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全国的群众都知道成都是一个闲散的城市,生活节奏慢半拍,打麻将、泡茶馆蔚然成风。对这样的评价我这个四川人自我安慰认为是褒贬皆有。贬义就不说它了,褒义我认为是说我们日子过的悠闲、安逸、滋润,会享受小康。
四川成都最大的缺点是少太阳,不好听的话头是“蜀犬吠日”,有一定道理,也因此养成了这里人们爱聚拢在室内活动的习惯,反正外面也不灿烂,在屋头坐着还热闹一些。正如谚语说的“头上青天少,眼前茶馆多”。过去城市内外,凡大街小巷,大、小茶馆随处可见,也是“锦城一绝”。不过这几年城市改造的步伐太快了,日新月异,很多街边边上的茶馆转眼就不见了,心里挺遗憾的。还有说法是,“四川茶馆甲天下,成都茶馆甲四川”,现在茶馆和麻将并列成了成都市的风景线,有人统计每天有二十万人泡在茶馆和休闲场所里。
成都茶馆的格局和气氛与其他地方的茶馆比较很有差别,说它是属于“下里巴人”类型的吧,它也都设有雅间,可供各类人等消费。四川作家陈世松写了一本书《天下四川人》有比较,他介绍北方茶馆是高方桌长条凳提梁壶泡茶,正襟危坐,喝得累人寡味。川东一带,喝老荫茶,一根根的长木板凳,纯属喝水解渴歇口气的,是“无茶无座”(成都人不认为老荫茶是茶)。南方的茶馆装潢华丽,待客以自制的点心为主,是“有座无茶”。成都的茶馆“有座、有茶、有趣”。我也有同感,这里的茶馆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一个“俗”字,不是庸俗,是通俗,是民俗,是俗的安逸。你看,那桌子椅子都是几千年人体工程学的光辉成果,竹制的扶手椅完全符合人的关节屈伸,但是又不像沙发或躺椅那么会使人昏昏欲睡,而是让你舒适的呆上一整天也不疲倦。就是那竹椅本身,也是四川茶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现在要想领略老茶馆的味道你可以到公园的河边边上的茶铺去。最好的地方是都江堰的南桥边上,那里人多,风景好,河水、大树、茶座、小吃一应俱全,随时随地热闹非常。
在成都的茶馆里,人们的坐功可以自然的增长,所以“泡”字就成了茶馆的灵魂。过去泡茶馆的故事我就不说了。现在茶馆里的内容和故事尽管没有上个世纪那么丰富,也还是很有味道的。正所谓“杯里乾坤大,茶中日月长”,小茶馆大社会,这里汇聚三教九流之客,容留南来北往之风。茶馆的社会属性十分复杂,到此的人群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自有雅俗共赏之意。生意人在此可以谈生意,退休者在此可以磨时光,朋友们到此可以叙旧情,恋人们到此可以诉情怀,家人们到此可以乐融融。
成都茶馆最有特色的是茶博士,其实就是掺茶跑堂的。唐代《封氏闻见录》:“茶罢,命奴子取钱三十文酬茶博士。”四川的茶倌掺茶技艺高超,还有许多绝活,前些天还有外地的几个女子到成都打擂比武,据说打了个平手。他们摆茶船,放茶碗的动作一气呵成,他们可以把装满开水,有一米长壶嘴的大铜壶玩的风车斗转,他是先把壶嘴靠拢茶碗,然后猛地向上抽抬,一股滚水向直泻而下的水柱冲到茶碗里,再然后他伸手过来小拇指一翻就把你面前的茶碗盖起了,那手法硬是叫绝。他们表演的花样有什么“苏秦背月”“蛟龙探海”“飞天仙女”“童子拜观音”……让人眼花缭乱。技术高超的可以扭转身子把开水注到距离壶嘴几尺远的汽水瓶里,刚好灌满,外面点滴不留,和古文里那个卖油翁的技术不相上下;他们生活在茶馆,接触社会各阶层,见闻广博,知识面广。城市里的道路交通、新闻轶事他们都晓得,因此被茶客呼为“茶博士”。如今在全国各地打工的四川茶博士很多,不过他们靠的主要是一手掺茶技艺,而不是博学多识了。
一般准备到茶馆里“泡”上半天一天的人物,都是喝二花、三花的老顾客,就是二级、三级花茶。因为花茶是老茶叶加上茉莉花熏制的,不但价格便宜,三五块钱一碗,还经得起长时间的浸泡,你就是坐在那里喝上一天,茶铺也是笑脸侍候,你随时可以大声的吆喝“掺茶”……“来了,没注意,先生对不起了”……普通花茶和绿茶一般都是用盖碗茶来喝。茶盖谓天,茶船谓地,茶杯喻人,茶水冲上,盖子一盖,意思就是天地人和,您说多有讲究。
现在成都茶馆的茶具也发展了,因为有一些要享受阳春白雪的老板们到茶馆谈生意,要坐包间,喝几十元一杯的高档茶,而高级茶叶讲究个美观高雅,于是茶馆里就有了水晶玻璃杯子。点上一杯雀舌,那茶叶被水一冲,立刻厚厚地浮在水面上,好像一群要伸出头的小鱼苗,慢慢地它们又一个一个直立着沉下去,立在杯子底下一层,一看就是好茶。老板们喝花茶要喝“碧潭飘雪”,玻璃杯子上面飘起一层白白的茉莉花,杯底铺着一层嫩绿的茶叶,看着都爽心悦目,喝到嘴里香纯浓郁。还有近年发明的“青山绿水”,就是过去农民喝的野茶——苦丁茶的嫩叶制作的,如今成了高档的饮料,也要用玻璃杯子承装才有碧绿味道。我还听说,有一个生意人,过去租写字间办公,每月几千元的租金,后来他到茶馆里开了个雅间,在那里接待客人,每天支付茶钱就行了,还有人伺候,你说这成都人精不精明?
