此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隐约中我好像听到了他撕心裂肺般的呼喊，也不知他最后如何了，只是我，总算是，彻底解脱了。

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

男生篇

锦瑟死后一年，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开始日日咳血，恐大限将至。

发妻日日以泪洗面，她陪我至此，我的一切她都知晓，我与她并无感情，只是权宜之计，才娶她，她陪我一路走来，我总觉自己对不起她，可我心里至始至终，却只有一个锦瑟，当真给不了她想要的。

我所遗留下的，也足够她安度余生了。

况且，我与她育有一子，也可陪伴她，而我，可以安心地去找锦瑟了……

我知道，那日她是故意饮下红花，要打下我与她的孩子，她是要以此来惩罚我，惩罚我对她所做的一切……

我爱她至深，却也伤她至深。

我本想与她能够安度余生，却不想，她竟恨我至此……

如果，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宁愿不报这仇，也要与她幸福相守一生。

可惜没有如果。

这年冬至，我终于还是一病不起，卧倒在榻，妻儿老小都在身边围着，哭声此起彼伏，我心中清楚，大限将至。

弥留之际，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锦瑟时的场景，也是这样的时节，她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穿着棉布皮袄，圆溜溜的，像是个雪团子，她给了我一袋碎银，还给了我她最爱的吃食，她笑的天真无邪，嘱咐我要好好照顾自己。想一想，不知不觉间，我的嘴角含笑。陡然间画面一转，我的眼前竟仿佛看见团子般的锦瑟突然变成大人模样缓缓向我走来，她向我伸出了手，我不自觉的递上了自己的手，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番外篇

又是一年冬至，一个圆溜溜的小女孩儿看见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那少年衣衫褴褛，小女孩儿见他可怜，便把他带回了家中。

小女孩儿说她叫锦瑟，她问少年有没有名字，少年想了想说，他叫华年。

小女孩儿怔了怔，随即大笑起来，少年也跟着笑了起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明月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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