成都的茶馆热闹,卖瓜子,卖花生,掏耳朵,擦皮鞋,舒筋骨,搓麻将,打长牌,谈生意,闷瞌睡,写文章,百业千行都对茶铺情有独钟。四川人偏要挤到一起到茶馆里找感觉,所谓“闹中取静喝杯茶去,忙里偷闲拿杆烟来。”成都人的消遥派头可见一斑。
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每到考试以前,我就到茶馆里去背书,效率特别的高,回回考高分。我这个窍门没有告诉其他同学,有点私心,想来不好意思。
01.
? ? ? ? 1935年,成都报馆《新新新闻》刊载了一篇报道,称成都共有茶馆599家,每天茶客达12万之多。对于当时城中的60万成都人来说,超过六分子之一的人每天喝茶也不是啥子不得了的事,稀松平常得很。因为”坐茶馆“是当时成都人的一种特别嗜好,从第一泡茶泡开,一天的日子才刚刚开始。竹靠椅、八仙桌、三件头盖茶具、老虎灶、紫铜壶外加那个堂馆跑堂,人声吵杂中,时日有序,缺一不可。这些标配从清末开始就渲染着浓浓的市井烟火气在当时成都超过500条街巷蜿蜒排列,一路传承,让中国最早的茶馆文化在这里得以开枝散叶。
02.
? ? ? ? 当时的成都,闹市有茶楼,陋巷有茶摊,公园有茶座,大学有茶园,处处有茶馆。能喝茶的去处直接摆到了家门口,之所以如此密集,大概跟成都的天气有关。有句话叫“蜀犬吠日”,意思是说四川成都的太阳天太少了,连狗都把太阳当成稀罕物,太阳一出,以为是异物,对之狂吠。缺日头的成都,阴阳失调,人在阴郁中待久了,总会喜欢聚拢图些“热闹”,今天你家明天我家的也不方便,那就找得找个公共空间吧,于是“茶馆”成为最佳选择,“头上青天少”这种老天爷意下不可逆之事就由它去,“眼前茶馆多”这种人能为之之事倒是可以折腾出些热度来,老虎灶上不歇烧着的紫铜壶,紫铜壶里的沸水被堂倌冲注进盖碗升起的热气,演变成成都人心理上共同认知的另一种“日光”。
03.
? ? ? ? 沐浴阳光久了的人,总会生出些慵懒,一泡茶的“日光”中泡久的人自然更会慵懒,慵懒中的成都人有一半的日子都可以在茶馆中“泡得心安体畅”,剩下的另一部分日子据说给了火锅店。旧时的成都人在茶馆看书看报听川戏,现在的成都人在茶馆上网上线写邮件,旧时的成都人在茶馆摆“东家长西家短的龙门阵”,现在的成都人在茶馆刷“天南近海北远的八卦屏”。亲朋好友的情感联络一席茶可以搞定,桥牌、扑克、麻将牌一席茶也可以搞定。但凡有商务项目要洽谈,有纠纷官司要诉讼,有小年轻要相亲,有无聊时日要打发的计划,成都人都会说“哪天我们一起喝个茶嘛!”仿佛一切重要的不重要的人生事务都可以在一泡茶中泡开泡顺。这种举重若轻的处事姿态却让成都人在国人眼中落下了“休闲散漫不进取”的误判,这种误判在我看来多半是其他区域的人并未解读出“高拿轻放”的成都市井文化后面所蕴含深厚的知足自信,因为天府之国的人文基因里流淌着对天地自然,人天福报的自然顺服,高拿轻放及顺天由人的态度往往令人令事都很“巴适”,“巴适”不是偷懒,相反是对“天地人和”最好的理解和追求,就好像成都老茶馆里的标配茶具----景瓷盖碗,茶盖、茶船、茶碗三位一体,又各具功能并包含天地人三位一体的寓意,茶船即托碗的茶碟,以茶船托杯,既不会烫坏桌面,又便于端茶,茶盖有利于尽快泡出茶香,又可以刮去浮沫,便于看茶,闻茶。喝茶。这种一杯茶中就能“泡”出“巴适”的技艺追求何尝不是一种”随境自在“的人生智慧呢?
04.
? ? ? ? 在成都老茶馆里喝出的热闹和有趣是万千人生体验中最最真切的“人间烟火”,随和易亲近并绵长不绝。相较于有趣,成都老茶馆里的另一个标配“茉莉花茶”却并不被其他区域懂喝茶的茶客待见,认为“茉莉花茶”既没有乌龙茶的刚劲,又没有普洱茶的醇厚,更没有西湖龙井的清香细润,在“有味”上稍逊一筹。但成都人却独爱这一款杯中“飘雪”,当茉莉花在开水亲润后缓缓舒展,袅袅沉入杯底时,一缕花香一缕茶香轻柔入鼻,亲切自然,直接了当,最关键是持续耐泡还价格亲民,好像人生在世,经得起“泡”才是真谛,这也许是成都人不为外人所解读的通透和务实吧。
? ? ? ? 如果说成都的老茶馆是解读成都的一把钥匙,那么来成都你可以不去都江堰,可以不去看大熊猫,却不能不去一次成都老茶馆喝一次茶,成都老茶馆里由心,热闹,平和的“随境自在”一定能让你在繁忙快速的红尘中品味出闲适和惬意。
成都老茶馆推荐:
1.顺兴老茶馆:位于加州酒店三楼。现代包装的老茶馆,在这里可以见识变脸、吐火、滚灯等国粹表演,绝对是外地人认识成都的好地方。
2.培根路路边茶座:要体会成都普通老百姓的市井生活,强烈建议到培根路走一走,狭窄的街道,两边就是传统的四合院,有几家就在自家院子里摆上竹椅木桌就变成茶馆了。
3.岁月茶庄:青羊宫附近,府南河旁边
4.文殊院露天茶座:数以百计的老百姓坐在参天大树下喝茶的情景可以在这里找到,木桌、竹椅、铜壶。位于文殊院内更增添了几分古朴的文化氛围。
5.百花潭公园露天茶座:公园挺不错,茶座就在府南河旁边,柳树就在你的头顶上。
6.人民公园鹤鸣茶馆:始建于二十年代,木桌、竹椅。对着湖看书,很不错。
7.双流 彭镇 百年老茶馆。坐落在 彭镇 杨 柳河 畔,其前身是清末的观音阁,随外界如何变化,老茶馆和 彭镇 依然很大程度上保留了曾经的模样,极具老 川西 坝子的特色。
8.高新区铁像寺水街锦陈茶铺,成片的竹椅和戏台很是霸气。
俗话说,树老根多,人老话多。老人之所以话多,除老来有闲和害怕孤独外,也因为老人阅历广,见识多,有一肚子话要说、可说。同样,一个城市如果也很古老,话也会多起来。
话多的人多半爱上茶馆。更何况,成都人的说话,不是说,也不是侃,而是摆。摆,也就是“铺开来说”的意思。一摆”这个字,原本就有铺排陈列之意。比如摆摊、摆席、摆谱、摆阔、摆架子、摆擂台,都非铺陈排比不可。蜀人司马相如和扬雄,便是铺陈排比的老手。他们的作品,叫做“赋”。赋这种文体,后来不行时了,但它的精神,却为成都人所继承,并在“龙门阵”这种民间形式中得到了发扬光大。
龙门阵就是成都市民的“赋”。据说,它得名于唐朝薛仁贵东征时所摆的阵势。明清以来,四川各地的民间艺人多爱摆谈薛某人的这一故事,而且摆得和薛仁贵的阵势一样曲折离奇、变幻莫测。久而久之,“龙门阵”便成了一个专有名词,专门用来指那些变幻多端、复杂曲折、波澜壮阔、趣味无穷的摆谈。
显然,龙门阵不同于一般聊天、侃山、吹牛的地方,就在于它和“赋一样,必须极尽铺陈、排比、夸张、联想之能事。但作为市民的“赋”,则还要闹热、麻辣、绘声绘色、有滋有味,而且还得没完没 即便普普通通的一件小事,也要添油加醋,摆得七弯八拐。这样的“作品”,当然不好随便在诸如出租车之类的地方向乘客们“发表”。至少是,短短那么一点时间,是摆不完的;而摆不完,则不如不摆。总之,摆龙门阵,非得上茶馆不可。
事实上,成都茶馆的魅力,便正在于那里有龙门阵。龙门阵之所以必须到茶馆里去摆,则因为只有在茶馆里,顶尖高手们才有用武之地,听讲的人也才能真正一饱耳福。茶馆日夜开放,茶客多半有闲,时间不成问题,此为“得天时”;茶馆环境宽松,氛围随意,设备舒适,可站可坐可躺,时时茶水伺候,摆者不累,听者不乏,此为“得地利”;茶客多为龙门阵之“发烧友”,目标一致,兴趣相同,摆者有心,听者有意,一呼百应,气氛热烈,此为“得人和”。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兼得,龙门阵自然百战百胜,越摆越火。
龙门阵的内容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既有远古八荒满含秘闻逸事古香古色的老龙门阵,也有近在眼前出自身边顶现代顶鲜活的新龙门阵;有乡土情浓地方色重如同叶子烟吧哒出来的土龙门阵,也有光怪陆离神奇万般充满咖啡味的洋龙门阵;有正经八百意味深沉庄重严肃的素龙门阵,也有嬉皮笑脸怪话连篇带点黄色的荤龙门阵”(林文询《成都人》)。不消说得,新闻时事自然也是龙门阵的重要内容之一。新闻时事从哪里知晓?一是电视,二是报纸。新闻时事既然为成都人所关心,则成都的报业也就当然兴旺发达。有人说,成都有三多:小吃店多时装店多报摊子多。这是一点也不奇怪的。成都人好吃,则小吃店多;成都人爱美,则时装店多。至于报摊子多,则因为成都人喜欢摆龙门阵,很需要报纸来提供谈资。
成都人确实是很爱看报的。成都街头报摊多、报栏多,成都的报社也多。大大小小各种日报周报、晚报晨报、机关报行业报,林林总总据说有数十家之多。成都人看报,又不拘本地外地,全国各地的老牌名报,在成都也都拥有自己的读者和市场。成都的报栏(包括各报社门前的报栏)也没有“地方主义”思想,一视同仁地将外地报纸和本地报纸一字儿展开,让成都人大过其报瘾。所以,每天一早,报栏前就总是围满了成都人。
过完了报瘾,就该过嘴巴瘾,摆龙门阵 上哪里去摆最过瘾?当然是茶馆。因为在报栏前摆,时间有限;在家里面摆,听众有限;在单位上摆,影响工作倒在其次,不能尽兴才是问题。还是茶馆里好。茶馆是成都市民的“政协”,每个人都可以参政议政、发表高见的。(图三十九)高见发表完了,手边的一张报纸正好用
来蒙脸,呼呼大睡。反正议论时事的目的是过嘴巴瘾,剩下的事情也就管不了那么多。可以说,北京人爱谈新闻时事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政治才能,成都人爱谈新闻时事则是为了摆龙门阵。
那么,成都人又为什么如此热衷于龙门阵?
一个简单的解释,自然是成都人爱说也会说。“重庆崽儿砣子硬(重庆人敢打架),成都妹娃嘴巴狡(成都人会吵架)”,成都人的嘴巴功夫是全国有名的。
在成都,嘴巴功夫最好的,不外乎两种人,一是小商贩,二是女娃娃。成都小商有句行话,叫“赚钱不赚钱,摊子要扯圆”。摊子怎样才能“扯圆”?当然是靠嘴巴吆喝:“耗儿药,耗儿药,耗儿一吃就跑不脱”;“买得着,划得着,不买你要吃后悔药”。你说是买还是不买 女娃子也好生了得。你不留神踩了她的脚,她会说:“咦,怪事,你是三只脚吗咋个?牛都过得倒你过不倒?”她要是踩了你的脚,也有说法:“挤啥子挤啥子,进火葬场还要排队转轮子的么,瓜不兮兮的,出得倒门出不倒门?”你说是和她吵还是不和她吵
的确,成都人好像天生就会说话,天生就会“涮坛子”(开玩笑)、“冲壳子”(吹牛皮)、“展言子”。其中,“展言子”最具特色。所谓“展言子”,就是说话时讲几句谚语歇后语,而且藏头藏尾,让你去猜去想,在心领神会中获得乐趣。比如事情有点玄,就说是“癞蛤蟆吃豇豆”,意谓“悬吊吊的”;而你如果说话离谱,他则会评论说:“你咋个吃苞谷面打呵欠”,意谓“尽开黄腔”。诸如此类的说法,可真是“和尚敲木鱼”,--多多多。
于是,简简单单一件事,到了成都人的嘴里,就会变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即便骂人的话,也是一套套的。比如某人智商较低,或做事欠考虑,成都人不说他傻,而说他“瓜”。其实,这“瓜”不是冬瓜西瓜南瓜葫芦瓜,而是“傻瓜”。因为要“展言子”,便略去“傻”而称“瓜”。由此及彼,则又有“瓜娃子”、“瓜兮兮”乃至“瓜眉瓜眼”等等。说一个人“瓜眉瓜眼”,显然就比说他“呆头呆脑”或“笨手笨脚”要有意思多了,也有味道多
又比方说,弄虚作假,在成都人那里,就叫做“水”。其起源,我想大约与酒有关。因为卖酒要做手脚,无非就是掺水。所以,日常生活中,便多用“水货”这个词来指伪劣产品。推而广之,则一个人说话不算数,或做事不到位,成都人便说他“水得很”。由此及彼,则又有“水客”、“水功”、“水垮垮”、“水漩儿”等说法。再比方说,一件事情没有办成,就叫“黄”或“黄了”,其他地方的说法也是这样。但成都人则进而发展为“黄腔”、“黄棒”、“黄浑子”、“黄苏苏”,甚至还有“黄师傅”和“黄手黄脚”等等。
看来,成都人对待话语,就像广东人对待中央政策,讲究“用好用活用够用足”。成都人说话,是十分“到位”甚至不怕“过头”的。比方说,红,要说“绊红”;绿,要说“翠绿”;白,要说“雪白”;黑,要说“黢黑”;香,要说“喷香”;臭,要说“滂臭”。总之,是要把文章做足,才觉得过瘾。
过什么瘾?当然是过嘴巴瘾。事实上,成都人说话,除了有事要说外,更多是说着玩,颇有些“为艺术而艺术”的派头。后面我们还要讲到,成都人是非常爱玩的。在成都,熟人见面,除问“吃了没有”外,多半也会问“到哪儿去耍”。但成都人的“玩”或“耍”,又有一个重要特点,那就是必须同时伴以“吃”和“说”。(图四十)不管是郊游远足,还是游园逛街,都必须有好吃的,也必须一路说将过
去。到了地方或走在半路,还要泡泡茶馆。如果走了一路,居然无话,那就只能算是“赶路”,不能叫做“耍” 如果居然又没吃没喝,那就无异于“苦差”,更不能算是“玩”。所以,无论什么豪华新鲜的场合,如果没有茶喝,没有好东西吃,不能尽兴聊天,成都人就不屑一顾。反之,只要能大摆其龙门阵,那么,不拘到什么地方,也都可以算是“耍”。事实上,说起“到哪儿去耍”,在成都人那里,也就多半是到哪儿去喝茶聊天的意思。总之,说话,是成都人玩耍的重要内容,甚至直接地就是玩耍。正如林文询所说,成都人的说话,“更多地是说着玩,把话语在舌头上颠来颠去地品味,欣赏,展示。犹如绿茵场上的好手,把一颗皮球在脚尖头顶颠来颠去颠出万千花样来一般”(《成都人》)。
于是,我们便大体上知道成都人为什么爱说会说了:好玩嘛!
成都人确实爱说话玩儿。对于成都人来说,最惬意的事情,除了上茶馆摆龙门阵,就是酒足饭饱之后,在自家当街门口,露天坝里,拖几把竹椅,摆一张茶几,邀三五友人,一人一支烟,一杯茶,前三皇后五帝,东日本西美国,漫无边际地胡扯闲聊,直到兴尽茶白,才各奔东西。至于谈话的内容,从来就没有一定之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碰到什么就是什么,就像成都菜一样,随便什么都能下锅,随便什么都能下嘴。因为说话的目的不是要研究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而是要玩。因此,只要说得开心,说得有趣,就行。
既然是玩耍,就要好玩,不能像白开水,得有味道,有名堂;而玩得多了,自然能玩出花样,玩出水平。成都人说话特别有味道:形象生动,节奏鲜明,尤其注重描述事物的状态。比如一个东西很薄,就说是“薄飞飞”的;很粗,就说是“粗沙沙”的;很脆,就说是“脆生生”的;很嫩,就说是“嫩水水”的。又比如一个人很鬼,就说是“鬼戳戳”的;很呆,就说是“木痴痴”的;很凶,就说是“凶叉叉”的;很软,就说是“软塌塌”的。至于傻,则有“憨痴痴”、“瓜兮兮”和“宝筛筛”三种说法。总之,文章都会做得很足。
注重状态就必然注重表情,而最富于表情的眉眼也就当然是大做文章之处。所以,成都人说话,一说就说到眉眼上去 比如:贼眉贼眼(贼头贼脑)、鬼眉鬼眼(鬼鬼祟祟)、瓜眉瓜眼(傻里呱叽)、假眉假眼(虚情假意)、烂眉烂眼(愁眉苦脸)、懒眉懒眼(懒洋洋地)、诧眉诧眼(怯生生地)、直眉直眼(发愣)等等;而吝啬、爱喳呼和没味道,则分别叫做“啬眉啬眼”、“颤眉颤眼”和“白眉白眼”。看着这些词,我们不难想见成都人说话时的眉飞色舞。
总之,成都人说话,就像他们喝酒吃菜,讲究劲足味重,凶起来凶过麻辣烫,甜起来甜过三合泥。讲起怪话来,更是天下无敌手,相当多的人,都能达到“国嘴”级水平。比如“文革”中流传甚广,讽刺当时没有什么电影可看的“段子”:“中国电影,新闻简报;越南电影,飞机大炮;朝鲜电影,哭哭笑笑;罗马尼亚,搂搂抱抱;阿尔巴尼亚,莫名其妙旧本电影,内部卖票”,据说“著作权”便属于成都人。还有那个讽刺公款吃喝的“段子”:“过去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现在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就是吃饭”,据说“著作权”也属于成都人。不信你用成都话说一遍,保管别有风味。
的确,成都人是很会损人的。这一点很像北京人。不过,两地风味不同。成都人损起人来,要“麻辣”一些,比如把执勤队叫做“二公安”,把某些喜欢赶时髦的人称作“业余华侨”就是。当华侨没有什么不好,但“业余华侨”则有假冒伪劣之嫌。成都人天性中有率真爽直的一面(尽管他们也要面子爱虚荣讲排场),因此特别讨厌装模作样。一个人,如果在成都人面前装模作样,而这个成都人对他恰恰又是知根知底的,就会毫不客气地说:“哟,鸡脚神戴眼镜,装啥子洋盘嘛!”鸡脚神不知是什么神,但其所司不过鸡脚,想来也级别不高。如果居然也来摆谱,当然也就可笑。所以,跟在后面的往往还有一句:“不晓得红苕屎厨干净了没得。”
成都人当然并非只会损人。他们也会夺人、捧人、鼓励人,会替别人辩护,或者声张正义打抱不平。比如“吃酒不吃菜,各人自己爱”,或“大欺小,来不倒(要不得)”什么的。反正不管说什么,成都人都是一套套的。而且,这些套套还能不断创新,比如“你有‘飞毛腿’,我有’爱国者’,小心打你个萨达姆钻地洞”之类。
这就是功夫 功夫是要有人欣赏的,嘴上功夫也不例外。武林中人要别人欣赏自己的武功,就摆擂台,开比武大会;成都人要别人欣赏自己的嘴功,就摆龙门阵,而茶馆则是他们显示嘴功的最佳场合,所以成都的茶馆便久盛不衰。显然,摆擂台也好,摆龙门阵也好,都是一种展示,一种显摆,也是对自己活法的一种欣赏。
1、大慈寺茶舍
中纱帽街8号 08:00-18:30?
喝茶30元-80元/人不等,自行选择。小吃有豆花饭、罗汉面、各类小菜、汤圆、水饺,均为10元/份
2、鹤鸣茶社 ? ?
祠堂街人民公园内 07:00-22:00
一茶一座,16-35元/杯不等,早茶7-10点3元/杯(三花茶),80岁以上免费。
3、陈锦茶铺
盛安街铁像寺水街戏台东万象会馆旁。
春冬季10:00-22:00、夏秋季09:00-23:00,一茶一座,茶最便宜18元/杯,还有围炉煮茶以及各种零嘴儿。
成都地处相对封闭的长江上游地区,成都平原被众山环抱,被认为是“整个中国最富裕、土地最肥沃、人口密度最大的地区之一”。在中国北方,人们聚居在村庄里,但成都平原的农民则是散居的,如果从空中俯瞰,可见独立的农舍点缀在田野上一丛丛竹林之中。成都历史悠久,不少西方人对她不吝赞美之词,如“最好的城市之一”、“一个小北京”、“像京都一样的古典风情”等等。直至19世纪末,当沿海城市由于西方冲击经历剧烈变化之时,成都得以保留其传统,到成都的西方人惊奇地发现,“西方对成都的影响微乎其微”。
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成都是中国内地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从清末到1920年代,成都人口为34万-35万人;1930年代到40年代,为44万-45万人,1945年其人口规模达到74万人的顶峰,1949年降至65万人。成都有城墙环绕,整个清代只有四个城门与外界相通。从辛亥革命到1930年代,又开凿了三个城门。在城墙之内,成都还有两个被城墙包围的小城,即少城(又称“满城”)和皇城。少城位于城西,清代为旗人居住,一堵城墙把其同大城分离开来,但辛亥革命后这个城墙被拆除,少城和大城合而为一。皇城为汉代遗址,明代重修,位于成都城中心,周围御河环绕,内称贡院,三年一次的乡试便在此举行。虽然清廷覆没后其不断遭到破坏,但幸存到20世纪60年代。
天府之国的饮茶之风
喝茶作为中国日常生活重要部分有着漫长的历史,正如民谚所称:“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今日世界饮茶之习源于四川,远可追溯到西周,秦统一中国后,方传到其他地区,这个历史发展过程为国内外学术界所公认。在古代中国,人们追求在幽雅的环境中饮茶,文人骚客经常描写他们一边品茗一边吟诗作画的闲情逸致。清代画家郑板桥据称是“茶竹双痴”,作画时茶与竹不可或缺,其追求的理想境界是“茅屋一间,新篁数干,雪白纸窗,微渗绿色”,然后“独坐其中,一盏雨前茶,一方端砚石,一张宣州纸”。显然郑板桥试图远离世俗的尘嚣,在大自然中得到创作的灵感。茶馆不可能营造这样一种心境。在成都,虽然茶馆具备了茶竹两者(使用竹椅,很多茶馆即坐落在竹林中),但通常是顾客盈门,熙熙攘攘。人们去那里不仅是喝茶,也追求济济一堂、熙熙攘攘的那种公共生活之氛围,这或许反映了在日常生活中一般大众与精英文人的不同品味和情调。
古代中国的各种记载提供了有关茶叶、茶叶生产、饮茶、茶文化的丰富资料,但对茶馆的记载多语焉不详。茶馆历史悠久,但其何时、何地以及怎样出现的,则不得而知。历史资料提到诸多饮茶之处,诸如茶室、茶摊、茶棚、茶坊、茶房、茶社、茶园、茶亭、茶厅、茶楼、茶铺等等,在不同地区、不同时间,有不同的形式和名称。由于缺乏详细的记载,我们并不清楚它们与今天所看到的“茶馆”有多大的相同和相异之处。不过,从有限的文献可知,至少唐代便有所谓“茶室”,即喝茶的公共场所。在北宋首都卞京和南宋首都杭州,有不少“茶坊”,提供了为同行同业聚会及 *** 活动的场所。明代也有不少茶坊的记录,尤其是在南京、杭州、扬州等南方城市。
成都亦有很长的茶馆历史。元代费著的《岁华记丽谱》,便称成都有“茶房食肆”,人们在那里喝茶时,有歌伎演唱“茶词”。不过,20世纪之前关于成都茶馆的资料非常有限,目前所能见者无非是几首竹枝词。乾隆时期的著名文人李调元写道:“秋阳如甑暂停车,驷马桥头唤泡茶。怪道行人尽携藕,桥南无数白莲花。”当然,从这首词所透露的信息,我们也并不清楚他说的是一个茶馆还是一个茶摊买茶,但是至少我们知道那时已有卖茶水的生意。一首19世纪初的竹枝词则提供了稍微详细一点的记录:“文庙后街新茶馆,四时花卉果清幽。最怜良夜能招客,羊角灯辉闹不休。”该词不仅描述了茶馆的地点和氛围,从目前所知的资料中,还第一次看到了“茶馆”这个词在成都的使用。直至19世纪末20世纪初,现代概念的“茶馆”在成都并不普遍,正如晚清曾任知县的周询所写:“茶社无街无之,然俱当街设桌,每桌四方各置板凳一,无雅座,无楼房,且无倚凳,故官绅中无人饮者。”茶馆使用高的方桌、凳子、长条椅,不便人们久坐,到20世纪初,有茶馆开始使用矮方木桌和有扶手的竹椅,舒服的座位使顾客更乐意在此逗留,随后其他茶馆群起仿效。
“茶馆”是现代中国对这类服务设施最常用的词,但在四川,特别是民国及之前,最常用的说法是“茶铺”。在过去成都,熟人在街头相遇,最常听到的招呼便是“去口子上茶铺吃茶”。这里“茶铺”可以指任何一类茶馆。如果说“茶铺”是称人们所使用的公共空间,那么“茶社”或“茶社业”则经常指茶馆这个行业。20世纪初,一些更幽雅的茶馆设立,一般称“茶园”或“茶楼”。不少“茶园”提供演戏娱乐,而“茶楼”则指在有两层或设在二楼的茶馆,不少以评书招徕顾客。
关于茶馆的记忆
20世纪上半叶,许多到成都的外省人和外国人,对成都的茶馆和茶馆文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他们的游记中常有生动的描述。成都人则自己调侃说成都有“三多”:闲人多、茶馆多、厕所多。在中国,成都的确以茶馆最多、茶客最众并在茶馆中消耗的时间最长而名声在外。如李劼人所描写的晚清:“茶铺,这倒是成都城内的特景。全城不知道有多少,平均下来,一条街总有一家。有大有小,小的多半在铺子上摆二十来张桌子;大的或在门道内,或在庙宇内,或在祠堂内,或在什么公所内,桌子总在四十张以上。”外来者还经常将成都茶馆与其他地区进行比较。例如一个西方人发现在成都“有饭馆和茶吧(tea drinking saloons),面街而开,后者有着与英格兰的酒吧(public houses)同样的作用,但并无酒吧那样的弊病。朋友们在那里聚会闲聊”。他还注意到“大部分生意都在茶馆成交”。
不过关于茶馆最详细的描述还是来自到成都的外省人。著名教育家舒新城1920年代到成都时,给他印象最深的是“此地人民生活的特别休闲”。抗战爆发后,这种生活方式也改变不多。左翼作家萧军1938年到成都,吃惊于茶馆之多,便不无夸张地感叹道:“江南十步杨柳,成都十步茶馆”。曾经留学法国的国民党元老吴稚辉在1939年也称:“成都茶馆之多,有如巴黎的咖啡馆。”当代著名作家和文学评论家何满子回忆道:“茶馆之盛,少时以为当属江南为最;稍长,到了一次扬州,才知道更盛于江南;及至抗日战争时期到了成都,始叹天下茶馆之盛,其在西蜀乎!”何满子系江南人,除了战时在成都以及反右后被发配西北几年,他一生几乎都在江南度过,但成都茶馆是他常写的主题之一,生动记录了他在成都茶馆中的经历和观察。实际上,何满子不过是许多对成都茶馆情有独钟的外乡人之一,他们深受成都丰富的茶馆文化之感染,哪怕是短暂的茶馆经历,也给他们留下了无穷的回忆和无限的遐想。
1941年,一个文人写了一篇题为《关于茶馆》的有趣文章,描述了他在各地茶馆的不同经历。作者不是四川人,小时候父母不准他进茶馆,因为那是“下流社会”像鸦片烟鬼和赌棍这些人待的地方,即使他站在门外看里面的表演,父母也要把他狠揍一顿。因此,虽然他对茶馆很好奇,但在18岁离开家乡到武汉之前从未进去过。在武汉,茶馆的茶客也多是三教九流,他在那里学会了赌博、讲下流话等恶习,成为远近闻名的“恶少”。后来他改邪归正,到过许多地方,便很少再光顾茶馆。不过在上海和南京,茶馆舞台上的漂亮歌女和台下衣冠楚楚的观众,给他印象颇深。抗战爆发后他到了四川,头五年在重庆,“有几百个夜晚”都消磨于谑称为“外国茶馆”的咖啡座中。最后他来到成都,发现这里的茶馆给各阶层的顾客提供了一个舒服的环境,是当时“以五元的代价,消磨半天以上的时间”的唯一去处,因而感叹道:“成都茶馆最伟大,真足甲观寰中”。
这些作者有着相异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背景,观察的角度也各有不同,但他们对成都茶馆生活的印象和感受非常相似,都认为成都茶馆之多,其茶馆文化之独特,茶馆服务之大众化,接纳各阶层顾客之包容性,人们在茶馆里所待的时间之长,茶馆与居民日常生活联系之紧密,是其他任何中国城市所难以比拟的。
本文摘录自《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1900-1950》,王笛 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再版。澎湃新闻经授权转载,现标题和小标题为编者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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